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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敢:輕盈柔美的鄉土戀歌——評黃平的詩集《清風馱雲》

由 文藝風向標 發表于 人文2023-01-28

簡介我曾經在《“口語寫作”與“個人化寫作”的誤區——朦朧詩後先鋒詩歌考察》(見王光明編《詩歌的語言與形式》,社會科 學文獻出版社 2014 年 9 月版第 654 頁至 663 頁)中這樣概括 20 世紀 80 年代中期的中國詩壇:“詩界的暴動

悠然見南山的見好在哪裡

心香文藝主編黃幼中佑子

《清風馱雲》是詩人黃平繼詩集《雨後晴嵐》《陽光穿透柵 欄》和紀實文學作品集《面山而語》之後的又一部詩集。全書 共六輯,分別為“遠方彩虹”“清風馱雲”“千里鄉愁”“吟風詠 誦”“時光隧道”和“龍湖靜色”。作品飽含真情實感,將對人 生的思考,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對故鄉山川風物的熱愛和對故 鄉、親人的思念等凝結於詩中,充分表達了詩人對生於斯長於 斯的故鄉熱土的深沉愛戀。那不停地唱著跳著迸濺出青春熱血 和生命浪花的不老詩心,彰顯出頑強的生命力和超拔的人格魅 力。詩人經過多年的探索嘗試,已形成自己鮮明獨特的藝術風 格,語言自然清新,抒情節制內斂。悠閒的抒情,散淡的寫意, 如同水墨山水畫,讓人沉迷,讓人回味。他的詩,在不事張揚娓 娓道來中,彌散平和的藝術氣息,看似平和委婉,卻具有感人 至深的力量,有著對歷史及人性的關注和思考。

陳敢:輕盈柔美的鄉土戀歌——評黃平的詩集《清風馱雲》

清風馱雲

揮之不去的千里鄉愁

像大多數進入都市的鄉村後裔一樣,已進入知天命之年的 黃平,心中總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千里鄉愁,故鄉的每一棵樹每 一片瓦,都承載著詩人的記憶,彌散著家族的氣息,回望故鄉, 喚醒許多久遠的記憶,兒時鄉間的歷歷往事記憶猶新,一一浮現眼前。儘管那個飄嫋著炊煙、雞鳴狗吠、塵土草木中的家鄉, 在歲月流逝中,變得遙不可及,變得模糊不清,卻又近在心靈 深處,潛入夢鄉里。是的,歲月不居,如煙往事隨風消逝,難 覓其蹤。可事實上在詩人的心中,許多往事並不如煙,那“面南背北的房子”,那“靜默在老屋牆上”的二胡,那“熟悉的家門”,那“叫喊我小名的地方”,還有故鄉的小溪、故鄉的榕樹、故鄉青青的石板路、故鄉的蛙聲蟬鳴等等都在詩人心中定格成永恆。時間沉澱了歲月的風煙與浮華,凝聚成歲月靜好,溫馨而迷人。當都市的喧囂歸於沉寂,詩人以異鄉人的眼光重新打量家鄉並深情認領,企求尋找生命之根和心靈歸宿。因為他驀然發現,居住多年的城市與自己格格不入,自己彷彿是誤闖入都市的異客,或者說是混跡于都市的浪子,根本融不進置身其中的城市,可是故鄉卻已經回不去了。融不進都市,回不去故鄉,這漂泊無根的焦慮,是失落主體的悲哀。而且,這是無法擺脫超越的宿命,令人悲傷無奈。

