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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點】《弟子規》中的傍流是什麼意思?背後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由 使用者68659646560 發表于 藝術2021-05-06

簡介書品之學作為審美的專課,意旨全在造出高下分等的境界層次,按部就班給書法名家論定座次,所以可以不講究書法如何可以達到那奇妙高深地步而位列上品,然而作為有志於造到書法最高境界的書學者,知其然尤須推究其所以然,必須明辨如何方才可以得乎上品、造到上

傍流是什麼意思

自然間的事物是參差不齊的,同樣是山,而有高低大小之不同;同樣是河,而有寬窄長短之分別。大凡人做出來的事業,也有一個上下、優劣的分等問題。在學業上,有學士、碩士、博士之等次。各項比賽,有金獎、銀獎、銅獎的分級。中國的書法也存在一個標準問題,存有上品、中品、下品的評判與評定,學習與取法的問題。

儒家論人的差別等次,有士、賢、聖的三種分類,有“士希賢、賢希聖、聖希天”的進學次第,且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層層事功。道家與佛家做出世的事業,也分別有地仙、天仙、金仙以及羅漢、菩薩、佛陀的三重境界。從初地以至高層的分析評定,最上最高境界的論證落實,是對前事往行的報告總結,是後來事業發展的參考依據和超越齊驅前人的有力保證。同時也具有“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以及“先覺覺後覺”的重要意義。

上古之人在創造、完善文字的同時,雖然有意無意地追求文字書寫的合理美觀,有書寫文字的能工好手存在,但當時還沒有書法審美的專課,沒有書法家的正式名位,也就沒有書法家、書法作品的品鑑和爵位。所以說上古有書而無品。到中古的時候方才有書品,有對書法作品、書法家的評判和研究;而將書法、書法家分列成上中下三等九品之類,又是稍後的事了。

到了秦漢魏晉的時候,人們對於書法藝術審美的意識逐步覺醒發達。考察當時的實際情況,書法審美大致有兩種傾向:一種偏重於書法形態的審美,另一種偏重於書法情性的審美。自漢末蔡邕《九勢》,至西晉成公綏《隸書體》、衛恆《四體書勢》、索靖《草書狀》,下及東晉衛夫人《筆陣圖》、王羲之《書論》,著眼點主要放在書法的書體、形勢、狀態上面。自漢末鍾繇《書論》,至六朝虞和《論書表》、庾肩吾《書品》、蕭衍《古今書人優劣評》、王僧虔《筆意贊》,著眼點主要放在書法的情性、神韻上面。二者的傾向以書法審美的大致情勢來區分,不排斥二者在某種程度上的兼顧性。

書法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麼?

古代在評價人物的時候,往往採取上、中、下三分的方法,來品評人物的高下優劣。儒家經典《論語》中就有“上智”、 “中人”、 “下愚”的等級差別。翻譯到中土來的佛經《觀無量壽佛經》將上升到淨土佛國的眾生分為“上品上生”、“上品中生”、“上品下生”,“中品上生”、“中品中生”、“中品下生”’“下品上生”、“下品中生”、“下品下生”,總為三品九生。《漢書》的《古今人表》裡,也將上、中、下各品劃成上中下三等,確立了九品的等級原則,來進行人物的品鑑。再往後,魏代在選拔官吏時,採用了“九品中正制”,也是依據九品的方法進行的。顯然,書法的品評方法是受以上品評人物的原則啟發的,是取法於人的品鑑套路的。

最初的書法品評,或者著眼於筆法形勢,或者著眼於情性神采;或者依據自然天成的氣息,或者依據於人工精美的造意,但都是根據人來論書,或根據書來評人。我們看王羲之的《自論書》,就有將自己與草聖張芝、楷聖鍾繇相比較優劣的文字。在南朝宋虞和《論書表》中,已經出現上、中、下的品評層次。至於南朝庾肩吾著《書品》,更將善書者120人個個分門別類,定為三等九品。再如唐代李嗣真《書後品》,參照庾氏的方式而分別列為十等。

張懷璀《書斷》論書法的神、妙、能時說:“包羅古今,不越三品。”宋代朱文長《續書斷》承接張氏三品之說而明言:“此謂神、妙、能者,以言乎上中下之號而已。”明白告訴人們,神妙能即是上中下的代名,而尊神品上品為第一,妙品中品為第二,能品下品為第三。明代項穆《書法雅言》“因人而告造其成,就書而分論其等”,立“正宗”、“大家”、“名家”、“正源”、“傍流”五種等級品格。清代龔自珍又說:“書家有三等”,第一為“通人之書”,第二為“書家之書”,第三為“館閣之書”。清代之際更有品家以碑帖為品評的物件,分論各自的特色優劣,如侯仁朔著《侯氏書品》,取秦中碑帖,區分為“古”、“正”、“奇”、“險”四品,各加評論;康有為著《廣藝舟雙楫》,也將六朝各碑書法分為“神”、 “妙”、“高”、“楷”、“逸”、“能”六品,綜合論述高下特色。至此,書品作為一門審美的專課,內容漸臻豐富而完備。

歷代評論書法,有說“上品”的,有說“超然逸品”的,有說“正宗”的,有說“神品”的,也有講“通人之書”的。名稱雖然不同,但所指都是一回事,即書法的最高境界。

庾肩吾說:“若探妙測深,盡形得勢;煙花落紙,將動風采;帶字欲飛,疑神化之所為,非世人之所學,惟張有道、鍾元常、王右軍其人也……若孔門以書,三子入室矣。允為上之上。”

李嗣真說:“倉頡造書,鬼哭天廩,史捅堙滅,陳倉籍甚。秦相刻銘,爛若舒錦,鍾、張、羲、獻,超然逸品。”

