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人貓大作戰

1。

晚上十一點，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你回來了，吃飯，我剛做好。”母親腰間繫著圍裙，她從廚房裡出來，把手裡端著的菜放在桌上。

“嗯。”我淡淡地迴應。

她上個月月底才來這座城市，為了照顧我的起居。

很快，我感覺到了不對勁。

“我貓呢？”

她的臉上露出一抹怪異的笑容，很快笑容消失，她一臉平靜地說：“我把它送人了。”

瞬間，我火冒三丈，騰地站起身，吼道：“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動我的貓！不要動我的貓 ！”

“你看你都三十好幾了，不結婚養小孩養那些畜生有什麼用。”她的臉一下垮了，眼裡帶著鄙夷。

“你扔哪了？”我吼她。

母親不作聲。

我穿上外套就直直奔下樓，在小區附近尋找。粗略地搜尋了一圈，毫無音訊，寒風刺的我鼻子發酸，眼角酸脹。

現在到了深冬，普通家養的貓能在外面流浪多久？一想到陪伴我八年的貓此刻生死未卜，我忍不住模糊了視野，無助地望著一樓寂寥空蕩的房間。

半個小時後，我回到樓上。

再也找不到了。

2。

我沉默地拿起碗筷，抬頭冷冷說道：“明年你一個人住吧。”

母親臉色變得很難看。

“在你心裡，我是不是還不如一隻貓 。”

“我不想說了，我累了，我會給你單獨租一間，每個月給你生活費。”

聞言，她的眼角流出淚水，受傷地看著我。

“我來了快一個月，天天累死累活的給你收拾屋子，你知道這貓多髒嗎，屎尿屁一堆，在這種環境，生病了怎麼辦？我處處為你著想，你就這樣對我的。”

不想再聽她控訴。

我飯都沒吃，撇開她，進了房間。

“你也不想想你多大了，啊？還以為是三歲小孩，還不結婚，之前給你介紹的，你也沒個好臉色……”

3。

人和貓究竟誰更重要。

擂臺緩緩升起，主持人一身閃閃發亮的西裝，面向觀眾席，舉起話筒激情四射地說道：“哈嘍，親愛的觀眾朋友們！請看好你們手中的票！”

他丟擲一個媚眼，“新世紀，人貓第一場大戰即將開始，究竟花落誰家，咳咳咳……請讓我們先看一個短影片。”

人群裡響起一陣口哨聲。

一個巨大的熒幕自擂臺後拉開，投影機轉動著，白幕上有了畫面。

首先出現的是一個情緒低落的女人，她抱著膝蓋坐在角落，周圍一片雪白。這時，一隻小貓咪走過來，用頭蹭了蹭，伸出舌頭舔女人的手。

然後，它蹦蹦跳跳地在房間裡竄來竄去，凡是它踩過的地方漸漸都有了色彩。

灰色柔軟的地毯，暖黃色的小沙發，一個大小剛好的電腦桌，穩當地放在床頭，緊靠著一張鋪著碎花被的粉藍色床鋪。

另一邊的長桌上則擺放著幾盆盆栽，窗戶一下被開啟，讓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

女人站起身，走到沙發邊坐下。

小貓咪顛簸著身子，歡快地跑過去，乖乖趴在她腿上。場景不斷變換，無論颳風下雨，一人一貓始終相互依偎在一起，不離不棄。

影片結束。

擂臺上的貓咪，抬起爪子，發出喵喵的叫聲，讓席下的一幫大老爺們瞬間滿眼柔情。

“動物永遠是人最忠誠的朋友，”主持人抹了一下眼角，動情地說：“感謝它們的陪伴，接下來，請觀看另一則短片。”

這次是一條街的一角，一束花被人扔在了垃圾桶旁。

不一會兒，有一個臉紅的男人走來，他撿起地上的花束，而花束在他手中變成了一支紅玫瑰。男人雙眼放出光芒，立即一路狂奔，他停在一個曼妙的女人身前，小心地將花遞給她。

女人接起花，兩人相視一笑，迅速墜入愛河，不久他們便結婚了而且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寶貝，牙牙學語。