在家鄉,春光裡,《面南背北的房子》一派春光,美不勝收。 “細雨紛飛的時候 / 山村的背景 / 美麗成痴心等待的童話 / 純真靜謐”,令人沉醉,遐想無限。《靜默在老屋的牆壁上》的那把二胡,鳴奏出鄉村前世今生的滄桑鉅變,“青石板路的痕跡 / 村邊粗糙的樹樁 / 被網路塔杆遮蓋”,“高速公路呼嘯而過的車流聲浪 / 敲擊著日新月異的山村別墅”,昔日貧窮落後閉塞的山寨,在鄉村振興中加快了城鎮化的步伐。夏日炎炎,蛙聲蟬鳴唱響故鄉最動人的歌謠,漫天飛舞閃爍星光的點點流螢,點亮孩子們的一盞盞心燈,引領著他們呼喊著在原野上四處狂奔。正午時分,那斑駁的陽光“把樹上的蟬鳴 / 梳理成美妙動聽的山歌”。令人稱奇的是:這只不起眼的蟬,給紛繁喧囂的世界,磨礪著一顆淡然的心。這樣一來,《沸騰的蟬曲》就具有禪意和形而上的哲學向度。

這部詩集除“龍湖靜色”有幾首長詩外,幾乎都是輕靈明 快、短小精悍的生活小詩,完全可以說這是一部生活小詩集, 是詩人獻給故鄉的深情戀歌。在所有的小詩中,我個人非常欣 賞《月光落在肩上》這首詩。詩是這樣寫的:“行走在山中小路 / 路邊的松林 / 散發著清香 / 無邊的林海中 / 有一種神秘的聲音 / 輕輕地在耳邊 / 自我舞動 // 而今夜 / 流螢無語 / 月亮被天空摟在懷裡 / 月光落在我肩上 / 我的肩上 / 便有了重量 / 有了清香。”這首寫故鄉月夜的小詩,清新自然,鮮活靈動,給人以無限的想象。李白曾讚美過天山的明月,留下“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的豪邁詩句,但他還是認為“月是故鄉明”。在黃平的眼裡,故鄉的明月有靈性有感情有溫度,並非清冷的自然意象自在之物。靜靜的月夜,沐浴著皎潔清輝的山草林木隨風起舞,整個山林靈氣流轉氣韻生動,充滿生機與活力。不羈的靈魂呼嘯著穿過山崗遙遙遠飛,無盡感動的落葉紛紛而下。此詩運用誇張、象徵、隱喻和通感等手法,以靜寫動,虛實相生,製造出澄明通透的境界,遺世獨立,一片天籟。詩歌的語言優美凝練,富有彈性,形成審美的張力,令人回味無窮。

在詩人的心中,“故鄉的分量 / 時刻沉甸甸 / 每一寸土地的 吟唱 / 都是一首首不朽的歌”(《故鄉的分量》)。長大後遠離故鄉, 走進都市,卻總走不出《盛開野菊的村莊》和故鄉《青青的石板 路》,因為故鄉“古老的石磨 / 把鄉愁磨成粉末”(《千里鄉愁》), 拋灑在層巒疊嶂的故鄉山山水水之中,變成“千里鄉愁”。因此,縱然遠離故鄉,浪跡天涯,故鄉永遠在心中,那永遠揮之不去的“千里鄉愁”,常常隨風潛入夢,午夜夢迴,一枕熱淚。對故鄉的痴迷思念,常使詩人產生錯覺幻覺,總覺得當年“被稻草割傷的痕跡 / 如今還隱隱作痛”(《盛開野菊的村莊》),總覺得故鄉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在耳畔迴響(《青青的石板路》)。是的,《叫喊我小名的地方》那款款深情的土地,是令人眷戀一生的地方,畢竟她是詩人夢開始的地方,是詩人人生的出發和最後的歸宿。此外,《千年橡樹》《風中晃動的影子》《抒情的故鄉》等也是詩人鄉愁詩中的代表性作品,值得關注。

