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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從秋收開始——農村打穀趣事

由 情感一百分 發表于 農業2021-07-02

簡介曬穀子的人立馬警覺起來:莫非要打偏東雨了

鐵鍬鐮刀谷垛是什麼標誌

——文,譚衛華

立秋,譬如一種交接儀式。夏天還沒退場,它得把秋天扶上馬再送一程,亦所謂“交秋”。

交秋十天遍地黃。秋收在望,暑假也在繁忙的秋收中結束。開學前半個月最要緊的事是趁秋老虎的火熱,趕緊把田裡的穀子打回來,守著曬乾,顆粒歸倉。稻草和玉米梗爛在地裡無所謂,反正都要燒成一把灰。

每家都有幾塊稻田。同一塊田,或是因為施肥不均,或是日照時間有異,穀子成熟也有先後。自家人手不夠,就和鄰里鄉親“聯誼”打穀。你家,我家,他家,誰家的稻穀先黃就打誰家,轟轟烈烈地輪流轉。這是基於“大集體”的傳統,人多力量大,兩三天就打完一家的稻穀。正在談戀愛的男娃兒,為了掙表現正好可以去女朋友家打穀。

秋天從秋收開始——農村打穀趣事

“聯誼”打穀也有弊端。一口氣打完的稻穀太多,曬起來麻煩,且不易曬乾,倘若天氣突變還有黴爛之虞。不如自家小敲小打穩妥,打一點就曬乾一點,人也自在,想什麼時候開工就什麼時候開工。有月亮的夜晚,深更半夜開工也行。

一個四角都有“耳朵”的木拌桶、一張可以夾著拌桶邊沿像帷幕一樣撐起來的篾擋席、一副擱拌桶裡的梯狀木架子、一挑谷籮和一隻撮箕以及兩三把彎月似的鐮刀,就是家家戶戶必備的“打穀家業”。

有了這套家業,單身老漢也能把田裡的穀子打回來——就像隊裡的李老漢。兒時因疝氣作祟,雖保住了命根子,卻長出一個皮球般的氣包來。行走或坐臥都騎得著一個“球”。也曾娶妻,生一子。養到三四歲,無來由地長一頭惡瘡。無藥可治,眼睜睜看著娃兒變成荒蕪寸草的“癩子”。絕望的妻毅然改嫁。癩子娃十二三歲就相忘於江湖。李老漢孤苦終老,至死也沒見上娃兒最後一面。據說,他的祖上是大富人家,他讀過半年私塾。

天要亡我,我又奈何。李老漢無話可說,葉子菸不離嘴,篾匠活不離手——左鄰右舍有求必應。興之所至,便咿咿呀呀地哼唱一段戲院聽來的戲文。他還有個人人稱道的手藝活——打石匠,那時修房造物不可或缺的工匠。因名字裡有一“秋”字,別人喊他“李球”,他也不在意,時常叼著旱菸坐在門檻上,笑眯眯地看細娃兒們在他院裡打打鬧鬧。

秋天從秋收開始——農村打穀趣事

李老漢樂意“聯誼”打穀,自己不用下田,只買菜、煮飯、在家裡辦招待。家家自顧不暇、田裡的穀子也時不我待時,他只得孤身奮戰。一個人割穀子、打穀子、曬穀子、車穀子。田裡的穀子打完了,他也累成一堆亂稻草。

割穀子,往往是女人和細娃兒的事。會割牛草的細娃兒就會割穀子。割三四手或五六手放一起就是一個禾把子。兩三個禾把子交叉著摞一起。一個又一個的禾把子舉過頭頂,朝拌桶架子轟然摔打。一下,兩下,嘩啦啦,黃澄澄的穀子雨點般落下來,歡快地濺在擋席上必然回落到拌桶裡。也就三四下吧,沉甸甸的稻禾就成了輕飄飄的稻草,隨手一扔,又一個沉甸甸的禾把子舉過頭頂。

站在和我齊頭高的稻禾前,除了一望無際的稻浪還是一望無際的稻浪。煙熏火燎的陽光踏浪而來,我無處可逃。

父親是急脾氣,一打雷就要下雨。變起臉來沒商量。上一刻還在和母親嘮嗑著你一下我一下地打禾把子,下一刻就莫名地惱了。我伸個懶腰說腰疼,父親就黑起臉說:喀螞(蛙)無頸!細娃兒無腰!

