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致敬那些被侮辱與被損壞的善良

何小萍翻屍體找劉峰

馮小剛是個聰明商業片導演，他教科書般地玩轉規則，掀起文革禁區的一角，一方面滿足當下人對那個特殊時期情愛或緬懷或窺視的心態，另一方面又滿足自己對青春芳華的追憶與思考。

《芳華》主演中，既沒有流量鮮肉，也沒有話題明星。馮小剛應該很珍視這部作品，他儘可能讓各位主角演員不要給觀眾更多的代入感，儘可能減少炒作，讓影片遠離作品本身之外的雜音。因為這不僅是馮的，更是一個時代人的珍藏！

但《芳華》畢竟只是一部商業片，沒有激烈的文鬥武鬥，沒有壯懷激烈的紅衛兵，也不可能出現餓殍遍野的自然災年，馮選取的文工團，不僅衣著鮮麗前衛，生活與情感也領先於同時代。

所以《芳華》的青春歲月，模糊了文革的時代感，也弱化處理了集體的精神亢奮。因此文革歲月只是背景，一以貫之的則是不變的人性，所以今人看《芳華》，卻也不覺得霧濛濛和陰暗。

影片結束後，筆者腦中不停縈繞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的與被損壞的》。《芳華》中令人動情的不是芳華歲月，也不是劉峰那場奮不顧身的愛情，《芳華》的意義在於特殊年代乃至今天，那些一直被侮辱的和被損壞的善良。

影片伊始，劉峰的善良太具有迷惑性，在特殊年代中，他成為一種政治宣傳，拔高的迥然於常人。在周圍人看來，他的勤勉和善良高聳雲端，變成一種符號，他就應該像雷鋒般幫助他人，就應該無情無慾，無我無私。

可悲的是，劉峰的的善良只是源於天性，而不是榜樣的力量。他有著熱血青年所有的一切平凡與衝動。當他的平凡與衝動在他榜樣形象前面，被放大了若干倍，便成為整個群體的不安，甚至讓人覺得噁心。因為社會群體對善良、高尚的認知變得畸形，似乎它不是人的固有形態，它是榜樣的、崇高的，但絕不會屬於平凡！

林丁丁在對待劉峰衝動的表現，就是文革整個時代人的矛盾與焦慮的聚焦。很多影評說，林丁丁的反應在當時情景下尚可原諒，但是何小萍說的是：丁丁的落井下石，我絕不會原諒。

林丁丁的落井下石和自我保護，不是文革的，是屬於所有年代的，我們總輕易將自私歸咎於特定情景找到各種理由。所以當年文革中的紅衛兵，即使走到了今天，又有幾人去反思曾經的行為，為自己的錯誤進行懺悔？反倒是太多的人，選擇了原諒。“善良”最容易不被善待，因為“善良”會原諒這一切！

影片中的何小萍是另一重善良的化身，她的價值在於對侮辱和被損壞的“善良”進行的守衛和珍惜。她不招母親、繼父、兄妹的待見，因為她有一個勞改的父親；她不招同宿舍、同團戰友的待見，因為她身上的體味（實際是她的出生與貧窮）。她太能感受到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和難能可貴的善良。所以，當劉峰下放，對於何小萍而言，文工團僅存的善良也沒有了，她在這樣的群體中覺得噁心，她用棄演方式表達她的抗爭。

所以，我一直懷疑何小萍是否真的瘋了，但她確實是瘋了。在對越反擊戰中，何小萍對傷員，對血肉生命的尊重，如同劉峰對身邊戰友的愛護般，源於太普通的人性。也正是源於她本能對傷員的守護，讓她在戰爭中一下子成為了像劉峰一樣的英雄，所以在表彰前夕，她對身份認知發生天堂地獄般的落差。也許她本就不想成為典型，不想成為人們所認知的英雄。

多年之後，當蕭穗子輕描淡寫地問郝淑雯過的怎麼樣，她說的是“就那樣”。當何小萍問劉峰過的怎麼樣時，劉峰說的“那要看跟誰比了”。雖然時代在變化，但所有人對外界的感受卻未曾變化過。

影片中兩位善良的主角，生活得太平淡，甚至有一點點的悽慘。經歷了各種變故的劉峰和何小萍，多年之後以一種生命伴侶的形式生活在一起，此時的影片畫面平淡卻也祥和。

馮小剛的作品常給我期待，《芳華》謝幕，我卻總覺得還缺少什麼，甚至絲絲失望，但細細一想，也只能如此了！及至今天，我們還有著感動中國，還有著各種勞模。為什麼有榜樣？是因為我們缺乏力量嗎？

還是讓凱撒歸於凱撒，讓平凡歸於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