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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10個月嬰兒的臨終宣告:對不起,我沒能救活你

由 真實故事計劃 發表于 人文2023-02-02

簡介沒走幾步,孩子的父親就跟了出來,很禮貌地開口:“您好醫生,我想問一下,這麼小的孩子,做CT 會不會有問題

殫心竭慮的意思是什麼意思

【非常病例】是三甲一線醫生王婧在蒼衣社開設的故事專欄,記錄她在醫院遇到的令人動容的故事,旨在以醫護人員的視角聚焦醫療現場,解讀生命的殘酷,

真實

呈現

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

龐主任圈改完我的病歷,已經是晚上了,他活動著脖子,把圈改過的病歷遞給我。

見我一臉生無可戀,他一邊翻看材料一邊唸叨我,我只好開啟病案管理介面,想盡快修整完剛寫的病歷,能早點下班。

這時病區大門“滴”的一聲打開了,一對夫婦抱著孩子快步走進來。

我心底“咯噔”一下,這個時間來的患者,大部分是急性闌尾炎或者骨折這種急症患者,今晚說不定要開臺急診。

龐主任看我分心,站起身說:“加號收的,不是急診,別緊張。”

我停下手,有些疑惑地問:“不是急診?那為什麼這麼急著來住院?”

龐主任沒有回答,臉上泛著凝重和隱隱的擔憂。半晌,他轉過身對我說:“你去看看吧,順便給孩子查體。”

我走進病房,終於看清了這對夫婦的面貌。倆人看起來都是四十多歲的模樣,丈夫穿著款式簡單的夾克,正忙著把手裡的大包小包放置妥當,妻子穿著一件灰色的羊絨衫坐在床邊,抱著孩子輕聲哄著。

給10個月嬰兒的臨終宣告:對不起,我沒能救活你

見我進來,孩子的母親馬上要起身,我趕忙阻止,“不急,你們先忙著,我只是來看看孩子的情況。”

她應聲坐下,輕輕地將孩子放在床上。乍暖還寒的天氣,小小的孩子包在厚厚的被子裡,包裹物一層層開啟的時候,有種在拆蛋糕盒子的感覺。

小寶寶躺在被子中間,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白得像蛋糕上的奶油一樣,從媽媽懷裡被放到床上,她看起來不太情願,扁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兩條短短的小腿不安分地蹬著,著實可愛得緊。

我打量著孩子,第一時間並沒有察覺出什麼異樣。可究竟是什麼樣的問題,會讓龐主任流露出那樣的神情?

我一邊想著,一邊掀開孩子的衣服準備查體。幼小的女孩小手亂揮著,我抓住她軟軟的手掌,摸了一下,覺得那手腕有些細,這個年齡的孩子營養狀況普遍很好,手臂都是藕節一樣的渾圓感。

我擼起孩子的袖子摸了摸她的手臂,那手臂雖也不算細瘦,卻並沒有呈現出我預想中的飽滿肉感。我用餘光再次打量了一下孩子的家長,這樣家庭的孩子,不該有營養不良的問題才是。

鬆開孩子的手,我掀開她的上衣,瞬間明白龐主任為何會那樣擔心——四肢消瘦,腹部卻有些膨隆,雖然也不算特別嚴重,但對比四肢的營養狀況,這圓鼓得過頭的小肚子,大概就不是脂肪在作怪了。

但凡不是肥胖,對這麼小的孩子來說,任何情況都將是一場劫難。

按流程聽過了呼吸音腸鳴音,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我的手掌觸上孩子的腹部,慢慢地開始做腹部查體。

孩子當然不肯配合,可哭聲聽起來有氣無力,掙扎的動作也比普通孩子要輕緩,我眉頭皺得更緊,檢查過了整個腹部,我有些遲疑,不斷懷疑著自己的結論,又不死心地叩了幾遍。

我原以為腹水可能性會大一些,但查體的觸感和叩診音,卻怎麼都不像液體。

如果是實質器官腫大的話……

孩子看起來至多不過一歲,如果真是實質器官長到這麼大,這腫物就算從孃胎裡開始長,現在的體積也已經很離譜,這樣的生長速度,能是什麼好東西?

惡性腫瘤與良性腫瘤的區別之一就在於生長速度,多數情況下,增殖極快的腫物,惡性的可能都比較大。

我神情凝重起來,把孩子的衣服蓋好,對家屬點頭示意結束。媽媽走上來抱起孩子,臉上神情疲憊,卻依然對我客氣地笑了笑,“辛苦了。”

我實在笑不出來,收拾了東西離開病房。沒走幾步,孩子的父親就跟了出來,很禮貌地開口:“您好醫生,我想問一下,這麼小的孩子,做CT 會不會有問題?”

