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稚柳先生談“水墨畫的欣賞問題”

水墨畫

謝稚柳著

本文摘錄自2002年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謝稚柳先生所著《水墨畫》第一章“欣賞問題”。本次銷售附贈鈐謝先生自用章“稚柳”藏書票。

欣賞問題

水墨畫，是祖國傳統繪畫所特有的形式，運用了單一的色彩來對真實的形象進行描繪，是特殊的創造。自從它的產生，曾引起了歷來學者們的特殊愛好，曾引起了歷來廣大人民的特殊欣賞。因此，它的歷史雖較著色畫為近，是著色畫的分枝，卻與著色畫並駕齊驅，甚至形成了後來居上的情勢。

北宋 李成（傳）《寒林騎驢圖》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由於它變幻了多種多樣的形態，產生了千變萬化的流派，時代的久遠，作家的紛紜，因而對這些古典藝術的欣賞，也是千頭萬緒的。

歷久以來，看慣了明、清畫派的，不覺得宋、元的好在哪裡。而研究宋、元的，又蔑視了明、清。或者愛好“四王”的，憎嫌著朱耷、道濟等如此放肆，不堪入目。而酷好豪放的，又覺得工細的柔弱渺小，缺乏氣魄，甚至喜歡紙本的，一見到黑舊絹本，就情趣索然，昏昏欲睡。這些似乎只是從個人的憎愛、主觀的興趣出發，而不是客觀地從認識它的本身出發的。

北宋 郭熙《早春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水墨畫是寫實的，有它的藝術特性，它的成長，是有它的演變與發展過程的。由於它有這些過程，就有了它的源流，而這些源流，經過了思想和創造，產生了各種不同的派別。而所謂藝術特性，是講求些什麼？什麼是它的原則與要點？而這些原則與要點，在歷代的傳統的繪畫中，演變的流派中，它們的思想性與創造性，又是怎樣的異同？

由於它所含有的這些因素，所以，欣賞雖說是從主觀的愛好出發，因而不能不配合了客觀的事實與條件。

元 倪瓚《漁莊秋霽圖》上海博物館藏

至少的說，對於形象的認識與理解是必要的，譬如，認識了梅花的形態，是如此這般的，那麼，試來欣賞一下描繪的梅花，它是怎樣來表現的呢？至少，如其把梅花的乾子畫得像藤蘿的乾子，梅花的瓣子，畫得像桃花的瓣子，這樣的描繪，對不對呢？就必然是從認識與理解真的梅花出發，事實證明，千百年來，梅花的形狀，是並無變遷的。這樣，欣賞就有了根據，從而再涉及它的藝術加工。

明 唐寅《函關雪霽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十餘年前，曾與一位畫家同在重慶南岸良風埡的松林中散步。這位畫家突然指著前面一株松樹說：“你看，你看。”他有點激動。我茫然地請問他。原因是他曾經畫過一幅山水，當中有一棵長松，從根起分出了兩梗主幹，有人對他提出了批評，說松樹根本沒有這種生法，因而不可能有這種形態。於是他指著一棵松樹：“這不是從根起分出兩梗主幹的嗎？”我為他解釋：“這沒有什麼稀奇。黃山上的松，有些形態，是離奇得不可思議的，而這些形態，在明代就是如此。試從黃山畫派中，可以見到當時對這些松樹的奇形怪狀，都曾進行過描繪。而棕櫚樹，總是毫無變化的只有一梗主幹的吧？可是在青城山上，卻有從根起分為兩梗主幹的棕櫚樹，這是事實。”自然，這些都是起碼的、淺薄的例子。顯然它的藝術性，不單單是以相像為滿足，以具實的再現為滿足，假如就是這樣，它的藝術性，就不至於有多大的高下，而欣賞也就不會成什麼問題。

清 王原祁《仿大痴山水圖》天津博物館藏

然而欣賞的根源，是可以找尋的。一幅作品，第一觸到你眼裡的是它的總體，這第一步的欣賞，有的吸引了你，有的覺得平平把它放過去了。一些欣賞家們往往是採取這樣的方式來總結一幅作品的美或醜。這樣，雖說是欣賞的第一步，卻成了欣賞的終點。這就顯得很不夠而且要誤事。因為，一下子引起注意的，不一定是好畫。它可能只是某一點上突然地、一剎那地能吸引人，使你的眼睛突然地起了一種錯覺。而平平引不起注意的，也不一定不好。它雖不能從表面上來吸引住人，而卻有它的耐人尋味的美。