項穆說:“會古通今,不激不厲,規矩諳練,骨態清和,眾體兼能,天然逸出,巍然端雅,奕矣奇解。此謂大成以集,妙入時中,繼往開來,永垂模軌——一之正宗也。”

包世臣說:“平和簡靜,遒麗天成,曰神品。”

龔自珍曰:“書家有三等,一為通人之書。”

漢代魏晉之書法,以張芝、鍾繇、王羲之為上品大家,為神品第一,歷代似無疑議。從現今尚能見到的墨跡碑帖看三聖遺蹟,庾氏所說的“王工夫不及張,天然過之;天然不及鍾,工夫過之”,當屬比較客觀的評論。袁昂《古今書評》說:“張伯英如漢武愛道,憑虛欲仙。”可以想象,張芝的工夫造到了多麼神奇的地步了。“憑虛欲仙”是神意無方的一種效果,是技進乎道的一種境界。王羲之自雲沒有這種“池水盡墨”的精熟工夫、神氣逸出的虛仙效果,但在筆法字型的含容量與發掘的豐富性上要勝張芝一籌。看王羲之的各種書跡,確給人以一種萬物交融並生的氣象。所以李世民要特加讚賞:“所以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在唐太宗的眼裡,王氏的書法好像名山大川,妙物勝景一般,愈遊愈奇,愈玩愈悅,怪不得昇天之際還要將天下第一的《蘭亭序》帶到靈界去欣賞研究。一代明主與一代書聖的書法緣分也屬奇深。古時對鍾繇的書法評價極高,尤其是正書,真是千古以來一人而已。現世尚能見到數種鐘太傅的遺蹟,篇篇不盡相同,尤其是後來發現的墨跡本《薦季直表》,真正是三畫各異其趣,筆法字形盡萬物之異象,章法體勢如同自然之生態,確是“雲鵠遊天,群鴻戲海”般的境界。書法之奇造妙制到了這種地步,怪不得心氣很高的王逸少也不得不謙虛一番了。三子書法,各造其極,同列榜首,允為後學之表率,永作上品之典範。

書法既有高下,學法必有選擇,如孔孟直以堯舜為尚,厲祖皆以成佛證道為功。王羲之說:“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這是“取法乎上”之辭;又說:“若直取俗字,則不能先發。”此又是“法乎下”之戒言。蕭衍說:“又子敬之不迨逸少,猶逸少之不迨元常;學子敬者如畫虎也,學元常者如畫龍也。”這是說龍虎高下懸殊,取法當慎辨。孫過庭說:“餘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鍾張之餘烈,挹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孫氏自是能言善學,孜孜以求,直以上品四子為法,“其餘不足觀者”之意已在其中了。

書品之學將歷代書家、書法分辨高下優劣,分列出上神、中妙、下能之屬的等級差別,尤其是對上神書品的再三頌揚表彰,推波助瀾地導致書學必須面對“取法乎上”、“取法乎中”、“取法乎下”這一現實問題,當然也就有了“法乎上”、“法乎中”、“法乎下”的計較和分別。

“取法乎上”,當然最合乎常理。就拿當老師來說,上到中師方具備小學教師的資歷,上到高師方具足中學教師的資格。以常情推之,學中等的只能得到下邊的,學上等的方能達到中間的,於是“取法乎上”便作為取法之上法而成為書學的座右銘、書學的無上咒。

“取法乎上”作為歷代書學的同識共論,很少有人看到它存在的問題而提出異議質疑,很少有人看到它給書學帶來的嚴重危害性質。

取法乎中僅可得到下,取法乎上也只能得到中。每觀晉唐以後書論文字,竟然沒有哪一章、哪一節明白清楚地論述過取法乎什麼方能得乎上。書法最上最高的境界究竟如何方能企及呢?想當年子路斗膽問孔子:“敢問死?”孔子回答道:“未知生,焉知死。”死後的境界是人生的一個大問題,觸及到每個人過去與未來的生命歷程景象。可惜子路沒有追根究底問個清楚明白,問問生從何來,死往何處,生與死之間有沒有內在的聯絡。就因為少了這一節問答,致使聖門儒教坐失了人生問題上一大截教義,而不如道釋二家對此有精深的玄解。我們現在面對的是書學上的一個大問題,上品的方向問題,上品的正確途徑問題。取法乎什麼方可得到上?法乎何方可造到上品大家的地步?這是書學上生死攸關的大問題。

書品之學作為審美的專課,意旨全在造出高下分等的境界層次,按部就班給書法名家論定座次,所以可以不講究書法如何可以達到那奇妙高深地步而位列上品,然而作為有志於造到書法最高境界的書學者,知其然尤須推究其所以然,必須明辨如何方才可以得乎上品、造到上品。到達上品之理不明,上品之道或絕;上品之門徑理法不可得,書法到了中品便無生路,便無出路。

清代周星蓮們臨池管見》曾說:“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人人言之。然天下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卻非人人所能到。看天分做去,天分能到,則竟到矣,天分不能到,到得那將上的地步,偏攔住了,不使你上去,此即學問止境也。但天分雖有止境,而學者用功斷不能自畫,自然要造到上層為是。惟所造之境,須循序漸進,如登梯然,得一步進一步。”周氏把天分與用功看作達到最上境界的途徑。縱觀古今那麼多書法家及愛好者,其中有天分能到而沒有得乎上品者;也有用功不輟,終生一如而未得上品者。況且按周氏所言,天分既屬天生,沒有辦法強求。再說用功,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固未有錯,然不明上品之道理方法,沒有下在路數上的功夫下得再多、再狠也不濟事。僅看天分做去,能到竟到,這樣的說法實在太虛太玄,何況人之本性無別,天分之分何據?僅知用功加力,而不詳明上品之途徑實理,難免白白死用功,此言似又太泥太實。周氏之說雖為難得的一節討論上品的文字,可是所述所論實在沒有落實到關節上,沒有捅到要害處。