突然，天打起雷來，狂風暴雨頃刻間來臨。

男人和女人擁抱在一起，小寶貝在庇護下安然無恙，等雨過天晴，地動山搖起來，洪水來勢洶洶，他們手牽手迅速化身成了一葉舟，小寶貝坐在船上，隨波漂流。

就這樣，小寶貝逐漸長大，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女人。

一天，有一個男人拿著一支玫瑰花，滿面通紅地遞給她。

熒幕變暗，影片播放結束。

現場鴉雀無聲。

擂臺上的人拄著柺杖，彎腰咳嗽起來，貓咪走過去，趴在他腳邊，給予他一點慰藉。

“父母是永遠的港灣，”主持人回過身面對觀眾，聲音哽咽，“OK，接下來就交給現場的觀眾，請將你們手中寶貴的一票，投給擂臺上你們喜愛的那一方。”

螢幕上數字滾動，現場氣氛火熱，大家看著兩者不相上下的票數，漲得臉紅脖子粗。

主持人揮著手，大聲倒數：“五！四！三！二！一！”

“第一輪投票結束！”

伴隨著觀眾席裡沸騰的吶喊，滾動緩慢停止，最後停在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值上。有人瞪大雙眼，用手使勁擦了擦，不敢相信。

它們居然是一致的！人與貓獲得了相同的票數。

“休息片刻，稍後回來。”

4。

第二天中午，母親扣響我的房門，“起來吃飯了。”

我頂著亂糟糟的頭髮，快速洗漱完，坐在桌前。今天吃的是雞腿燉土豆，木耳山藥，酸辣白菜，紅燒魚。

都是我愛吃的，因為我愛吃辣，所以菜裡都放了辣椒。

我沉默地吃著飯，她時不時看我像有話要說。

最終她放棄了，吃了飯，收完桌，母親去到陽臺。她把乾衣服收進來，將換洗的衣服分類扔進洗衣機裡。

看著她忙前忙後，我心裡如同打翻了調料瓶，滋味難辨。

其實，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我原本計劃，國慶帶她一起去公園玩的。

5。

週末買菜有優惠，我額外點了一份水果。

半個小時後，我接到了電話，不一會兒，門外響起敲門聲。

我將菜提進廚房，一邊核對一邊放進冰箱，等放好後，拿出一盒山竹，放在桌上。

“山竹，吃嗎。”我問母親。

她從手機上抬起頭，推了推眼睛，看著我問道，“那是什麼。”

“水果。”

我遞給她一個，教她如何剝殼。

“這味好怪。”她皺起眉頭。

話雖如此，手卻沒停，零零碎碎又吃了一些。

“媽，我昨天太累了，說話有點衝，希望你不要介意。”

“母女哪有隔夜仇，”她輕聲道：“我理解，不礙事。”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嘆了口氣，“結婚這緣分，強求不來的。”

“媽要看到你成家，看到有人愛你，照顧你，我才能放下心，”她說，“你年齡來了，早就該成家了。女人這年齡一大，生孩子的風險就越大。”

我不想將就，單身總比離婚帶孩子強，更何況沒有男人，我也活得好好的。

“現在有啥不好的，我養得起自己，也養得起你，再找個人添堵幹嘛。萬一找到人品不好的，他不是家暴就是出軌，那我怎麼辦。”

“那些不用你操心，他不可能對你不好。”

“你怎麼知道。”

母親不高興了，她低頭不再看我。

話鋒一轉，我委屈道：“媽你知道嗎，昨天你的行為真的讓我很不好受，讓我感覺，你根本不尊重我。”

“怎又說到這件事了，我扔它是為你好。”

“不不不，你要知道我是獨立個體，你得尊重我，”我說，“你擅自扔掉我養的貓，這個行為是錯的。”

她盯著我。

“我是為你好。”

6。

燈光亮得刺目，主持人整理好領口，走上臺，宣佈道：“第二輪投票，開始！”

天空下起了小雨。

小女孩揹著書包，獨自站在捲簾門外，夜深了，馬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而她足足站了半個小時，無論把門敲得多響，就是沒有人來開門。

房子裡傳來談話聲。

男人和女人並排躺在床上，愉悅的聊著天，完全忽視了門外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輛私家車駛過，濺起的雨水溼了小女孩的褲腿。

“開門啊！”

不知誰扔了一瓶子，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垃圾被砸向熒幕，眾人抗議，以此表達不滿。