超越此在的人生感悟與哲思

走過半個多世紀的人生路,驀然回首,幾多歡樂幾多辛酸 甘苦自知,感慨萬千。

愛為何物,如何去愛,是擺在多夢時節的年輕人無法繞過 的問題。雖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是最美的祈願,現實生活中也確 實有這樣一見鍾情相守一生的神仙眷侶,但畢竟是少數,多半 是“相愛不能聚首,結合偏譜悲歌”(電視劇《在水一方》主題曲 歌詞),不可否認,有些家庭是湊合而沒有真正愛情的。這一點英國作家哈代看得透徹,他指出:“呼應的和被呼應的是很難相應的。”中國作家張潔在中篇小說《愛是不能忘記的》引述了哈代的這句名言,顯然認同這一說法。就這樣無法避免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的單相思,執手相伴走至半路的決絕分手,甚至還有生兒育女後的移情別戀,鬧上法庭離婚。應該知道,並非所有的開始都會有圓滿結局,真正的愛不一定要長相廝守,在詩人看來,《這是一種叫作愛的分離》,人生最遙遠的距離是長相廝守而不相知(電視劇《遙遠的距離》表達了這個主題)。同時,人生最重要的,不是索取,而是學會放棄,懂得放下。當愛已隨風消逝,那就灑脫放手,成全對方也是給自己機會,正如《走過陰霾》所指出的,既然“你我是兩條無法交會的鐵軌”,那就 “勇敢地握緊對方的手 / 一起向東行走 / 一起走向遠方”,因為前方有波瀾壯闊氣象萬千的大海,有詩有遠方。此外,《狂熱的夏天》表達了同一主題,“當愛戀被另一種思想 / 折磨得遍體鱗傷之後 / 一切言語都徒勞無益了 / 生長的瓜果 / 已經不長在同一根藤蔓上”,那又何必強求呢?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真正的愛情並不只有花前月下的纏綿和浪漫甜蜜,它“是一種靈與肉的默契 / 在人生的低谷裡 / 不離不棄 / 共度時艱 / 把歡樂勉勵包容 / 寫在彼此苦澀的甜蜜裡”。《苦澀的甜蜜》揭示出愛的真諦和婚姻的深刻內涵。這看似矛盾的愛情悖論,說得通透,人需終其一生來參悟。事實上,真正的愛情是人生最沉重的十字架,怕痛苦的人千萬別去愛,因為你要為尋找值得你愛的人而痛苦,茫茫人海,知音難尋,更何況是心愛的人呢?尋找到所愛的人,你要為獲得愛而痛苦,婚後還要為愛的維繫而痛苦,當一方先你而去,你會為失去愛情而痛苦。年輕人,不要輕言愛情,它是一種信仰和堅守,也是不求回報的無償付出。

當代著名詩人聞捷在《舞會結束以後》寫單相思藝術的灑脫風趣,他們是情敵,追求同一個姑娘卻沒有敵意、醋意,一時傳 為佳話;歌德的維特為單相思殉情。《山村往事》痴情少年的單相思,純真美好,執著專一,“總喜歡走到她必經的路口 /等著 她的路過 / 創造著每一天的 / 裝模作樣的偶遇”,即便“她遠走他 鄉之後 / 我依然常常坐在那個村口”,痴痴等待著她的歸來。明 知等待無果,卻堅持無果地等待,把那不知情為何物的痴情少 年可愛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雕塑般凸現在我們的眼前,不 由得想起莊子筆下痴情執拗的尾聲。莊子道:“尾生與女相期於柱,水至不去,抱柱而死。”可見,古今中外,為愛痴狂,為愛殉情的大有人在。

人往往經歷多了,處事便灑脫。人對世事看透了,變豁達通透。《不同輕重的音符》揭示了生活的哲理,詩中寫道:“日子在輪迴中 / 積澱一生的幸福。”《故鄉的茶水》揭示“人生如茶” 的人生哲理。“任憑歲月沉浮去 / 如處逆境之中 / 不要埋怨命運多舛 / 務必把自己當人看 / 不折不撓”,“如果順風順水 / 不要自以為是自命清高 / 一定把別人當人看 / 不離不棄”,這擲地有聲的人生格言,具有警世醒世的社會價值,很值得我們借鑑。

