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孫家城（3）

2、釣魚的秘密

放學後，小友相邀到河邊一走，披著夕陽的餘暉，甩掉破舊的布鞋，赤腳跑在曬了一天的沙灘，腳心暖暖的，癢癢的，酥酥的。

河床上的草甸子鬆軟得很，在上面打幾個滾翻幾下跟頭，足以讓你忘記還有老師的十幾道算術題等著你去完成，忘記還有自家的老牛痴痴地等著你去放去騎。

經過一整個冬天的將養，河邊的草兒們格外精神，爭先恐後地等著我們去踩踏去翻滾，我們在踩踏和翻滾了幾十遍後終於也疲倦了，沿著草叢匍匐前進，找到英挺的茅草根，在衣服上揩一揩，或者用手捋一捋，入口的感覺微似魚腥草，或者拔起豐腴的

“毛榨”，剝出潔白鮮亮的葉肉，放在嘴裡輕輕噬咬，很有嚼勁，這獨特的河邊的味道是對熊孩子們額外的獎賞，躺在草甸上仰望著暮色漸濃的天空，嚥下清香的草汁，真是對體力極好的補充。

夕陽將下，是釣魚的另外一個黃金時刻，在稀軟的塘泥裡蟄伏了一個冬天的魚兒，養得肥頭胖肚，這時節，孫家城的桃花、杏花都無怨無悔地凋謝了，了無牽掛地飄落在微波粼粼的水面，魚兒們也餓呀，就成群結夥地浮到水面，追逐紅的白的花瓣，在水面攪起浪浪漩渦。

一陣和煦的風兒拂過，弱不勝惜的垂柳俯身頻頻親吻碧綠的水面，引得魚兒們紛紛興奮地跳起來，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死死地咬將一口，沒有咬著的，就

“撲啦啦”跌落回水面，引得其他魚兒們集體甩尾巴嘲笑，“呼啦”一聲無趣地鑽回魚群，自嘲地吐了一個巨大的泡泡，然後紅著雙腮不依不饒地去追咬幸災樂禍的同伴們了。

僥倖咬著的魚兒，隨著跟風悠起的柳條，蕩一回幸福的鞦韆，當柳條再次溫柔地親吻水面，

“咕咚”，它也幸福地墜落，為魚一生，有此一蕩一落，足矣。

穿上泥腥味十足的小蚯蚓（我的經驗，釣鯽魚以深紅色小蚯蚓為宜，釣黃鱔需在幹糞堆裡刨出墨綠色大蚯蚓，釣大黑魚必得掛小青蛙，釣小青蛙卻只用棉線系棉花，釣草魚則最好採用新開的南瓜花，色澤豔麗，引魚注目。），右手執自家竹園裡精挑細選的魚竿，左手叉腰，心跳加快，開始等待收穫的時刻。

那時的小公雞們都有至少三五杆魚竿，要不會給別的小雞友們笑死的，專業程度不亞於現今的很多釣友，小塘的鯽魚，彎塘的翹嘴鮊，草塘的餐條，焦蕩的大黑魚，不同的水域，不同的魚種，自然要選用不同的魚竿。

二里外金老屋生產隊宗祥老師家的小賣部就有魚鉤出售，一般一分錢買一枚，或者一個雞蛋換三枚，至於雞蛋的來處，你猜呀。

魚線也是家中不同年代出生的孩子多年儲備的，至於竹竿，在自家竹園就地取材各取所需，在這方面家長還是很慷慨的，一則資源相對豐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二則我們釣魚也會產生一點經濟效益，釣得少，可以給家裡添一碗好菜，釣得多，可以從背部開膛抹點粗鹽曬成魚乾，再多的話，大鯽魚賣給鄭河街上的胖老太，一毛五一斤，蹚過大沙河，步行六里路，來到清草街，那裡的上海佬蔡奶奶最歡喜吃翹嘴鮊，二毛一斤，假使當天你還有時間足夠一個來回而不被家人發現，你提著黃鱔跑到八里路遠的馬廟鎮，可以賣得到二毛六一斤。

現在，我要告訴你三十年前的秘密了，我二哥上中學時的零花錢就是從這裡漁利的，但正如我現在在教育子女時秉持的理念，讓孩子過早地掌握經濟執行之道，並不見得就是什麼值得表彰的事情，我二哥自從偷偷實現了一定幅度的財務自由，自我約束能力和學習成績均直線下降。