主持人趕緊示意工作人員關掉影片。

畫面重新亮起。一隻貓在房間裡跑來跑去，上躥下跳，把盆栽弄到地上，它撕扯著窗簾，不僅咬壞了耳機鍵盤，還讓電腦顯示屏摔下來。

到了夜裡，它滿屋子的跑，爪子發出噠噠的聲音。等它安靜下來，但沒一會兒，它開始嚎叫，就像被虐待了一樣，悲慼可憐。

觀眾席裡發出嫌棄的噓聲。

“好討厭，扔了它！扔了它！”有人喊道，同樣扔了一瓶子。

“安靜安靜，請大家開始投票！”主持人站在臺上，喊得聲嘶力竭。

勁爆的搖滾掩蓋住憤怒的呼喊聲，投票依舊在進行中。

起初，人的票數明顯多於貓的，但後者的票數漸漸爬升上來，到後面竟直接趕超了。

這些援助來自於後面幾排一語不發的觀眾，他們將票全數投給了貓。

見事實至此。

前面的人轉過頭，喋喋不休的抱怨，甚至人身攻擊。

“你覺得貓比人重要是吧！你是貓生的！又髒又賤的玩意！像這樣的，”他指著臺上的貓，狂妄道：“我一口就要吃好幾個！”

後排其中一人冷漠的迴應：“人會背叛你，傷害你，但貓不會，最多讓你受點皮肉傷，它的回報遠比你想象的多。”

四周有人起鬨，“打一架！打一架！”

其餘人也開始跟風，大聲附和：“打一架！打一架！”

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還有一個戴眼鏡的男子在忘情的呼喊：“打一架！打一架！”

意識到異常，他瞄了一圈，聲音越來越小。

這時，主持人清清嗓子，說：“這輪，貓獲勝！我們休息一會兒，馬上回來。”

7。

談判失敗。

天空下起了小雨，我開啟電腦，點開公司發來的檔案。

母親掃完地，去廚房燒水，然後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看著我操作。

“這些都你做的嗎。”

“嗯。”我漫不經心的回答。

“蠻不錯的。”

談話難以進行，氛圍有些尷尬。她戴上眼鏡，翻閱手機上的資訊，大約兩個小時後，讓我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

我照做了。

“你公司裡有男同事麼。”她問。

“有，都剛畢業沒多久。”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說道：“你舅給介紹一個，年齡比你大些，家裡有房有車，彩禮二十萬，你要不要聊聊看。”

我看了她一眼。

“試試看，”她說，“聊得來就聊，聊不來就算了。”

母親把手機放在我桌上。

只瞥了一眼。

我冷下臉。

“你要是沒事可以刷刷影片。”

她有些生氣，“咋一給你說這些，就不耐煩。”

“我現在很忙。”

“行，那你先忙。”

8。

吃飯的時候，她又提起那個人，想讓我試試。

“媽，你也不瞭解人家，就給我說。”這人都可以當我爸了。

“別人說這人還挺老實的。”

我沒理她，隱約聽見風裡傳來細細的聲音，像是貓叫，我放下碗筷。

“你幹什麼去。”

“我去樓下找找看。”

“你還找那個貓，讓你談物件不談，天天就那個貓……”

樓下，風聲呼呼，有點冷。

我在周圍尋了一圈，一無所獲。回到屋內，我一坐下，她便湊過來，苦口婆心的勸導：“你只要結了婚，養什麼不好，我都沒意見，現在不是養的時候。”

“所以你一聲不吭就給我扔了。”

“你都不知道它有多髒，到處都是毛。”

“那你也不該扔，我的東西你憑什麼說扔就扔。”

“你是我的子女我不管你誰管你，你去看看，還有誰會像父母一樣，無條件對你好。”

“你以前怎麼不管我，現在想起來了。”

“我什麼時候沒管過你？”

9。

大戰一觸即發。

“第三輪投票開始！”

熒幕上還未出現畫面，躁動不安的人群就開始向臺上扔東西。把棚子砸了個洞，一些陰嗖嗖的聲音飄了進來。

“有些人，對動物比對自己父母還好。”

“愛狗人士怎麼不說話了，咬的人不是你就不吭聲了。”

“笑死了。”

“虐待小動物的那些人怎麼不去死。”

“別打了！它都流血了！”

……

觀眾席上，所有人情緒高漲，隨著湧進來的聲音越來越多，他們脫掉衣服，甩開膀子。前排的人早看後面的人不爽了，有人舉起一把椅子，用力向後擲去。

瞬間，場地成了他們鬥毆的地方。

他們被觀點分成了兩派：一派站在人這邊，另一派站在貓那邊。不同站派的人扭打在一起，任憑主持人怎麼喊都沒有用。

人的擁護者彙集成一個紅色的巨人，而貓的擁護者則彙集成一個藍色的巨人，兩個巨人互相牽制住對方，打的不可開交。

擂臺上的貓受到了驚嚇，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人走過去，把它抱在懷裡，貓伸出粉色的舌頭，輕輕舔舐，人開心的笑了。

