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詩評》淺析(之四)：何為相題？相題的重點在哪？

《相題》

古人詩易，門戶獨開。

今人詩難，群題紛來。

專習一家，愁愁小哉！

宜善相之，多師為佳。

地殊景光，人各身份。

天女量衣，不差尺寸。

此篇文章《續詩論》講的是相題，實際上說的是不拘古，說的是融會貫通。沒有詩之前，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因為沒有人在你前面設好規矩，完全可以自創一派。現在要是寫詩可就難了，什麼豪放派、婉約派，各有各的法門，你就是想獨創一派，瞧書上一看，肯定早就有人寫過了。

所以說，在風格上囿於門派，專門學習一家的東西，那就小家子氣了。各種風格都掌握了，那你不管什麼樣的風光、什麼樣的情懷都可以像量體裁衣一樣，發揮的恰如其分。

相，在這裡讀去聲，是一個會意字，從木，從目。《爾雅·釋詁》裡面的解釋此字：視也。就是相看，觀察的意思。題，就是題目。因此，相題，正如我們現代人所說，就是審題二字。

正如《毛詩序》裡面所講，“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詩詞本是有感而發，是從內心自然流淌出來的，本不應囿於題目。但是，為什麼袁枚老先生卻偏偏要先有個題目來審一下呢？

我們知道，從隋朝開創科舉制度以來，此後唐、宋、元、明、清各朝，都設立了科舉取人制度。而且，從唐高宗永隆二年開始，詩賦考試被正式列入科舉，除了明朝只考經義外，詩賦已經成為科舉的頂事。

尤其到了清代，科舉鼎盛時期，分為三級，童試、鄉試和會試。從童試開始，每一試，都要求寫試帖詩，童試用五言六韻，鄉、會試用五言八韻，限用官韻，也就是平水韻，用的全是仄起格。所以，科舉盛行的時候，寫詩有嚴格的要求。

既然，詩賦成為了考試的一項內容，自然就會限定一個題目。一般只是擷取前人詩中的一句，或擇取一個典故、一個成語作為題目。比如：嘉慶己未科舉的題目就是：驚雉逐鷹飛。出白庚信《冬狩行應沼詩》裡的“驚雉逐鷹飛，騰猿看箭轉”。試帖詩有嚴格的格式要求，一般首聯“破題”，次聯“承題”，三聯“起股”，四、五聯“中股”，六、七聯“後股”，結聯“束股”。每聯一股，合成八股，正如文章的起、承、轉、合。

我們看，當年的進士，第十五名，著名的俗曲大家王廷紹的試帖詩：

《驚雉逐鷹飛》

百中虛文囿，蒼鷹掠地歸；（破題）

如何驚雉影，翻逐鷙禽飛；（承題）

色木罹羅避，心偏竄野違；（起股）

多因魂未定，不識計全非；

路問金眸疾，風捲鐵距威；（中股）

幾番愁側翅，一瞬失殘翬；

抱木猿猶轉，藏林鳥亦稀；（後股）

山樑無獵羽，好自惜毛衣。（束股）

首聯和二聯分別叫作破題和承題，就是把命題的用字拆散分佈在第一、二聯內。就像我們有的時候化用古人的詩句有點類似。“百中虛文囿，蒼鷹掠地歸；如何驚雉影，翻逐鷙禽飛”，鷹，用到了，驚雉，用到了，逐和飛，也用到了。

第一聯把命題的用字抽用了一部分，所以稱做破題，因為是起了破整的作用；第二聯則將所餘各字湊合上去，所以又稱做承聯，因為起到了完整的作用。後面的就不詳細說了，關鍵是大家看，這個試貼詩有題目，叫五言八韻的排律，但是他所遵守的格式，和八股文的格式很類似。

所以在這裡，袁枚專門講了“相題”的重要性。所以他說，古人寫東西確實是很容易的，為什麼呢？因為所有的題目就那麼多，門戶獨開，很容易瞭解和掌握。但是，現代人寫詩歌就很難了，因為，現在的題目太多了。

我們知道，古人的試帖詩是從前人的詩中間抽一句半句的，比如這個“驚雉逐鷹飛”，首先你要從幾萬首唐詩中間記住這一首，而且明白的它的意思，才能破題抒發，所以，叫作“群題紛來”。因此，他說，你光看一家的作品，那你的格局和眼光就太小了。只有多多學習，開闊眼界，才是最好的。這樣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題目，或者什麼樣的作者身份。“地殊景光，人各身份”，是指抽出來的題目中的內容和作者的身份。你都可以像天女量衣一樣，找準題目，不差尺寸。

我們說，科舉制度對詩詞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為什麼這麼說？正是因為有唐以來，把詩詞作為他的一門課程或考試的內容，才使得天下的文人都以作詩作為他的一門技術，叫詩藝，使詩詞得以推廣。也是因為科舉制度的日益發達，使詩詞逐漸地陷入了一種加鎖，一種桎梏裡面，詩詞這種東西上，你如果條條框框太多了，也就不再適合表達情緒了。

所以說，為什麼到了後期，白話文的時候，包括胡適先生為主的，這些近代的文人，都提倡破除八股，破除試貼詩，破除近體詩，就是因為它的桎梏太多了，要求太多了，但是對於科舉對詩詞的推廣，對它的興盛和桎梏，只是一個層面的東西，介紹這麼多，只是希望大家能夠對詩詞領域作個全面瞭解。

回到這段話來說，袁枚所講的相題，是從古代的科舉制度而講的，但是，這段話對我們現代人而言，其實也是有著非常重要的實際意義的。對我們來說，實際上說得是不拘古，說得是融會貫通。

我們一直說，中國古典詩歌中有很多意象，是文化程式碼，對這種文化程式碼的理解必須是建立在廣泛閱讀的基礎上，只有把各種風格、各種意象都掌握了，那你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情況，都可以找到合適的意象來表達，也可以在此基礎上推陳出新，寫出新意。

我經常遇到一些朋友，跟我說，近體詩啊，主要的問題，就是它的限制太多了，它的格律要求太多了，我們一定要打破它的格律要求，創造新的詩派。

但是，我說，新詩派的創立並不難，對於格式上的調整和修改也不難，難在哪？難在能夠把古人的東西吃透了，再推陳出新，推出適合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品來。

所以不要妄談創新，要去學習去繼承，不管是技藝上，在意象上，我們把古人的東西上，古人所傳承的這些程式碼，這些有文化意義的內容給繼承吸收下來，在此基礎上，我們才能推陳出新，前提當然是推陳，而不是破陳。

前面講的相題，雖然是科舉的內容，但是對現代人寫詩也是有一定的借鑑意義的，比如想表達一種情緒，如果我看到過，我可以化用一下，一些朋友常作一種練習，就是化用古人的詩句，這實際上是一種很好的練習。只有把這種練習的技巧用熟了，遇到真正想寫的東西，才能熟練地運用它。技巧的練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多學習，多掌握，這是相題的關鍵所在。（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