天下最高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也人人能到。儒家說:“人皆可以為堯舜。”“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釋家說:“無一眾生,而不具如來智慧。”“一切眾生,皆當作佛。”堯舜為儒家至聖,為儒學之上品;佛為釋家至尊,為佛學之最高品位。學行圓滿,可以入聖境成佛祖,何況書法僅為大道中一分支,難道就有不可到達上品大家的道理!“人皆可以為堯舜”,豈不明言人人皆可以到達書學的最高境界;“一切眾生,皆當作佛”,豈不是說每個書學者都能造到與書聖同等的地步。上古且不說,秦漢之李斯、蔡邕、張芝,魏晉之鐘繇、王羲之、王獻之,唐代之張旭、顏真卿、李陽冰,都是書法界的堯舜佛陀。他們雖然性分不同、命途各異,但都造到書法上品的地步。“無一眾生,不具如來智慧”,“有為者亦若是”,上品九家是人人可到最高境界的確證,是人人可到上品大家的先進和榜樣!

書法之學,取法乎中僅得乎下,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何得乎上呢?

取法乎“無”!取法乎“無”可得乎上。

唯“無”之一字須同“上”之一字並觀。“上”之一字,為上法之統稱,而不單是普通所理解的上面的意思,故不能作地上、水上之上看,而應解說為超越中下而更高更上的意思,是統括了下、統括了中、又包含了上本身的一種大境界之代名詞。“無”之一詞在這裡不是無法子、無一物的與有對待之無,而是統括了下、中、上,又上升到本身無名、無上、無量的最上大境界的一種方便用詞。此“無”字之選,如同老子在解說自然無極之象時不得不落實到文字上來,以某一個字眼來表述之,方權宜“名之曰道”。此時欲表超越於上中下的無名、無上、無量的終極大法,而不得不冠之以“無”字,而言“取法乎無”。

所謂無名,是說此法大而全、無能名之。老子說“無名天地之始”;莊子說“聖人無名”。所謂無上,是說至高無上、無可再上。例如稱大道為“無上道”,稱秘籍大典為“無上秘要”。所謂無量,是說無窮無盡之義。道教言無量有三義:一為天尊慈悲,度人無量;二為大道法力,廣大無量;三為諸天神仙,無量數眾。“無”之一字,表無名、無上、無量之三無大義,實是一切法的統稱,既包括了已有的所有法,亦包括了未有的所有法。

學即有品。隨著學問事業的進取發展,就會有不同的高下層次、差別分等。書學如此,其他門類亦如此。青原惟信禪師上堂法語云:“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初時看書法,書法就是書法,似乎沒有什麼可疑可惑之處,然而其間短長、大小、方圓、堅脆、黑白茫然不知。繼而深入書內,人為人,文字為文字,自然為自然,傳統為傳統,只覺書法之微,千家萬法,不知頭緒,首尾難顧,如禪師此時看山,只見泉石樹木、泥土花草、獸嚎鳥鳴;故山非山,水非水。到了最後的境界,一切打通,一切不惑,道統乎理、理包乎法,文字、自然、自性一以貫之,了無分別,全然化合一體,備乎我一心。此時看得山實實在在是山,水實實在在是水,然此山此水已是老僧心中之物了。識有差別、本心無差別,故在心的份上言之,初時與後時無有異樣。王國維《人間詞話》論詞亦有三種境界:“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初境為明理一節工夫,看得書法頭頭是道;又境為深入法統一節工夫,處處關節打通;終境為一本萬殊、萬法歸一的自在境界。

以書法的所有事推論之,書法的最高境界終以人工之極歸於自然大道為最。人工之極,是成法的極限;自然大道,則是成法外的新理異態,非法非非法的源泉。

從對張、鍾、王上品三子的評論看,便有天然與工夫二途。王僧虔《論書》中說:“宋文帝書,自謂不減王子敬,時議者雲:天然勝羊欣,功夫不及欣。”工夫即有人工之極致的意思在,天然則有自然之大道的意思在。天然勝者,其書法有天設地造、人意之外的自然氣息和無定境界;工夫勝者,書法有能工巧匠、情理之極的神技效果與精美觀感。書法的最境界建立在天然與工夫兩重境界之上。或一端偏勝,或雙美相容,終須到前賢后賢使出全部家數也只能到得差不多的地步。如此,則可無愧於上品之稱號、最高境界之表彰。然而作為書法最高最上、最為究竟徹底的無上境界,則理應建立在上品三子之上,設若有一個尚未出現的王羲之,天然更勝鐘太傅,工夫復過張伯英,盡善盡美、幾無缺憾。不管有沒有可能出現終極理想中的書聖,然而書法的最上乘境界總須建立在人工與自然二者高度融合的極致之上,則是無有疑議的。這就是為什麼古代書論品家以“超越逸品”標最高書品;以“規矩諳練”、“天然逸出”立正宗,標最高書品;以“遒麗天成”為神品,標最高書品;以“通人之書”為第一,標最高書品。從中可以體悟到通達人工與自然而至“天人合一”、“大道自然”的最高書品的不二法門。