大量的聲音從漏洞裡鑽進來，變成霧氣，纏繞在兩個巨人身邊，以至於他們的力量越來越強大。

地面逐漸塌陷，變得四分五裂，人緊緊抱住貓。

在雙方互相給了對方一個致命攻擊後，白光一閃，一切化為虛無。

10。

我躺在床上哭泣，曾經年幼遭受到的傷害再一次深深的傷害了我。

她若是愛我，為什麼那麼自私。在我小的時候，把我一個人關在門外，我那時才十歲。就這樣吧，我不想再爭論下去，我什麼都不要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感受到懷裡有個毛絨絨的東西，十分溫暖。我醒過來，看見飄動的窗簾，是貓，它來跟我告別了。

我還沒探出身子去看，只聽咚的一聲，物體墜落，砸在汽車上，迫使汽車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媽！”我大喊。

一下子驚醒，我摸了摸臉頰，淚痕斑斑。

天還是黑漆漆的，我坐起身悄悄下床，小心翼翼的開啟門。透過門孔，我看見母親側身躺在床上，睡得一點也不安穩。

12。

從這以後，我們的關係十分僵硬，大家沉默不語。

週一，我趁著午休，去公司樓下的列印店影印失物招領的單子。

單子上面的貓是我對照相片畫的，我儘量用輕快的語氣去描述丟失過程，地點，上面留下了我的聯絡方式。

下班回來的時候，我用餘光看母親。她低頭看手機，沒有什麼反應。

我從包裡抽出一張放在桌上，拍了張照片，發到社群群裡，也將失物招領發到了網上。

開始了焦急漫長的等待。

只要手機鈴聲一響，我立馬接起。

“喂。”

母親看著我。

“你好，請問是餘女士嗎。”

“嗯嗯我是。”

“給我轉200塊錢唄，貓我放在路口了。”

“賬號是你電話的號碼對嗎。”

“對。”

掛了電話，我新增對方，不一會兒就通過了，我轉過去兩百，顯示收款後，她發來一張照片。

上面並沒有貓。

我想發過去詢問，但發現已被對方刪除，氣的我差點破口大罵。

不一會兒又有電話打來。

“喂。”

我失落的說：“謝謝，不需要，我不用。”

一連幾天，接到的不是推銷產品的電話就是惡意騙賞金的，弄得我精疲力竭，而群裡一點訊息也沒有。

母親默默的看著，一語不發，偶爾幾次，我撞見她閃躲的目光。

13。

很快，就到了國慶。

我一覺睡到了大中午。聽見叩門聲，我揉揉腦袋，第一件事就是開啟手機，再失落的放回床上。

“吃飯了。”

我洗漱完，低頭吃飯。

“等下去超市買點東西吧。”

“買什麼。”我問。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母親一把拿過我的手機，按斷了通話。

“去看看。”

我沒有反駁，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和她一起出門。

一進超市，她就直奔水果區，挑選了幾個蘋果，又買了一袋子發糕餅乾，兩袋麥片。結賬的時候，母親要自己付。

我們並排走在走小路上，這條路彎彎曲曲，中間是一條河。繞了好久，她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朝裡張望。

老太太在家，她看見我母親，立馬出來招呼。

“這是我女兒。”我母親笑著說，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您老人家身體還好不。”

“好哩，你咋還客氣。”老太太仔細瞅我。

“你丫頭啊，長得俊吶。”

我叫了聲奶奶。

她樂呵著，讓我坐，進去拿茶杯。

我母親也跟著進去了。

小凳子又硬又矮，硌屁股，我百無聊賴的看著遠處的雞。

過了一會兒，老人家牽著一隻貓出來，她把繩子給我。

貓渾身髒兮兮的，脖頸上套著繩索。

“這……”我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個勁的道謝。

它緊緊依偎著我。

我看向母親，她瞥了我一眼，扶老人坐下，與其興致勃勃的聊天。

在回去的路上，我問道：“明天要不要去公園玩，門票不貴。”

“在哪兒。”

“有點遠要坐半個小時的地鐵。”

“去唄。”

她的手挽在我胳膊上，教我走路看紅綠燈。

14。

“不可以有偏見哦，把小貓咪與人推到對立面，其實，可以共存的。正因為我們所處世界具有包容性，所以才展現出繽紛多彩的樣子。”主持人深情款款，拍了拍身旁坐著的兩個小朋友的腦袋。

也不知他們聽不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