但是，總體也就是結構。欣賞的範疇裡，絕對包含這一點。並且是重要的一點。而結構的好壞，卻不是一眼所能解決，因為它正是多少細節所組成。

清 惲壽平《書畫合冊》之一

那麼，何以某一些作品，一下子就能吸引人的興趣，刺激人的情感；而某一些作品，一下子又令人興趣索然，感到它的無味呢？

一些情況是這樣的。有些人對於墨彩的淋漓，筆勢的潑辣， 讚美它有奔放的豪情，所以每當見到這一類的畫派，首先就神志 飛揚，看作神妙直到秋毫巔。但是淋漓不等於氾濫粗糙，而潑辣 也不等於暴跳醜怪。可是，有時往往在這方面混淆起來了。又有 些人對於墨韻的潔淨，筆勢的精細，喜歡它雍容文雅的氣度。所 以每當見到這一類的畫派，首先就神恬意適，認作是古典的至高 畫派。但是潔淨不等於生意索然，而精細也不等於纖弱無力。可 是，往往在這方面混淆起來了。

因此，假如說只是憑天才的、獨自的眼光，乃就形成喜愛這 一樣或憎嫌那一樣。這裡不是限制你的喜歡，這樣的愛憎，顯然 是不可靠，是虛無主義的。因為，透過欣賞，就得使這一欣賞有所依據，知其然和它的所以然，這樣才能使這一欣賞站得住腳。解決了這一點，欣賞就完全是自由的。

北宋 文同《墨竹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欣賞的條件，是透過形象描寫的神情，一切筆、墨的技法，透過結構，因為一幅好作品是具備了這些條件的，而它的總合，它的歸宿，是風骨與氣韻。南朝齊謝赫的“六法”，第一條就是“氣韻生動”，其次是“骨法用筆”，是繪畫的原則，繪畫的終點；也是欣賞的原則，欣賞的終點。

然而氣韻，又是怎麼回事呢？要來解釋它，可以相信有的是千言萬語和旁引曲證。但歸根到底，總是抽象的。譬如說，董源、巨然、郭熙、王詵，他們的畫筆，都是氣韻生動的，這就必須要實物來證明，這就必然要透過實踐。

南宋 梁楷《潑墨仙人》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今天能見得到的實物，一千年以前的還有。一千年以來的畫派與種類，真是豐富而繁雜，欣賞的負擔就相當重。但也不是可怕的，欣賞的訣竅，就在實踐中。

理解所謂筆法、墨法、各種不同的技法，理解所謂結構，理解時代性的變化，理解歷來作者的宗尚與他們藝術創作的表達意圖，他們的傳統性與創造性。或者可以說，這是欣賞的主旨。

注：本文來源：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2年8月出版，謝稚柳先生著《水墨畫》第一章“欣賞問題”。

《水墨畫》 謝稚柳帶你讀懂中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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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畫 / 謝稚柳著

出版：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2。8

裝幀：精裝32開200頁

書號：9787534094620

定價：68元

謝稚柳是中國藝壇罕見的集鑑定家、書畫家、史論家於一身的藝術大師。且與一般的書畫家、鑑定家、史論家不同，他不是單純地為書畫而書畫、為鑑定而鑑定、為史論而史論，而是將三者融為一體。因此，《水墨畫》一書不僅止於是一部畫史著述，而且還是一部鑑定著述，一部技法著述。

2022年是謝稚柳先生誕辰112週年，距《水墨畫》首次出版已有65年，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推出全新彩色插圖版《水墨畫》。此版以1957年版為底本修訂，增補陳佩秋所寫序言，更首次收錄謝稚柳三篇畫史論文《從上海博物館所藏唐宋繪畫論一書源流》《從揚補之〈四梅花圖〉、宋人〈百花圖〉論宋元之間水墨花卉畫的傳統關係》《中國水墨畫的起源和發展》，並經謝定偉先生審定，完整呈現謝氏的繪畫研究。本次銷售《水墨畫》附贈藏書票鈐蓋一枚謝稚柳先生自用章“稚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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