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靴是什麼意思？山東兗州縣薛家集觀音庵裡，夏村長請周進來坐館

皂靴是什麼意思

這天，山東兗州府汶上縣薛家集觀音庵裡，夏村長正領著幾個人，商議正月十五鬧龍燈的事，申祥甫順便提出，該請個先生教孩子們讀書。

顧老相公家請的西席周進，早先童生考試曾有過高光時刻

——被取為案首（第一名），可是，一直到他的學生——顧小舍人都考中了秀才，他都六十多歲了卻一直不曾考中秀才（比范進五十四歲老童生還要老）——很明顯，他再無資格也沒有臉面去教人家，面臨失業。

機緣巧合，夏村長請周進來薛家集坐館，周老師總算是又有了營生。

作者吳敬梓

1.坐館薛家集

過了燈節，周老師來了：

“頭戴一頂舊氈帽，身穿元色綢舊直裰，那右邊袖子同後邊坐處都破了，腳下一雙舊大紅綢鞋，黑瘦麵皮，花白鬍子。”——這一身行頭，不是周老師在玩文藝範，只是因為他窮。且不論破破爛爛的衣裳，只那雙驚悚的大紅鞋，穿在六十多歲花白鬍子的黑廋老頭腳上，真真具有無比強烈的違和感。

窮困潦倒的周老師，開始了在薛家集小學教書的生涯。

學生是

“

七長八短几個孩子

”——年齡不一，估計周老師得開復式班。

這些孩子

“

就像蠢牛一般，一時照顧不到，就溜到外邊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氣不了

”——估計這淘氣裡，也有對周老師的不屑（小孩子勢利起來也不得了，周老師又老又窮，個性又太板正，旁人都看不起他，就連小孩子也去欺負他，因此不肯聽話）。

周進為了生計，耐著性子教一幫蠢牛。

周老師打這份工，待遇如何？

很明顯，他遭遇了虛假招工宣傳和用工欺詐：先前

夏

村長說定，

“

每年館金十二兩銀子，每日二分銀子在和尚家代飯

”

，每月一兩，一兩等於十錢，一錢等於十分

，

扣除伙食費六十分，周進每月

應該

有九錢四十分銀子

入賬；然而，開館時各家交來的當月學費是多少呢？

“

荀家是一錢銀子，另有八分銀子代茶

；

其餘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來個錢的，合攏了不

夠

一個月飯食。

”這筆賬，周老師不是算不過來，而是算清楚了也沒法，不幹就得回家捱餓。

伙食標準：

“一碗飯，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

慘淡的現實無情地吊打著周老師的自尊和自信。

物質生活清苦就算了，周老師過慣了苦日子，還能忍受；但是來自精神上的侮辱，一直摧殘著他的靈魂。

和後來范進的遭遇大多來自丈人胡屠戶的打擊不同，周進遭受的精神折磨，主要來自他的同類

——讀書人。

2.插刀第一人：梅玖

周老師上崗第一天，接風宴上，新進秀才

梅玖

作陪。周進還是童生，就尊他上坐，梅玖倒是謙讓了，

說今日且不論貴賤

，但緊接著他

又補充

解釋，

說

“

老友是從來不同小友序齒

”，意思是周進

雖年長，

卻還是童生，只能稱

“小友”

，身份

不及

他

“老友”

尊貴

，

就好比正房妻子進門就是“太太”，而小妾到老也是“新娘”。

我說梅秀才，您這是真心歡迎呢，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咱周老師其實也是狠人

——本來再三不肯僭越禮法上坐，聽他這樣說話，“

倒不同他讓了，竟僭著他作了揖

”坐下了。就憑這一點，就可以窺見周老師內裡很剛，是有骨氣的，日後中舉發達，似乎已有預兆。

好不容易飯局開吃，大家風捲殘雲般吃過一半，才發現周老師連筷子都沒動。原來周進是個孝子，

因當年

母親生病

，在觀音菩薩位下許

願

，

已

吃

了

十幾年

長齋

。

人家在孝道上說這麼莊重嚴肅的事情，梅秀才卻控制不住傲慢的心、管不住犯賤的嘴，又是說笑話，又要念首詩：

“呆，秀才，吃長齋，鬍鬚滿腮，經書不揭開，紙筆自己安排，明年不請我自來。”

惹得眾人大笑。

我說梅秀才，您今天來是專門尋周老師的痛處插刀的麼？

插了一刀還不夠，第二刀緊接著就來，他又起鬨，慫恿大家一起給周進敬酒，預祝周進考中秀才

——說

這笑話原

來說的是

秀才，還輪不上你

周先生

——把周進說得

不好意思。

讀者都替他尷尬了，但梅秀才

還沒完，

第三刀已準備好了，又

講

考中

秀才後開齋的故事，

這就狠了

——你考不上他

笑話你

笨

，

你要是考上了，還得吃還

丁祭的胙肉

，人家還能笑話你

守不住齋。

還有一層意思沒有明說，是笑話你是個窮鬼，根本吃不起肉，才拿吃齋當藉口。這話侮辱性極強，偏偏人家是當笑話說的，你還不能生氣，要生氣只能自己一個人生悶氣，把個周進羞得