我此時才仔細觀察了他,他看起來已經不甚年輕,起碼有四十歲往上,卻並不油膩,溫文爾雅,很有氣質。

我思忖了一下開口:“CT的確是有輻射的,但是劑量並不大,一般在身體能夠承受的範圍內,而且只做一次,問題不會太大,想要確診也必須藉助這些輔助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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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儀器

聽了我的解釋,他靜默半晌,隨即語氣小心地開口:“那要是結果不好,麻煩您先別告訴我愛人,我一直在這裡守著,有什麼問題您先找我。”

我點頭同意,心下頗為感慨,因為眼前這位惦念妻兒的丈夫,也因為即便是再真摯的愛與關懷,都無法左右噩運的腳步。

如果是惡性腫瘤……

我打了個寒顫,腦海裡晃過那孩子細膩的面板和烏溜溜的眼睛,感覺心簡直要沉得墜到胃裡。含混地應了那父親的請求,我回到辦公室,龐主任對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並不意外,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

“是什麼東西還不一定,先等等檢查結果。”

說完,他把我拎到電腦前面,笑得十分慈祥,“病歷寫完了再難受。”

我哭笑不得,也確實被轉移了注意力。外科的病歷跟內科相比簡化了許多,沒過多久就搞定得差不多了,儲存了文件,我關掉頁面,回到科室系統主頁。

我看到新收病人的窗格里,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寫在最後面。

“馮玥瀟,女,10個月,初步診斷:肝臟巨大腫物。”

★★★

馮玥瀟的入院記錄是龐主任自己寫的,第二天上班之後我仔細翻看過,診治經歷很是曲折。先是幾個月前因為食慾下降體重減輕,當地醫院按貧血進行治療,用了一個月的鐵鎂鋅片之後情況沒有改善,孩子的腹部也一天天鼓起來。

家長心急之下轉送到上級醫院,三甲醫院的醫生看了情況之後,甚至沒有做檢查,直接勸家長轉到條件更好的醫院。一家人上午離開那家醫院,一路直奔我們醫院來,龐主任給加了號,才趕在當天看上了病。

此刻,我正站在拐角處望著馮玥瀟的家人,手裡捏著孩子的報告。

跟擬診結果一樣,的確是肝臟腫物造成的腹部膨隆,大機率是肝母細胞瘤。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跟家屬談話,但這一次老師交給我的任務不像是談話,更像是一場宣判。

我實在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差。腫物的體積已經大到驚人,正常人的肝臟以正中韌帶為界分為兩部分,左半肝的體積大於右半肝,但嬰兒右半肝上的腫瘤,使得她右半肝的體積遠超左半肝。孩子之前的營養不良症狀,恐怕也是因為腫瘤迅速生長帶來的巨大消耗引起的腫瘤晚期惡病質。

我用CT片子仔細計算過殘肝體積,除去腫瘤組織,肝臟器官已經只剩176毫升,而就連這不到200毫升的肝組織也已經是病肝,能保留多少生理功能還不清楚。

惡性程度這樣高的腫瘤,孩子又這樣小,對放化療還是肝切除術的的耐受度都很差,說白了,不管開刀還是保守治療,她的生存希望都無限渺茫。

她才出生10個月,命運甚至連抗爭的機會都沒給她,就已經宣佈了結局。

馮玥瀟的父母正在門口打電話,看見我立刻快步向我走來。我突然很慌張,有一瞬間想轉身鑽進辦公室,躲過這個環節。我咬了咬牙,儘量保持平靜的神情迎上去,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馮玥瀟的母親大概剛剛趕到,初春的天氣,額頭上卻凝出了細細的汗珠,此刻顧不上把氣喘勻,神情急切地問:“您可算來了,孩子的情況怎麼樣?”

我看了一眼跟在她身邊的孩子父親,不著痕跡地把片子掩在身後:“還要等等,龐主任剛剛出去,等會兒我問一問再跟您談。”

我轉向父親,“現在有幾張單子要簽字,來一個人跟我進來吧。”

孩子的父親會意,不待妻子開口便上前跟著我進門,回身對妻子道:“我去籤吧,你趕快看看瀟瀟。”

女人點點頭,轉身匆匆往病房的方向跑去。

關上辦公室的門,我把片子和報告放在桌子上,抬頭迎上對方的眼神,微微頓了頓,還是開了口:“肝臟巨大腫物佔位,已經佔據了肝體積的3/5,檢驗結果也支援惡性腫瘤診斷,很大可能是……肝母細胞瘤。”

被我單獨叫進來時,男人就已經明顯有了心理準備,此刻聽到我的回答,他好像沒聽懂一樣,無措地轉身胡亂地翻桌上的片子,接著又轉頭看著我,彷彿還沒有反應過來,眼眶開始迅速地發紅。

“我知道了,我知道,還有救的吧,是不是還能救?”他緊緊攥住桌上的幾張報告,聲音有些抖,“我們能救的,什麼治療手段我們都能配合,錢我們能出,你們不要顧慮,多少錢的藥都沒關係,不是有那種特別厲害的靶向藥嗎,我們剛剛就已經準備了錢,給孩子用多久都行,我們一直供得起的,手術也行……”

我實在無法面對他的目光,刻意地移開視線。那種掙扎著尋求希望的眼神深深刺痛著我,但作為醫生,即使再不忍心,也只能儘量客觀地闡述事實。

Tags:孩子腫物馮玥病歷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