本書為書法學習設計的公式為“人+(文字+自然)=書法”,書法最高境界的修學亦有一個建立在此公式之上的模式:“本我自性+(文字書寫法統+大道自然)=書法最高境界”。本我自性是人的修為的極致,是指人發見本性,同乎大道,與自然一體。自性發揮之極,與自然造化不二;文字書寫法統為文字發展的現象正果。由文字以至字型書體,由各種書體以至古人書法傳統,由古人書法傳統而顯發出自家的法統;大道自然為書法取法之本,為自性復歸之本。文字初以自然物象為法,終以自然神意為主,最後自性、文字、自然高度合一,即為書法的最高境界。

范寬為北宋時著名的大畫家,他提出的畫學大旨是:師古人未若師造化,師造化未若師我心。書學與畫學無有二理。所謂師古人,就是師文字書寫之傳統;師造化,就是師自然自在之意象;師我心,就是師自性自然之本原。書學到最高最上的境界以自然自性為本,這個自然自性為書法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最終產物、究竟成就。所以書學之初,就是自性會合自然之始。初以文字字型為法,以古人傳統為師,熟習文字,掌握筆法墨法、結體章法等基本規律,研究前人的成就成法,使之成就自己的基本體格。這一節工夫做到好處,便能成就書法最高境界的第一層工夫——能品。繼而發揮心意,師法造化,書外得之,書外求之,氣質使之,通妙入靈,以至書法最高境界的第二個階層——妙品。既得能與妙,復歸自然自性,性上起用、本上道生,此時大道在手、永珍在心,隨機而化,感應無方,自在神聖,以至上品。

書法最高的境界必須統攝人工與自然,綜合古今法統,包孕天地萬有氣象。所以上品書學應以無名、無上、無量之“無”為大法。上品之書學應具一種平懷,無所偏執,一法不可舍,而以法法之為法。要如上帝一般博愛,無分貴賤;要如大海一般相容,鉅細普納。無分貴賤而施之於博愛,方為上帝的氣度;不捨大川和細流,方成大海之雅量。

就上品的取法而論,真上品者,既取法乎下,又取法乎中,復取法乎上,更取法乎無。既取乎法,又取乎非法,所以有無兼得、人工與自然普攝。不執著於下,不執著於中,不執著於上,不執著於無;不執著於法,不執著於非法,法而不法,法無定法,以至無法不法,法法相生。

古代書品之論,或立三品,或分四格,或敘五種,總為上下之分別而分設。其中三品之說最為方便靈活。如三有不足,則增入中上、中下可分作五式;更有不能盡,復可仿古而衍出九等。書法的下品,是能品,是館閣之書。從字面意思便可知道,此品用意,全在成法與人工上面,守護成法,應規入矩,無有少失,精能之至,以至入品。它如同呂坤所說的俗人,“表現出來的都是習俗”,這是一般書史上所論之成法。習俗守得火候時,便到第一層品位。古代書論,多有說“館閣體”書法之非的,說它“生氣全失”、“陋俗之至”,如同古書之論俗人:“一個俗念頭,一雙俗眼目,一口俗話說,任教聰明才辯,可惜錯活了一生。”這話當然是站在學無止境、站在更上更高的書品人品上而引說的。俗人比之只有“私慾”,連“習俗”都不能周知守護的小人來說,已然大不相同了。然而比之賢人聖人,則自有很大的差距,故當更上層樓。

書法的中品,是妙品,是書家之書,它也像呂坤所說的賢人,“表現出來的都是氣質。”書法之能品,表現出來的都是有目共睹的法度功力,沒有許多“水份”,唯妙品與神品,如若其道不真,便多欺人之處,不明實理者實亦難分。所以神妙二品,尤須別以真假。真妙品者,能品之自然升級,玄妙之極,不捨精能,實由能妙互為其因,妙極而能,能極而妙。故妙品之真偽,以妙而精能為真,以妙而無能為偽。

所謂妙品,與之書家之書,是指書家氣質之天性與所得成法互為因果、穿通一氣而多神妙之意,況且所學成法,發揮心意、互相貫通,便生新法新意。法法貫通、心法貫通,妙象疊出,妙之又妙,以近乎神。此為書家之能事,所以稱之為“書家之書”。這就是真妙品。

書法的上品,是神品,是通人之書。所謂通人,是指通於精能、通於玄妙、更通於神聖的人。而所謂神品,是能妙之極、成法之極、變化之極、氣質理法貫通之極,更會於大道元神,而到無上的地步。妙品須別真偽,神品更須別真偽。真神品如同呂坤所說的聖人,“表現出來的是德性”。真神品如同佛陀、菩薩應世,有無量悲心,有無量法力。落實到書法上,即是各體各法兼攝,尤多非法之法,形質神意兼妙,而具鬼神般的神通。神而精能玄妙、玄妙精能而神。真上品,以大有為宗,以大無為本,如自然之統天地萬物,無為而無不為。偽神品不過是假相而已,雖口出狂語,而言多無本,細細究之,精粗玄黃每有不知;它近於小人而多私慾,動輒私心為之;考其精能,往往能而不精、精而不能,考其玄妙,往往妙而不玄、玄而不妙,考其神聖,實只有一副神聖的假相而多妖魔怪氣。

上品取乎法,取古今優異之成法為法,故能兼攝眾法,備成一家;上品取乎非法,取古今未備之法而開生面,故多異態新理而富意外之神妙。所以上品不捨一法,法法為法,無所掛礙,得大自在。誠如張懷璀所言:“法本無法,貴乎會通”。《金剛經》有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到了神聖的境界,本體而有大用,法出道生,純憑感應,全屬自在自然。如同敲鼓打鐘,隨其敲打角度、輕重的變化而生各種音響,真常而神妙。