母親說父親活路(農活)多了就發愁,就不應該投胎在農村。

父親並非好逸惡勞。恰恰相反,父親是熱愛勞作和忙碌奔波的人,只是管理不了自己的情緒,說得文雅一點就是情商不夠用。父親一生都沒離開過他的一畝三分地,即便在晚年,即便是全村人都住進城裡,他仍然堅守土地。那塊荒蕪多年、離家一百步的自留地成了父親最後的歸宿。

父親和母親打一陣穀子,就要挑一擔谷回家。在石壩上攤開,搶太陽曬,順便用谷耙捋掉混在谷裡的禾衣子,囑咐小弟小妹趕雞鴨——不是怕它們吃,而是怕它們在稻穀里拉撒。

父親一轉身,母親就取下捌在擋席上的鐮刀躬身割起谷來。唰,唰,唰,一片接一片的稻浪在母親面前倒下去,無處藏身的小螞蚱、小飛蟲四處撲稜。我們趁機跑去田埂,咕咚,咕咚,一盅既解暑又解渴的藿香茶下了肚。父親再回到田裡時,滾滾稻浪就成了一摞一摞的禾把子。那一刻,母親最威武。

打出來的稻穀都妥妥地曬在家門口了,父親才有工夫去理會扔了一田的稻草。左手薅一捆稻草,右手就著一把稻草使勁一勒,一個草頭就穩穩地站了起來,給頂草帽戴上就是稻草人。一剎那,無數個草頭在父親身後站了起來。個頭和秦始皇的兵馬俑差不多。太大個不易曬乾,太小個曬乾了沒份量,收起來不方便。紮好的草頭分曬在田埂或坡上,也有的騎在樹杈上或路旁。

稻穀都收進了糧倉,草頭也曬成了乾柴火,也要趕在秋風秋雨來臨之前收回家。村裡的房前屋後都有兩三個蒙古包似的柴草垛,那是為冬季乃至來年儲備的人間煙火。它們在灶堂裡打個滾兒,就變成了屋頂上的裊裊炊煙。

最欣欣向榮的秋收是大集體打穀。生產隊長一聲吆喝:“打穀了!”全民奔赴金色的田野。那時的稻田都是水田,下到田裡的人全都矮半戴,收工回來都是一身泥水。女人割穀子,扎草頭,把泡在水裡的草頭拖上田坎;男人搖打穀機,喂禾把子,挑一兩百斤一擔的水滴滴的稻穀去曬場。年齡大的女人留在曬場曬穀子,用風車車完當天曬乾的穀子才能收工,夜裡打著火把車穀子是常事。細娃兒都靠邊站,十五六歲才有資格掙工分,算半個勞動力,工分減半。

笨拙的打穀機像放大一千倍的滾筒鐵梳子,裝著“Z”字大搖把,需得兩個男人面對面地陡著八字腳搖轉它。通常是四個男人、兩人一組輪流喂禾把子,也有生性要強的女人搶著搖打穀機或是喂禾把子。黃燦燦的穀粒從鐵齒間滾落,沙沙作響。喂禾把子不僅是力氣活,還是技術活。喂慢了,機器轉了空檔,像一頭飢腸轆轆的怪獸嘶吼。喂快了,穀粒脫不乾淨,打出來的穀子禾衣子多。趕工時,還需要幾個人幫忙傳禾把子,保證打穀機高效率運轉。

一臺打穀機轉起來,就得十幾個女人不直腰地割穀子,還須預先割上一小時墊底。一塊十幾畝的稻田,機器轟鳴,人聲鼎沸,間或歌聲飛揚。

幾臺打穀機晝夜嘶吼,分到家的穀子照樣不夠吃。大鍋飯解體是必然趨勢。

十九歲那年暑假,我割了最後一次穀子。在第二年春天來臨之前,我義無反顧地走出了稻田,始終沒學會扎一個像樣的草頭。

我趕上了一個女娃娃也可以出入江湖的好時代。而我們的下一代或更下一代,則趕上了一個十指不沾泥也有白米飯吃的幸福時代。

後來,家家都買電動打穀機。說聲打穀子,父親提起機器就出門。

父親走了,帶走了熱火朝天的秋收。

秋天,也就如期而至了。

打穀子的天也打偏東雨

打穀子的天,也打偏東雨——東南風吹來的雲雨,也就是陣雨或雷陣雨。

“七月天,孩兒面,說變就變。”八月天又何嘗不是?