作品沒有真正意義的長詩,在篇幅較長的作品中,《千古靈渠》引人注目,富有歷史內涵。詩人沒有過多引述史料,寥寥數 筆就傳神勾勒出靈渠雄奇壯美的恢宏氣象:“千古靈渠 / 湘漓分派 / 大小天平 / 兩千多年的鏵嘴 / 汩汩流淌的依然是當年的 / 那一泓河水。”接著詩人指出靈渠在促進民族融合、水陸交通和平定內亂中發揮巨大作用,它幫助秦始皇統一嶺南,並將嶺南納入中國領土,連通了湘江灕江,打通了南北水路,直至今天還依然發揮著巨大作用。此詩語言凝練,典雅精工,透出古漢語的美質,讀之如品甘茗,顯示出詩人深厚的文學根底和過人的歷史眼光。

我曾經在《“口語寫作”與“個人化寫作”的誤區——朦朧詩後先鋒詩歌考察》(見王光明編《詩歌的語言與形式》,社會科 學文獻出版社 2014 年 9 月版第 654 頁至 663 頁)中這樣概括 20 世紀 80 年代中期的中國詩壇:“詩界的暴動在‘第三代詩’中揭 竿而起,在‘pass’舒婷,打倒北島的喧囂中,開始了他們原生 態生活詩的突圍和探索,以韓東為首的新生代詩人,拒絕隱喻、 象徵、意象,告別朦朧詩所謂的貴族化,追求平民化民間的詩, 這種顛覆神聖、躲避崇高的詩美流向,直接或間接影響了 1990 年以來整個詩壇的走向,包括‘盤峰詩會’後出現的所謂‘知識分子寫作’和‘70 後詩歌’等詩歌群落和其他詩歌現象,全都在所謂“何物”的原生態的生活流上滑行,只不過不同詩派和不同詩人在路上行走的姿態和使用的工具不同而已,但整體的趨向是一致的“從意象的詩到事態的得後引回來。”

顯而易見,出生於 20 世紀 60 年代的黃平,同樣深受新生代詩人的影響,追求日常書寫的詩意表達,讓詩回到具體、細節、 日常生活中,讓詩更接近生存本相的真實。韓東提出“詩到語言為止”,“一個日常性的普遍心靈在紛繁的世界獨步,拒絕英雄主義與理想大詞”。黃平在詩題材選擇與審美風範與新生代詩人趨於一致,但又有所區別。黃平並不拒絕隱喻、象徵、意象,並不大量使用口語,以口語入詩,而是注重推敲錘鍊詩歌的語言,追求優美凝練、典雅精工的詩風。要知道,自古以來,口語可以入詩,有的口語詩靜水流深。但並非所有口語都能成為詩歌,口語必然在日耀之下才有詩味,才能成為詩。黃平深悟此道,詩歌的語言清新自然,婉約柔美,形成卓爾不群的獨特氣質。

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中不乏精闢的詩句,就是人們常說的 “詩眼”,在詩中起到畫龍點睛、深化主題的作用。如“這是一種叫作愛的分離”,“生活是一座山 / 我們一起抬著行走”,“古老的石磨 / 把鄉愁磨成粉末”,“腳步的回聲 / 只能在夢中響起”等。

更值得稱道的是,有的意象在視覺上很有衝擊力,讓人眼前一亮,產生陌生化的間離效果,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又 在情理之中,從而極大地拓展了藝術審美的時間與空間。比如 書名“清風馱雲”就極具想象力。讓清風馱著雲扶搖直上九天, 那是何等大膽瑰麗的意象。此外,“騎上一匹快馬 / 像山鷹馳騁曠野 / 在一段段坎坷的路上 / 仰天長嘯之後 / 凌空一躍 / 輕鬆的陽光照耀在身上”,而後在長空“留一枝不凋謝的玫瑰花 / 慢慢地鮮豔著”。長嘯著“凌空一躍”的快馬意象,超乎人的想象,給人帶來驚喜,在審美的荒漠中發出陣陣爆響。

陳 敢

男,廣西合浦人,南寧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南寧師範大學新詩所副所長。

陳敢:輕盈柔美的鄉土戀歌——評黃平的詩集《清風馱雲》

作者黃平(戈洛)與陳敢教授合影

Tags:故鄉詩人黃平鄉愁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