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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由 新京報書評週刊 發表于 遊戲2021-10-24

簡介撰文 | 趙志明《移民》,作者:溫弗裡德·塞巴爾德,譯者:刁承俊,版本:新民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0年3月1線頭與線尾親歷者和倖存者的線索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忒修斯,憑藉阿里阿德涅贈予的線團順利地進入迷宮,殺死了食人的牛頭怪米諾陶諾斯,

米諾陶入口找不到怎麼辦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塞巴爾德的《移民》,寫大屠殺後倖存者拼貼起來的人生。那是獨屬猶太人的慘痛歷史,但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和以死還鄉的哀慟和悲壯,仍然籠罩著大地上的族群與個體。

網路時代以來,所謂“地球村”不僅沒有縮小國際、族際、人際距離,反而有分歧變大的趨勢。這個時候,讀《移民》這樣的作品就具有了特定意義。只有我們主動去尋找記憶,記憶才會回望,不會坐視遺忘吞沒我們。即使我們沒有經歷水晶之夜、奧斯維辛集中營和大屠殺,我們依然有我們的不能忘卻之痛,我們要把那根阿里阿德涅之線牢牢抓在手中。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撰文 | 趙志明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移民》,作者:溫弗裡德·塞巴爾德,譯者:刁承俊,版本:新民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0年3月

1

線頭與線尾

親歷者和倖存者的線索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忒修斯,憑藉阿里阿德涅贈予的線團順利地進入迷宮,殺死了食人的牛頭怪米諾陶諾斯,又順著地上的線走出了迷宮。“阿里阿德涅的線團”因此成為一個西洋著名典故,指解開謎題的線索。

詹姆斯·伍德認為,“我們如何看待過去”和“過去又如何看待我們”是塞巴爾德小說最深層的主題。在源於現在和過去這兩種目光的交叉處,“闇昧歷史”若隱若現,既存在,又不存在,彷彿在用望遠鏡和顯微鏡同時觀察,細節愈真實,整體就愈模糊,整體越清晰,細節就越無跡可尋。塞巴爾德自己在小說中,將之比擬為“手握錯誤的線索”。

“線索”這一說法,很容易讓我想到古希臘神話中的“阿里阿德涅之線”。在古希臘神話中,英雄忒修斯為了解除希臘人遭受的屈辱,決意隻身前往克里特島上的迷宮,殺死怪物米諾陶諾斯。憑藉阿里阿德涅贈予的線團,忒修斯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忒修斯把線頭拴在迷宮的入口,跟著向前滾動的線團,找到了米諾陶諾斯。殺死米諾陶諾斯之後,忒修斯又循著地上的線順利走出迷宮。在這一神話場景中,忒修斯要面對的其實是兩重挑戰,米諾陶諾斯和迷宮,後者顯然比前者更難戰勝。

如果效仿卡夫卡對神話的解讀,忒修斯在此過程中可能會產生兩次猶疑,懷疑自己“手握錯誤的線索”,即進入迷宮前擔心找不到米諾陶諾斯,殺死米諾陶諾斯後擔心走不出迷宮。這也是“闇昧歷史”之一種,即使忒修斯殺死了米諾陶諾斯,如果他不能活著走出迷宮,就無法證明這件偉業,而死了的米諾陶諾斯依然存在,對希臘的禍害甚至更烈。

對塞巴爾德而言,他似乎處於和忒修斯相仿的處境之中,既想為遭受苦難的猶太人找到並打敗“吃人的米諾陶諾斯”,還要在之後全身而退,以期喚醒歷史記憶,彰顯歷史創傷。因為二戰後德國部分民眾對大屠殺的歷史保持著“沉默的共謀”,也因為大屠殺的遇難者無法出面控訴而倖存者又難以言說,導致“可怕的米諾陶諾斯安然藏身於迷宮深處”——確定性和真相都被歷史洪流捲走了。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移民》插圖,在書中即模糊不清,是塞巴爾德使用圖片的一種特殊方式。該圖在書中描述為敘述者“我”的具有猶太血統的老師保羅,他站在左外側,“看起來瘦得可怕”。