“

臉上紅一塊，白一塊

”。

你以為這下總該差不多了吧，不，人家梅秀才還有一刀：問周先生可否做過好兆頭的夢，周進說不曾，他就說自己中秀才這年夢到太陽砸頭，那言外之意就是說你周進沒有好兆頭唄，簡直是把周進本來少的可憐的自信又踩到腳下使勁摩擦。

我說梅秀才，您這才不過一個秀才而已，就把人家老先生貶損成這樣，要是中了舉還了得？果真老天有眼，梅秀才蹉跎了二十年，愣是中不了舉，反倒因功課太差要挨范進老爺的板子，還得撒謊冒充周進的學生才能避禍，真是

no zuo no die 。

2.插刀第二人：王惠

這天午飯後，周進看了會兒河沿的風光：幾樹桃紅柳綠，濛濛細雨，煙籠遠樹，這也算周老師生命低谷中的難得的寄情山水的好時候，偏偏煞風景的人乘船而來：三十多歲的新進舉人王惠

“頭戴方巾，身穿寶藍緞直裰，腳下粉底皂靴，三綹髭鬚”，路過觀音庵來避雨。

周進作揖，王惠只還半禮；來到人家的地界避雨，卻又毫不客氣在上首自坐，王舉人顯然沒把周進看在眼裡。

相談起來，王舉人開始顯擺：周進你的東家，是我戶下承包稅收的小吏（這是說我位高錢多），還是我拜把子的弟兄（這是說們關係更親近），看看，誰尊誰卑？誰親誰疏？

周老師實在，稱讚王舉人的文章做得極好，王舉人也說了段鬼神相助妙筆生花的故事，在倒運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幸運，進一步碾壓童生周進的意志。

王舉人又說夢見會試中榜，榮升進士，再把梅秀才的夢境踩踏一番

——他不過中個秀才，

太陽掉下來也輪不到

砸

他

，要砸也得是先砸到我

王舉人

頭上

。

看到沒？讀書人更樂得去維護等級秩序，越是無才無品的人，越是把自己當回事。滿肚子富貴功名，拜高踩低，儒家的經書讀了多少年，何曾讀出

“仁”的影子？

晚

飯

時間到

，

這邊廂

王舉人雞、魚、鴨、肉堆滿

飯桌，擺足了老爺的架勢，那邊廂周老師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勉強充飢。王舉人

連假意客套也沒有，

根本

不屑與周進

一起吃飯

。

次早起來，王舉人拍屁股走人，留下滿地的

“

雞骨頭、鴨翅膀、魚刺、瓜子殼

”，讓周老師吭哧吭哧打

掃了一早晨

。

王舉人的傲慢和偏見，更是對周老師自尊的一再碾壓。

這位王舉人，蹉跎二十年，終於等到荀玫長大應會試，王舉人才終於成為了王進士

——當年那場夢竟然分毫不差。王慧任南昌知府，官聲如何？衙門裡整日充滿了“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苛酷盤剝，後來平叛從賊，成了通緝犯。當年意氣風發的王舉人，最終隱姓埋名，出家為僧。

4.勞資矛盾大爆發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哪怕咱們周老師素來少與鄉人打交道，但他不去生是非，並不等於是非就能放過他。

自從王舉人說了那個

“與荀玫同年中進士”的夢，不知怎的就在薛家集傳開了。同學都戲稱荀玫為“荀進士”。各位家長聽見這話，表面恭喜荀老翁，暗地裡都羨慕嫉妒恨。進而，就有人妄測周老師人品不好，圖荀家多給幾分錢——申祥甫背地裡挑撥眾人，說這是周進捏造出的話來奉承荀家，為的是逢時遇節，荀家多送兩個盒子。還說，荀家前些日子把些麵筋、豆腐乾送在庵裡，又送了幾回饅頭、火燒。

周進和荀家這樣搞，不是在搞內卷麼？大眾不患寡而患不均，鬥爭的要訣就是要大家都知曉這不公

——至於攆走周老師以後自己孩子是不是再也沒有老師來教，可以先不考慮。周老師勉強維持溫飽的職位也岌岌可危了——礙著夏總甲的面子，將就混了一年。

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也罷，總歸是任何人看待別人，都擺脫不了自己的立場和認知。對此，周老師難道能拉著一個個家長去解釋嗎？別人相信嗎？

夏村長也嫌他呆頭呆腦，

——這職位雖說只能吃老菜葉果腹，不是能讓你免於餓死麼？竟不懂得來孝敬老子——心下也不喜，由著眾人把周進辭了。

可憐周進，失業在家，日食艱難。不得不隨著姐夫下海經商。

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周進到了省城，有了另一番際遇，咱們明天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