二哥幼時極為聰明伶俐，也身懷抓魚摸鱉諸般絕技，一直偏得父母的鐘愛，五年級那年一場大病動搖了他的根基，父母自此越發地疼惜他，後來他就讀於十五里路外的泥河中學，我常在星期六的傍晚帶著大黃在城頭等他回來帶我去釣魚摸黃鱔，每每看著他瘦弱的肩膀吊著破舊的書包，一步一步搖晃而來，作為他最忠實的跟班，最貼心的粉絲，我的心裡不由一陣酸楚，我也曾多次在深夜夢醒時分，聞到香菸燃燒的味道從被窩縷縷飄散出來，我無比擔憂，卻無可奈何，只能緊閉雙眼繼續睡著。

我和二哥相守的秘密最多，三十年都不說。

緩緩流淌的大沙河，我夢想啟航的地方

釣魚的秘密還多呢，你該知道，一般鯽魚偷吃之前會多次試探，翹嘴鮊咬鉤後拼命掙扎逃跑，甲魚是攜大面積氣泡而來的，如果不幸中招，會牽著魚線不慌不忙沿原路不緊不慢企圖揚長而去，至於要是運氣特別好，你的魚餌被一條水蛇垂青，你就只能自嘆晦氣，損失魚鉤一枚，因為即便你膽兒再肥，也不至於非得不顧噁心到去蛇嘴裡掏魚鉤吧？

你知道怎麼釣大黑魚的吧？

我不信。

如果你說的是釣那種成群成夥外出覓食的半大黑魚苗，那就簡單了，那年我在焦蕩裡一連幹釣了十幾條，所謂幹釣，既不用計較魚鉤類別，更不需精選魚餌，只要將空鉤拋向魚群，這幫沒見過世面的傢伙們就爭先恐後地搶著來咬，你只需在那瞬間快速抬杆，二兩重的小黑魚妥妥的。

要想釣三斤以上的大黑魚，就要預先做點準備了，從家中櫥櫃某個凌亂的抽屜翻出二寸長的洋釘一根，點起煤油燈耐心加熱，再用老虎鉗夾住彎成豎折彎勾，考慮到大黑魚之健壯兇猛，需小心翼翼向父親申請尼龍繩二三米，竹竿不要太長，長則易折，現捉小青蛙一隻（記著，重要的是小），用途與用法你應該知道的。

春末夏初，是黑魚產仔的時節，圍著緊鄰大沙河壩的焦蕩（因其可受河道滲漏，長年淤水，致深不可測草色凝重，且面積不大，故而得名），轉上幾圈，端倪就出現了，那一簇水浮蓮中間有一大塊空隙，形成了黑魚窩，看吶，一大群小蝌蚪一般的小黑魚正團團圍在大黑魚的嘴邊。

話是這麼說的，我也一直深信不疑，但至今未就此求證過，即便在網際網路話事的今天，即便我正在管理一家網際網路企業，我也沒有就此問過度孃的意見，因我寧肯草率地相信所有我在故鄉聽聞的事情都是事實，因我寧肯一遍又一遍地回到故鄉，回到童年，讓我的鄉親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武斷地認真地記憶，且樂此不疲地說，再跟我說一次吧，哪怕是再騙我一次吧。

話好像是這麼說的，母黑魚在孵化小黑魚過程中，需忠實守候，無法覓食，時日長久，必然營養不良而雙目失明，只能忍飢挨餓，小黑魚不忍母魚餓死，於是以身伺母，它們前赴後繼游到母親嘴邊，隨著大黑魚唇吻開合，小黑魚在生命的初期階段先在家庭內部實現了自然篩選。

這口小塘邊，留下我兒時的幾多歡樂！

一隻小青蛙悄悄加入了盛宴，在小黑魚受到驚擾的同時，大黑魚也敏銳地感到了威脅，在它凝視定氣的時候，你需輕輕扯動魚線，拉拽著青蛙不斷挑釁似地在它嘴邊遊走，大黑魚必然暴怒，暴怒的結果可想而知，但不要錯誤地以為故事就此結局，把大黑魚扯上岸是一個艱苦的過程。

大黑魚肌肉發達，力大無窮，在水中堪稱一霸，一旦咬住青蛙自然是不放，人魚拔河就此展開，人的呼喝聲，魚的撲騰聲，狗仗人勢的汪汪聲，一時甚是喧囂，連方圓幾里路田裡的人們都趕緊放下了手中的活，著急忙慌地趕過來觀戰，戰爭的結果無外乎二種，或者大黑魚拼死相拽直到魚線崩斷人們望魚興嘆，或者人們挽袖子捋褲腳七手八腳一同拿獲大黑魚，成就又一場人民戰爭的勝利

。

我五年級的一個星期天上午，出現了釣魚生涯的高光時刻，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征服了一條五斤半重的兇狠的大黑魚，這也足以讓我在學校津津樂道了很長一段時間。

乖乖，那真是一條空前絕後的魚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