為了回到過去,塞巴爾德必須像忒修斯一樣找到“阿里阿德涅之線”。不是一個阿里阿德涅,而是很多個阿里阿德涅。多人敘述在客觀上造成了迷牆變幻的效果。也因此,塞巴爾德面對的迷宮不獨是空間中的固定建築,還有時間上的紊亂流動。忒修斯只有一根線,這條線唯一的變化是,當他進入迷宮時,是從線頭走向線尾,當他走出迷宮時,是從線尾走向線頭。塞巴爾德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幸運,眾多的“親歷者和倖存者”交給他的線索,雖然都指向“米諾陶諾斯”,但不夠長,而且很快便中斷。甚至這些中斷的線索也加強了迷宮的複雜程度。好在這種斷了一地的線頭和線尾啟發了塞巴爾德的寫作,“我們必須確認我們在這些事情上的無知和不足,並且按此寫作。”“塞巴爾德將他者有關生命敘述中的不可靠性作為寫作的要素”,並因此達到了忒修斯不可能完成的創舉:線索即迷宮即米諾陶諾斯本身。由此,塞巴爾德可以從容在每一位猶太人的敘述中進行自由跳躍,透過片斷的、殘缺的甚至是錯誤的線索,還原了歷史的真相,不確定即確定,不完整即完整,個體即群體。

換句話說,只要我們啟動回憶,開始寫作,我們就是在“看向過去”,同時激發“過去看向我們”。“過去未去”,“闇昧歷史”依然是歷史。“看向”就是“看待”,一旦我們勇敢地置身於哪怕是敘述的片斷構成的迷宮中,被遮掩的歷史便已然浮現。

2

記憶和遺忘

抵制遺忘,獲取記憶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移民》手稿。

阿里阿德涅的線團,在忒修斯的英雄事蹟中有何妙用?假設米諾陶諾斯象徵可怕的真相,米諾陶諾斯藉以藏身的迷宮便如同遺忘。這是迷宮的本意,即在錯綜複雜的路徑中迷失正確的方向。迷失,意味著遺忘,而幫助忒修斯走進並走出迷宮的線團則意味著記憶。線團標誌著進來的路,也標誌著出去的路。

在《移民》中,所有的人物,不管是線索人物“我”,還是主要人物,諸如亨利、保羅、安布羅斯和馬克斯,抑或眾多的次要人物,都在竭盡所能地記憶,同時又不可避免地遺忘。記憶和遺忘,應和著“我們如何看待過去”、“過去又如何看待我們”,呈現為彼此銜接甚至互為干擾的敘述。這類敘述一般而言充滿了細節,指向也很明確,但常常會顯得不確定、不完整,儘管它們藉助一些不容置疑的形式,諸如照片(相簿)、幻燈片、袖珍記事本、札記,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是讓人陷入惶恐中。因為這種記錄下來的記憶,讓“某些事情往往是在缺失很長一段時間以後以一種不期然的方式出現”,“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彷彿一次從高空的墜落。同時,每一位閱讀者的每一次轉述,都對後一位閱讀者(文中的“我”以及文外的讀者)製造了難以想象的阻礙。

記憶和遺忘,彷彿同一根線的線頭和線尾,互相蠶食著,記憶的越多,遺忘的就越少,記憶的越少,遺忘的就越多,甚至還可能出現這樣的反常情況,記憶的越多,遺忘的就越多。抵制遺忘,獲取記憶,這差不多構成了四篇小說中“我”的行動指南。

《亨利·塞爾溫大夫》中,一旦亨利·塞爾溫變成了赫爾斯·塞裡維恩,他的兩次講述便開始互相蠶食,青年時期在伯爾尼度過的快樂時光,很快就被從七歲時開始一直到逝去的流亡經歷淹沒了。《保羅·貝雷耶特》中,弗裡茨、露西·蘭道的講述,以及海倫·霍蘭道爾的突然出現,雖然沒有構成矛盾,但確實起到了互相瓦解的作用,保羅·貝雷耶特從來沒有吃過東西,保羅·貝雷耶特是異乎尋常的幽靈,保羅·貝雷耶特和幸福擦肩而過,保羅·貝雷耶特聽到音樂會失態,就像無數個保羅·貝雷耶特突破了時空的限制,擁擠在了一起,這種“混亂”讓人無所適從。