就上品之用來說,真上品,有聖人一般的能量,凡人能做,賢人能做,聖人也能做,否則不成其為聖人。所以上品書學的妙用,如同《妙法蓮花經》所載佛之再來者觀世音大士之說法度眾生:“若有國土眾生,應以佛身得度者,觀世音菩薩即現佛身而為說法。應以辟支佛身得度者,觀世音菩薩即現辟支佛身而為說法……應以天大將軍身得度者,即現天大將軍身而為說法。應以毗沙門身得度者,即現毗沙門身而為說法……應以長者、居士、宰官、婆羅門、婦女身得度者,即現長者、居士、宰官、婆羅門、婦女身而為說法。應以童男、童女身得度者,即現童男、童女身而為說法。應以天龍、夜叉、乾闥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喉羅加、人、非人等身得度者,即現之而為說法……”可謂應機而化,恆順眾生,慈悲之至,包羅永珍。這種境界自非身處妙品以下境界的人可以測知。

聖人之能作賢人,能作凡人,佛菩薩之現佛、現梵王、現人與非人等,都是應機而住,而非專住於此一境。如果有所住、有所執、有所定,則不是佛、不是聖人、不是神品上品了。因為有定,便不能無方而為,便不能窮極其神。孔子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蓋聖人之做人取境,全歸德性,應機權宜而行,一本於正大至善,而非妄為瞎施。臻至最高境界的人,聖人能做,賢人能做,凡人也能做;然而,凡人且做不得賢人,賢人也做不得聖人,所以下品兼不了中品,中品亦兼不了上品,唯聖人佛祖、上品大家能統三品而居其上。馬一浮曾說:“名家各具一幅面目;大家則神明變化,不拘一格。”名家為中品賢人的地步,由於有所偏執而不能通達大化。

上品之用應如聖人佛菩薩施教,因人因地而有別,極富巧妙。遇下品者則演中下法,遇中品者則演中上法,必同中有異,下而喻上,開示進機。遇上品者則演非法之法,無相之用;或則相期而大笑。孔子說:“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最上境界的人施法度人,必然立於與受教者相應的地位,否則不僅會使人迷惑不解,甚至還會使人誤解生非。例如,凡夫之視聖人,反以為不若中等之賢人。據《論語》載:“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雲,不亦宜乎’。”這段話足以證明俗人之莫測聖人,另外賢人之理解俗人,正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到了最高的境界往往很孤獨,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感覺。若無慈悲度人、以覺後覺的心量態度,或許自隱自滅者難免。孔子曾對子貢說:“莫我知也夫。”子貢即問:“何為其莫知子也?”孔子回答說:“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這就是到得“隨心所欲不逾矩”的聖人有關上下兼得、囊括三品的自道了。成聖作佛之後,應像孔子施教立說、佛菩薩普度付法,使大家都轉愚成智,由凡作聖,同登上品之途。

像叔孫武叔那樣誤解聖人,反以為賢過於聖的情況,在書法初地的學者是常有的事,每視能品妙品為至上,而視神品為簡單草率也在所難免。初入其門,僅憑本能直覺很難分辨上下之分等,必由下學而後上達,必由明理而後善行,必由能品而至妙品,然後自然升入神品,到得神品,方能真正知曉什麼是神品。這就是為什麼社會上小學容量最為廣大,中等學校略減,高等學校則稀而貴的原因;也是為什麼市級書人偏愛省級之書家書品,省級書人偏愛國家級之書家書品,國家級書人又偏愛歷史上大家上品的原因。僅憑本能直覺而能越上兩個級差的人,即屬天生美質;能使那些初學的人入門即登正道,不為邪見腐說所誤,而泯除地區之偏見,並且避古今之壞法,則是“先知知後知,先覺覺後覺”的本懷。

對古今上品大家的分判,應具兩種不同的標準,一種為最高一貫的理想標準;一種為權宜應時的方便標準。若以最高一貫的理想標準來衡量上品大家,可能或多或少皆有不盡合格的成分;若以權宜應時的方便標準來衡量,則上品大家儼然書聖宗師,且歷代出類拔萃之書家均可視為上品大家。

所謂最高的理想標準,即是不假少許方便,按人效能達的最高境界,理論能成立的最佳限度無私而論,有便有,無便無。所謂權宜應時的方便標準,即以一代一期為考察範圍,相對比較而論,如同矮個子裡面選拔高個,評出相對而言的上品大家而冠之以品位榮譽。

考察評述歷代書家,不妨採用權宜方便的相對標準,選賢舉能列聖,發表出一代優異之三品書家,以使後學多一參照系數、前進目標。對於有志於真正上品的書學者來說,則無疑應以一貫無上的最高標準為準繩標的,不可有少許假借。

正因為上品大家終以三品兼到而法乎“無”,萬法包容而達乎道,人工之極復歸於自然,所以其取法也宏,所造亦深,修學以至得道的歷程也長,真所謂“大器晚成”。欲成大器,欲齊大道,欲至上品,須有大禹水未治則“三過其門而不入”的大毅力;須有顏回之“居於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那種安貧樂道的大志向;更須有孟子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如此的大精神、大力量,方能成其事,全其功。

從以上兩節關於書法的最高境界的剖析介紹,可知上品書學實實在在建立在下品與中品之上,並不排斥中下品,且以中下品為上品的重要基礎。中下品猶如孔子所述“下學上達”的聖學工夫中的“下學”一節功夫;上品無品則如“上達”一節功夫。下學上達方有真上品,方有書法的最高境界。同時可以看到,“通人之書”的神品,實是由“館閣之書”式的能品、“書家之書”式的妙品自然向上發展,更上層樓的必然結果。近代山水畫大家黃賓虹論大家畫品時說:工匠畫品加之士大夫畫品即為大家畫品。工匠畫品即世俗精能的下品;士大夫畫品即氣質玄妙的中品;大家畫品即德性神聖的上品。

