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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那時的北大課堂: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由 楊昌鳴翻書 發表于 人文2022-12-29

簡介胡適很驚訝,也很高興,以後上課,逢人便說:“北大真不愧為北大

按兵不舉什麼意思

作者:張中行

今人提起蔡元培時期的北大,很嚮往於那種相容幷包、學術自由的風氣。張中行先生1930年代在北大求學,親身感受過這種風氣,晚年敘及,仍歷歷在目,津津樂道。

「往事」那時的北大課堂: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張中行先生

張中行(1909年1月7日—2006年2月24日),北大教授,哲學家,是二十世紀末未名湖畔三雅士之一,與季羨林、金克木合稱“燕園三老”,季羨林先生稱讚其為“高人、逸人、至人、超人。”

01

民國年間,北京大學有三院:一院是文學院,即有名的紅樓。四層的磚木結構,坐北向南,通體紅磚砌就,紅瓦鋪頂,稱紅樓可謂名副其實。民國初年建造時候,是想用作宿舍的,建成之後作了文科教室。於是圍繞著這座樓,就有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其中的一類是課堂的隨隨便便。

自古而來的課堂,從最初的國子學到清末的三味書屋,規矩都是嚴格的。北京大學的課堂卻不然,事實上總是可以隨隨便便。說得明白一點就是:該來上課的可以經常不來,不該來上課的卻可以每課必到。

當年的北京大學課堂有個慣例: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同學間同坐一堂,摩肩碰肘,卻很少交談,甚至相視而笑的情況也很少。這就給旁聽者提供了方便,因為彼此漠不相關,是不是本班的人進來聽課,也毫不在乎,更不會有人沒事找事主動盤查。

常有這樣的情況,一個學期下來,常常在一起上課的十幾個人,其中哪些是選課的,哪些是旁聽的,不知道;哪些是本校的,哪些不是,也不知道。這模模糊糊,有時必須核實,就會近於笑談。比如劉半農先生開的“古聲律學”課,每次上課有十幾個人,到期考才知道選課的只有張中行一個人。還有一次,聽說是法文課,上課的每次有五六個人,到期考卻沒有一個人參加。教師當然很惱火,問管註冊的,原來是隻有一個人選學,後來退了,管註冊的人卻忘記登出,所以便宜了旁聽的。

至於說到應該上課而不上課的情況,據張中行所知,上課時間不上課,去逛大街或看電影的,像是很少。不上有種種原因或種種想法。比如有的課不值得聽,如“黨義”;有的課,上課所講與講義所寫無大差別;有的課,內容不深,自己所知已經不少;等等。這類不上課的人,上課時間多半在圖書館,目的是過屠門而大嚼。

「往事」那時的北大課堂: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因為這樣,所以常常不上課的人,也許是成績比較好的;在教授一面,也就會有反常的反應,對於常上課的是親近,對於不常上課的是敬畏。不常上課,有曠課的處罰問題,學校規定,曠課一半以上不能參加期考,不考不能得學分,學分不夠不能畢業。怎麼辦?辦法是求管點名(進課堂看坐位號,空位畫一次缺課)的盛先生擦去幾次。學生不上課,鑽圖書館,這情況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盛先生總是慨然應允。

這種課堂的隨隨便便,在校外曾引來不很客氣的評論,比如,北京大學是把後門的門檻鋸下來,加在前門的門檻上,就是一種。

這評論的意思是,進門很難;但只要能進去,混混就可以畢業,因為後門沒有門檻阻擋了。其實,根據張中行親身體驗,是進門以後,並沒有很多混混就能過去的自由,因為有無形而又成文的法規管著,這就是學術空氣。說是空氣,無聲無形,卻很厲害。比如說,許多學問有大成就的人都是藍布長衫,學生,即使很有錢,也不敢西服革履,因為一對照,更慚愧。其他學問大事就更不用說了。

後來抗戰爆發,北方學校南遷,北大和清華、南開合為一體,在雲南昆明組成西南聯大。抗戰勝利,北大返回舊居,一晃已是十年光景,但紅樓面貌,昔日風氣猶在。記得是一九四七年或一九四八年,老友曹君到張中行家串門,說梁思成在北大講中國建築史,每次放映幻燈片,很有意思,他聽了幾次。下次是最後一次,講雜建築,應該去聽聽。