在《安布羅斯·阿德爾瓦爾特》和《馬克斯·費爾貝爾》中,後半部分都明顯對前半部分構成了僭越,安布羅斯的袖珍記事本和路易莎的札記中的內容,就好像突然獲得了生命力一般開始流淌,流淌得到處都是,在閱讀中很有可能會誤以為是另一篇小說的“亂入”。在讀者的詫異和憂心忡忡中,“虛構-真實”如同鐘擺最大幅度的兩側,渾然一體的歷史便被囊括其中。這是塞巴爾德對“沉默的共謀”的抵抗,更是他的吶喊。這當然也可視為對傳統小說敘事的一次瓦解和超越。如果我們也常常受困於記憶和遺忘的糾纏態中,當會意識到這種急起急停和旁逸斜出是多麼的貼切、迷人,因為記憶和遺忘的運動軌跡正是如此。

3

人生拼圖

神奇的置換和召喚術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所羅門王的聖殿,就像中國古代的明堂一樣,不僅是對宇宙神聖空間想象的具象化,也因為其消失在歷史中,而成為記憶的殿堂。

塞巴爾德非常迷戀敘述(口頭講述和文字記錄),同時也喜歡藉助影像資料(照片和相簿),他的小說總是呈現出“人生拼圖”的特質。

在《安布羅斯·阿德爾瓦爾特》中,我們會不斷地跟著科斯莫·所羅門遊走,被安布羅斯和科斯莫的歷險和他們的關係所吸引,而不僅僅只關注安布羅斯。在《馬克斯·費爾貝爾》中,馬克斯·費爾貝爾的母親路易莎一度吸引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跟隨著她的札記饒有興致地回顧她的青春,在小提琴演奏一般輕快的推進中,我們差不多忘了馬克斯·費爾貝爾這位藝術家。

原來,大地上的猶太人也曾擁有過這樣的生活。而隨著水晶之夜的到來,往日不復可尋,這種敘述如同馬克斯·費爾貝爾的繪畫一樣,畫布上的形象總是被擦去,只有塗層不斷積累,留下木炭粉和灰塵。當然這不等於什麼也沒有做,就好像卡夫卡那張空無所有的椅子一樣,在馬克斯·費爾貝爾的心目中同樣有代表性的傑作,或者是沒有臉的捕蝶人,或者是一座所羅門神廟模型。

關於模型,我們會想到人生拼圖和迷宮。事實上,當塞巴爾德化身為“我”,不厭其煩地為他小說人物的人生經歷進行拼貼時,不只是以他們的經歷和敘述為碎片,按照時間的順序將其組合在一起,而且還進行了立體的還原,即以“舊地重遊”的方式踏上原路徑。我們赫然發現,塞巴爾德以一種堪稱神奇的置換和召喚術,讓“我”取代了主人公或講述者,進入到了迷宮之中。由於時間的原因,迷宮已經變成廢墟,記憶的線團也碎裂一地。但是,不管怎麼說,迷宮已經出現,“米諾陶諾斯”就在其中。

《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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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當我們凝望過去時,過去也在凝望我們

8月8日《新京報·書評週刊》B01版~B05版

「主題」B01丨W·G·塞巴爾德:用記憶塑造生命

「主題」B02-B03丨塞巴爾德:人類的存在不是積累,而是損失

「主題」B04丨《奧斯特利茨》與《土星之環》:湮滅的時間在現實中復活

「主題」B05丨《移民》:我們如何看待過去,過去又如何看待我們?

「主題」B06丨清末民初的家庭革命如何重塑社會生態?

「主題」B07丨《中國人的義氣》 :江湖經驗中的血氣審美和消極教養

「文學」B08丨專訪劉子超:失落的中亞,在全球化邊緣校正軌道

Tags:巴爾德迷宮諾斯記憶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