從對上中下三品的性質內涵的推斷評論又可以明瞭:書法學習如果連基本的習俗共法都不遵守,且自以為是、自鳴得意者,是真小人,為門外漢。“習俗”即是成法套路,約定前人成就而公認之法度技術。習俗成法精能之極,即成能品。眾人所以不能到賢人的地步,因為為習俗所拘所囿,而不知天外復有天、境外更有境,遠勝此地風光。賢人所以為賢人,因為習俗成法之後復能自己作得了主,能夠人勝於法,而以氣質之性為境界。氣質調理髮揮,成法外更生新法,新理異態日勝,直達妙品之域。聖人所以為聖人,因為本性與天地同德,與大道合氣,德性超越習俗氣質,不背習俗氣質,涵蓋自然永珍而不執於一端。大道自然,性德為歸,這就是聖人上品的境界。

古人因書品之學興,而有上中下的分等,隨之而有“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乎下”的經驗總結,因而得出“取法乎上”的寶貴心得。於是乎書法學習,悉皆以上品大家法書法帖為其宗,或視中品下品為小道異途。

“取法乎上”,聽起來頗好,似乎亦非常的在理,卻不知前人明言“法乎上得乎中”。所以,法乎上品之法,其實是書學取法的中法,而非上法。因其為取法的中法而非上法,且其結果也只能到中品的地步,而不能齊於上品之境界,所以我們不妨稱“取法乎上”的書學為“中品書學”。有“中品書學”就有“上品書學”。“上品書學”取法乎“無”。取法乎無,方能得乎上,方為書學取法之上法。因法乎無可得乎上,是造到上品的真實書學,所以稱之為“上品書學”。

取法乎上,其實是取法乎上中下的統稱,而不是獨取於上。如同登樓,要到三層之上,必由一層至二層,由二層至三層,方為實到三層。取法之上法——取法乎無也是如此,否則便屬空中樓閣,虛幻不實,免不了空忙瞎碰,徒勞而無實益。

“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上為什麼得不到上,而只能得到中呢?因為你所學之上,雖為上中下之總和,然而已是一種固定的形跡,為一種無定之定法。真正的上品隨機應變,無有定法可言,故取法的作品每有不同,神奇莫測,各盡其妙,決不是一二件、五六件真跡,數十種、數百種法帖所能包羅無遺的,何況上品書法最出色處,往往正是不可思議言說處。上品境界如同黃山之煙雲,幹變萬化,沒有固定的形式可言,昨天之煙雲不同於今日,今日之煙雲又有別於昨日。所以古代大師們留下一些作品,雖稱神奇,也只能作大象的某些區域性觀;你看到頭,它還有尾,你把著鼻,它復有身,你摸準全部外形,它更有五臟六腑、血脈氣道等等。如若執相而求,則好比刻舟而求劍,殊難得其真本。何況上品大家當時雖留下一些真品,但散失了的也不在少數,後來之人難得一見全象之貌,只能在摹本碑刻中討生活。儘管歷代歷朝不乏終其身追摹二王的人,可曾見得哪一位專家到了上品的境界?哪一位齊於神品的地步?書法上品大家無不是由能妙而臻神品,欲求一步登天,天下似無有此便宜之事。且如佛家禪宗,雖屬頓悟速成的法門,也必須是上根利智得遇祖師應機誘發而成,更何況“理可頓悟,法必漸修”呢。專學上品大家,即使你學得一模一樣,也不如別樹一幟、自成一家來得痛快高明。藝術這個門道本是最講究個性特色、時代風貌的,所以歷代大家都是開創一代新書風的頭面人物,反傳統典範。專學一家一法,學好了也要扣上一頂“書奴”、“奴書”的帽子,叫你永遠也拿不到上品的證書。

無論要造就哪一種專業人才,都決不會讓一個人初學起始就跟在專家後面跑,必先上幼兒園、小學,識字閱讀作文,具備各門基礎知識,然後再上中等學校、高等學院,方才由專家作導師,更從專業理論、實踐上紮紮實實過一遭,如此過程方造就得了高水準的專業良才。且如繪畫,真有教學經驗的老師初步都要求學生老老實實地打基礎,必從形體、明暗、色彩、技法上一一做到位,方可逐步放膽創造。如若初學便忽視最基本的基礎功夫,而跟在大藝術家後面跑,學上一些皮毛而自得其樂,初時頗能嚇人,似乎是位天才;再往下走,五年十年,便黔驢技窮。徒有幾下花拳繡腿,上了真格便顯原形。徑直學大師大家,不但基礎做不紮實,往往容易學成浮誇的習氣,因為大藝術家的表現,都是高簡的典範,看似大筆揮灑,漫不經意,實則其中節節目目,正不知有多少機關巧妙。初學無知,得其表而失其本,以至一身浮氣,誤其一生前途,只能在門外邊悠悠轉,終入不了那道去。

取法乎上而得不到上,這確實是一條真理。如若不將這個上看作兼得中下之上,便可能連個中都保不住。究其原因,便是容易忽視真實的基礎,容易小看中下品的重要核心,而為上品大家之表象混淆了書學的真實的次第面目。所以取法乎上看似光明直徑,往往容易走入彎路,步入歧途。此非上品大家誤人,實為學者自誤。近代一些哲學家、思想家為什麼要痛呼“仁吃人”,要痛斥盲目崇拜聖人仁學的劣根性,要想把人們從“醬缸”中拉出來透透新鮮空氣,看看現實世界?其實際的心願都是要人們在取法絕學上品時既受其益而又不受其害,不要在最高的理法面前既失了自性,又背離了自然。