打穀子的天越熱越好。人熱不打緊,打回來的穀子曬不幹就大事不妙了。只要太陽給力,不眨眼地曬上兩三天,新穀子就能打出白花花的新米來。一擔一擔地挑進糧倉,八月的秋收即大功告成。而偏東雨,則是趁機搗亂的傢伙。

要我說,八月的偏東雨叫“午時雨”更貼切。總是在烈日炎炎的午間,防不勝防地下一陣雨。雨點兒大如銅錢,小如珠玉,噼裡啪啦,叮叮噹噹,一陣亂敲,亂打。這雨來如猛虎,去若游龍,須臾風平浪靜,紅日高照,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驕陽似火,突然一座烏雲從天邊壓過來。紅咚咚的太陽就開始打陰,忽閃忽閃,像電流不穩的白熾燈。

曬穀子的人立馬警覺起來:莫非要打偏東雨了?連忙抓頂草帽扣在頭上,綽起谷耙子(形同二師兄的九齒釘耙)擀麵似地耙穀子,耙得越薄越好。

尤其是剛從田裡打回來的穀子,水氣還沒敞幹,像一床攤開的溼溻溻的棉被。表面一層的穀子一曬得發白,就耙一下。還要給它們理溝,隴成一行一行。“溝”裡的曬場曬乾了才把壘成行的穀子耙勻。如此週而復始,曬穀子的人偷不得懶。

頂著日頭耙谷的人揮汗如雨,後背的汗水一道一道地往下淌。貼在身上的汗褂擰得出水來,溼了幹,幹了溼,不知溼透了多少次。耙完穀子,連忙退回屋簷下歇氣,摘下草帽當扇子扇。又覷著眼看天,估摸著有沒有偏東雨落?啥時落?

似乎有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先前的那座烏雲不知何時變成遮天蔽日的雲煙。雲煙越聚越多,低垂的天空越來越灰暗,如夜幕降臨。

起風了。自由聚散的雲煙你追我趕。若萬馬奔騰,奔向同一個目的地。冷不防,一記閃電劃過天邊,像抽打馬匹的鞭子,獵獵作響。

在屋裡忙活的人也跑出來望天,根據雲的走向揣測:是小雨還是大雨?還是隻飆點過路雨?又抑或只打雷不下雨、虛驚一場?

雲往東,一場空;雲往南,水滿田;雲往西,穿蓑衣;雲往北,雨莫得!若是風不動雲不湧,那就看天邊——天邊亮了腳,有雨不得落!這些民間流傳下來的“看天”經驗,有時比天氣預報還靈驗。

算準了偏東雨,就趕緊備戰“搶偏東雨”——搶在雨之前把穀子收進家門。撮箕、籮筐、鐵鍬、掃帚、谷耙子等所有能派上用場的傢什全都準備好。

救雨如救火。喊聲“打偏東雨了!”正在燒火煮飯的,丟下鍋碗瓢盆;正在吃飯的,囫圇嚥下剛扒進嘴裡的飯菜;正在午睡的,翻身爬起來——搶偏東雨去!

搶完自家的穀子,還要幫左鄰右舍搶。實在搶不贏,扯張大油布或塑膠膜往谷堆上蒙,四周用石頭磚塊壓實,頂上也要壓些重物,謹防雨水灌進去或是沖走穀子。偏東雨之後,又把穀子盤出來繼續曬。一個好端端的中午成了一潭攪渾了的水。

最不好辦的是灑幾點雨就停了,又灑幾點雨;明晃晃的陽光裡明目張膽地飄下明晃晃的雨;只隔著一頭牛背的東邊日出西邊雨……這成百上千斤的穀子是搶?還是不搶?神一樣出沒的雨,讓人心神不寧。

這偏東雨是落?還是不落?天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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