「往事」那時的北大課堂: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梁思成先生

那天,張中行和曹君一同去了。講的是花園、橋、塔等等,記得幻燈片裡有蘇州木瀆鎮的某花園,小巧曲折,很美。兩小時,講完了,梁先生說:“課講完了,為了應酬公事,還得考一考吧?諸位說說怎麼考好?”聽課的有近二十人,沒有一個人答話。梁先生又說:“反正是應酬公事,怎麼樣都可以,說說吧。”還是沒有人答話。

梁先生像是恍然大悟,於是說:“那就先看看有幾位是選課的吧。請選課的舉手。”沒有一個人舉手。梁先生笑了,說:“原來諸位都是旁聽的,謝謝諸位捧場。”說著,向講臺下作了一個大揖。聽講的人報之以微笑,然後散去。張中行走出來,想到北京大學未改舊家風,心裡覺得安慰。

02

紅樓風氣固然有散漫的一面,也還有嚴正的一面。有先生上課鼓勵學生要有求真精神,引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改變業師柏拉圖學說的故事,有人責問他不該這樣做,他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紅樓裡提倡的就是這種精神。

早年古文家劉師培和今文家崔適,同在北大授課,兩家的校內住所恰好對門,自然要朝夕相見。每次見面都客客氣氣,互稱先生,同時伴以一鞠躬。可一到上課就完全變樣,照例毫不客氣攻擊對方荒謬,堅稱自己的學說如何正確,一副當仁不讓的模樣。下來見面,照舊先生互稱,鞠躬如儀。兩人分得清楚,學問是學問,道德操守是道德操守,各行其道,並行不悖。

1930年代初,錢穆寫了一本《先秦諸子系年考辨》,其中關於老子的出生年代,與胡適的說法有分歧。胡適認為老子是春秋晚期人,略早於孔子;錢穆考證老子,斷在戰國,略早於韓非。胡適出書早,自然按兵不動,錢穆於是起兵攻之,胡不舉白旗,錢很氣憤。

一次相遇於教授會,錢說:“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證據確鑿,你不要再堅持了。”胡答:“錢先生,你舉的證據還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連我的老子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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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先生

最終,這次激烈的爭執以一笑結束。

當年的北大,因學問而起爭執是常有的事,教師之間如此,教師與學生之間也是如此。

一次,青年教師俞平伯講古詩,蔡邕所作《飲馬長城窟行》,其中有“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兩句,俞說:“知就是不知。”一個同學站起來說:“俞先生,你這樣講有根據嗎?”俞說:“古書中這種反訓不少。”接著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出六七種。提問的同學說:“對。”坐下。

另一次是胡適講課,提到某一種小說,他說:“可惜向來沒有人說過作者是誰。”一個叫張君的學生,後來成為史學家的,站起來說,有人說過,見什麼叢書裡的什麼書。胡適很驚訝,也很高興,以後上課,逢人便說:“北大真不愧為北大。”

這種站起來提問或反駁的舉動,有時也會有不禮貌的。有次關於佛學問題的討論會,胡適發言比較長,正在講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一個姓韓的學生氣沖沖地站起來說:“胡先生,你不要講了,你說的都是外行話。”胡適說:“我這方面確是很不行。不過,讓我講完了可以嗎?”在場的人都說,當然要講完,因為容許別人講話是紅樓的傳統。於是胡適又接著講。

「往事」那時的北大課堂: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這種堅持己見的風氣,貴在包容,一旦互不相讓,爭論起來就會沒完沒了。某教授和某同學,因講課中涉及的學術問題而意見相反,一直延續到期末考試。不知教授是有意為難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考題正好包含了這個問題。答卷時,這位同學仍然堅持自己的見解,教授閱卷,自然認為錯誤,於是評為不及格。按照規定,不及格者,下學期開學之後要補考,考卷上照例蓋一長條印章,上寫:注意,六十七分及格。因為照規定,補考分數要打九折,評六十七分的成績,記入學分冊,九折才是六十分多一點,勉強及格。卻說這次補考,教授出題,仍是原樣。

那位同學也不讓步,答卷也仍是原樣。卷面評分,給六十,打折扣,自然又不及格。再來補考,仍舊是雙方都不讓步,評分又是六十。但這一次算及了格,問為什麼,說是規定只說補考打九折,沒有說再補考還要打九折,所以不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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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教授違背了紅樓精神,學校最終站在了學生一邊。

END

轉載自《必記本》

Tags:上課張中行胡適北大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