張旭、顏真卿、李陽冰為魏晉以來的三位傑出大手筆,為唐代出色之上品大家。

李陽冰為李斯之後的篆聖,以篆入神品,真能直接周秦,頓還舊觀。李白賦詩讚其“落筆灑篆文,崩雲使人驚,吐辭又炳煥,五色羅華星。”

顏真卿為鐘王而後一代大宗師,後來傑出書家或多或少都受其感發和薰陶。顏氏忠義之節、豪放之氣出於天性,所以其書也雄偉獨立,不肖與前人同軌。觀其正書,“體嚴法備,如忠臣義士,正色立朝,臨大節而不可奪也”;觀其行草,“縱筆浩放,一瀉千里,時出遒勁,雜以流麗。或若篆捅,或若鐫刻,其妙解處殆出天造”。魯公正書最為真正,行草又最為自然,正草二極,俱備一心。因其書跡,最少媚態,或以為筋骨太露,有違前賢。朱文長說:“公之媚非不能,恥而不為也。退之嘗雲:‘羲之俗書趁姿媚’,蓋以為病耳。求合流俗,非公志也。”魯公的書法,自是發揮本性,放之自然,而又不捨精能,所以能大成。

張旭則為張芝之後的草聖。草之神妙,先取之於正書的精能,復備於作家氣質的妙使,終則一本於自然本性。張長史三途兼到而後聖,以至於“三吳郡伯皆顧盼,四海雄俠爭相隨”。《續書斷》讚頌道:“雖庖丁之到牛,師曠之為樂,扁鵲之已病,輪扁之斫輪,手與神運,藝從心得,無以加於此矣。”韓愈從不輕易譽人,而有“往時張旭善草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其終其身而名後世”的著名書評。

唐朝去古未遠,況且時勢又盛,宜其有書道中興的大觀。此期不但書家神妙,書論亦高明。例如,與上述三大家同時的張懷璀曾說:“夫物芸芸,各歸其根,複本謂也。書復於本,上則注於自然,次則歸乎篆捅,又其次者,師於鍾、王。夫學鍾、王,尚不繼虞、褚,況冗冗者哉!”此節文字雖寥寥數句,然而探本陳弊,歷代無有過者。取法鍾、王,最多隻能到虞、褚的地步,餘下則更不必言了。鍾、王以上誰所宗?明眼者必歸之篆捅。歸與取有別,不可不辨。最上則注於自然,其實就是指取法乎無。張氏復有高論:“聖人不凝滯於物,萬法無定,殊途同歸,神智無方而妙有用,得其法而不著,至於無法,可謂得矣,何必鍾、王、張、索,而是規模。道本自然,誰其限約。亦猶大海,知者隨性分挹之。”這段關於書法最高境界的妙論,有志於書法無上大道的探索與研究者正須細細品味玩索。

張懷瑾的書論著述可視為歷代論書的一大總括,包羅古今,既全面又高尚。他本人在書法實踐上亦自視很高,自謂真行“可以比之虞、褚”,其草書“數百年內,方擬獨步其間”。可惜的是,到了宋代就無遺蹟可見。想來是必有獨到可觀之處的。《書史會要》記載:“懷瑾善真行小篆八分。”《呂總續書評》說:“懷璀草書繼以章草,新意頗多。”

就唐代事實而論,此期書學尚屬上品之書學;可惜到了宋代,則由上品書學流為中品書學。

宋代之書學不繼唐代,朱文長總結說:“蓋經五季之潰亂,而師法罕傳,就有得之,秘不相授,故雖志於書者,既無所宗,則復中止,是以然也。”當蘇、黃、米、蔡從學之際,既無上品大家可直接請教,又沒有最上的書訣可作依託,幸得當時帝王大力倡導、且身體力行,所以宋代書學能有今日所見的成就。

宋代書學風氣雖然興盛,然而書學的大旨只為中品之書學,是“取法乎上”的書學,是被魏晉唐所範圍了的書學。

蔡襄的書法,被蘇東坡、周必大、劉克莊等人尊為“本朝第一”。黃庭堅說:“君謨真行簡札甚秀麗,能入水興之室。”《宣和書譜》稱其“深得羲之筆意,自名一家”。倪思評說:“小楷頗有二王楷法。”顧起元評說:“宋人書得晉唐形似者,惟公為然。”《研北雜誌》雲:“君謨摹仿右軍諸帖,形模骨肉,纖悉俱備,莫敢腧軼。”評論與實跡非常相合,蔡氏書法一本晉唐以來二王書法體系,不敢少違,由精能而妙,是妙品中之傑出者。

蘇東坡當時獨推蔡君謨書,即是表彰他的取法正宗而高雅。蘇東坡自己學書,除與蔡氏同法之外,多從唐代顏、徐、李及五代楊凝式處得字形筆意,而沒有追根究底到王羲之的前面去。追隨蘇東坡很久而與之最友好的黃庭堅談及蘇氏書學路線說:“少時規徐會稽”,“少日學蘭亭”;“中歲喜學顏魯公、楊風子書”;“晚乃喜李北海書”。東坡弟蘇轍說:“兄幼而好書,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晉人,至唐褚薛顏柳,彷彿近之。”蘇東坡自己說:“僕作意便彷彿蔡君謨,得意便似楊風子,放則似言法華矣。”東坡一生書跡,惟《寒食詩帖》最有異象,大概就是他所說的似楊風子或似言法華的作品吧,其餘均不出晉唐人格轍之外。

米芾於書法自視很高,然而從形跡審之,形體格局全從晉人苦學模仿而來,所以後代論書,都將其歸入二王一系。米氏自述學書有言:“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又說:“草書不入晉人格轍,徒成下品。”

黃庭堅學書,受蘇東坡影響很大,早期行楷書很相近似。黃氏最擅長的是帶行書意的楷書字,極力追學“瘞鶴銘”,而有自得之意;草書雖雲“得江山之助”,然而終不能出張旭、懷素之外。他的草書在宋四家中當稱最擅長。

蘇東坡、米芾二人都屬一流的才質,如若書學能走“取法乎無”的最高路子,必能更趨神聖。蘇東坡的最高成就在文學上,米芾的最傑出神思在繪畫上,蘇之文、米之畫都是真神品。他們二人在書法上終未能如文學繪畫一般卓然獨立,不能不說是為“取法乎上”的書學觀念所延誤,儘管蘇、黃、米到中晚年都曾努力爭取超越傳統,然而總免不了倚傍魏晉法統的卻心習氣,故無傑出的表現和成就。

元代的書學,是趙孟頫的書學,也只是“取法乎上”的中品書學。盧熊說:“本朝趙魏公識趣高遠,跨越古人,根柢鐘王,而出入晉唐,不為近代習尚所窘束,海內書法,為之一變,後進鹹宗師之。”王之書法,與古代相比,已多妍美而少古樸厚拙之意,趙孟頫較王古拙之意少許多,所以比之宋代四大家,還要稍遜一籌,尤其是蘇、米、黃,皆能以氣質之性為書法之魂,所以後代稱宋代書風“尚意”。意,即是心意氣質。

元代初專法古人有趙孟頫,楊維楨則是啟發了明代一期獨出的大家。

明代與董其昌齊名的張瑞圖,書法造詣精深,自成一家。若以獨創性優於繼承性來判斷優劣的話,董則遜於張。張氏於書道大有悟境,他說:“晉人楷法,平淡玄遠,妙處都不在書,非學所可至也……假我數年,撇棄舊學,從不學處求之,或少有進焉耳。”他所說的非學所可至,是悟及“取法乎上”以外更有事在;從不學處求之,是指氣質與德性、人性與天性。歷代能識此“玄關一竅”的真不多。

書法到不了最高的境界,除了“取法乎上”的誤導誤從而迷失了書學的正路大道之外,則所處時代的風氣與侷限性也是一個大因素,尤其像皇帝推崇二王,一代宗王,皇帝推崇趙、董,一代宗趙、董,便有阻礙上品書學的正常發展的大屏障在。在這種情況下,入手便易錯,初學便取中下途,即使是大天才也難以出格入神。

時勢是個人難以主宰的,我們且討論學術昌明的時代,何以成就者既少,何以如此難以超越鍾、張、二王的成就。書法到不了最上的境界,與凡夫賢人難到聖人地位一樣,總有知與不知、行正與行不正的各種原因在,落實到更實際的上面來說,總由“下學”與之“上達”的功用不盡落實到位為大本因。從下的層面看,不能將下品精能的基本法做深做透,而飄飄然急於往上空飛行;在上的層面分析,不盡知道也不敢真正的放手解放,高擎遠舉,九重玄天隨意雲遊。如此則既上不了天,也落不著地,吊在中間,兩頭不是。賢人所以為賢人,是因為見得凡俗低了一等而不甘於同流同步,所以往往失卻“下學”的深度;又因為見得聖人之學如上仙佛菩薩的境界,實不能稱心自在而高攀,所以又失卻了“上達”的高度。

佛經中有一句名言,出自地藏菩薩之口:“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復有高僧進而言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是修行上非常重要的關捩子。如若將此二語翻成書法上的行話,即是說:下學精能的工夫做不到家、做不徹底,我決不期望成什麼上品大家。如若連我都不去將書法最根本的基本大法實實在在做到家,還能有誰去做呢?書法的原理非常近似於建築的道理:你要建造最高的大廈,就要有最深厚的基礎,一點都不能敷衍了事。就拿樹木來說,根深方能葉茂,地面之繁華與地下根部的堅密成正比。當今好多出了名的書法家,到了一定的地步就上不去,也說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是乾著急。其中結症原因只是下學的功夫不足以輔之。就像造大樓,你打的是十層的基礎,造到十層外就有危險。有好多人一輩子愛好藝術,為之耗卻生命時辰,然而成績好像總不及付出的和理想的,原因都不出此章所論。

上品書學需要最為堅固深密的基礎,需要修習完善各道的品質,需要上中下兼得而更取法乎無名、無上、無量的究竟大法。因為真上品高大完備,其成就當然較之中下品為難,成就時間也要長,這就是所謂“大器晚成”。但晚成決不是無條件地拖延時日,決不是漫無目標的長遠打算。一些書學前輩常告誡年輕學子不可急躁,必待幾十年努力方有成就,然而卻不能提示出一條可靠精確的路線,亦不能界定出每一品實際的學量,致使空拋年華,浪逝歲月,將工夫都花到了不該花的地方。書法上品之學如同登高山,路程自遠,然而中間卻是實實在在的,一級級、一段段是清清楚楚的,其中不能少卻一步、二步,但也不能在一個階梯上浪費太多的時光。

欲成一事,必先見明道理,清楚路頭,然後一眼看定,一手拿定,不做到極處不罷休。如此見地力量,方才能夠了得一件事情,縱不能造到極頂,亦不至半途而廢。凡事皆然,成就書法最高境界的上品書學又怎能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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