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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的兩個悲劇人物,因為沒找準自己位置,結局都很慘

由 少讀紅樓 發表于 人文2023-01-04

簡介問題是,這一切超越丫鬟地位的待遇,讓晴雯對自己的角色有了不可思議的幻覺,恍惚之間忘卻了自己的身份——說襲人的話“連個姑娘也沒掙上去呢”(第三十一回)其實也符合她自己的情況——覺得自己已經是怡紅院的主子之一了

要言不繁的要什麼意思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角色定位。這種角色定位很難說是怎麼來的,但是總是一個客觀存在。

而這種角色定位,決定了每一個人的生活內容和行為方式——這種情況並不一定是絕對的,但是也是相對穩定的;“破圈”不是不可能,但是也是有條件的。

在這種“破圈”的條件尚未成立或者說根本不存在的情況下,主體由於某些因素,對自己的角色定位出現認知錯位,繼而在行為上體現出這種錯位,出現“賽道”偏差,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體。

但是生活中,這樣的情形時不時就會出現一下。曹公筆下自然也少不了相關的典型。

焦大,說到底是寧國府一個上了年紀的僕役,賈珍、賈蓉都是他的主子,這是客觀存在的正常關係。

問題的複雜性在於,焦大有過一段至死不能忘記的高光時刻:當年跟著祖宗出去打仗,“從死人堆裡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等等。

可以想見,被他背出來的太爺在世時,對他一定是榮寵有加,稱道不絕於口。

紅樓夢裡的兩個悲劇人物,因為沒找準自己位置,結局都很慘

這就在他的內心較深層面烙下了一個很強烈的觀念印記,那就是:賈府子孫的安逸生活,皆他所賜——“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因此無須為自己的生活打算什麼——應該自有人感恩戴德,像除夕祭祀祖先那樣對待他才對,而給他這個僕役安排任何差事的行為,都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沒良心的王八羔子”所為,他就要“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與此相關聯的是,在他的潛意識中,似乎還形成了這麼一種認知:只要門口那塊“敕造寧國府”的大匾還掛著,祖宗就還在;儘管祖宗已經身歸九泉,但還有他作為祖宗的化身在這裡站著,對這府裡的一切林林總總、樁樁件件開展檢查,並對相關人員進行訓教。

但是他沒有意識到,被他背出來的太爺除了口頭嘉許外,不但沒有為他安排一個晚年安身立命的平臺,更沒有對他的身份以及相關的角色定位做出任何實質性的調整。

他更沒有考慮到,現在當家的“爺”們和“哥兒”們對他當年的高光時刻沒有充分的感性記憶,僅僅是略知一二而已,他的“固有資產”已經嚴重縮水。

令他愕然的是,他在這個靠自己才有的(他自己這樣認為)貴族府邸裡,不但沒有人感恩戴德,而且被派了“黑更半夜送人的事”(類似的事恐怕還不少)。

於是他由愕然轉為憤然,決定要行使他對這府裡的檢查和訓教的權力。恐怕他此時此刻還在認為,只要一說“往祠堂裡哭太爺去”,加上當面指斥、罵罵咧咧,立刻就會讓主子們面如死灰、誠惶誠恐。

紅樓夢裡的兩個悲劇人物,因為沒找準自己位置,結局都很慘

殊不知,非但這句話不能成為護身靈符,而且當他把檢查的結果“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公佈出來,並試圖對“這些畜牲”進行訓教的時候,立馬在客人(鳳姐在寧國府就是客人)的要求下,被現今這些“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的人們(其實是掌握他命運的人們)“用土和馬糞滿滿地填了他一嘴”。

當然,焦大這次角色錯位的後果雖然嚴重,但是大體還算可控範圍。儘管鳳姐提出“打發他遠遠的莊子上去”,但是後來看賈珍和尤氏並沒有這樣做。此事對焦大的影響僅僅限於讓他胃口噁心了幾天。儘管他的地位和待遇沒有任何提高,但依然在寧國府地活著,而且“活了八九十歲”,繼續回憶著“跟著太爺捆人”的高光時刻(第一百零五回)。

(以上引文除專門註明外,均出自第七回)

焦大這次錯位之所以沒有對其造成毀滅性的後果,大抵是因為他已經“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所作所為對整體秩序不大可能形成實質威脅,特別是不大可能形成對地位相同者的示範效應和 “破窗”危險。

而另一個人物的角色錯位,後果就極其嚴重了。

晴雯,“原是跟老太太的人”(第七十四回),於是朦朦朧朧中她似乎擁有賈母對其未來身份的某種指定。

紅樓夢裡的兩個悲劇人物,因為沒找準自己位置,結局都很慘

在怡紅院裡,她又是“第一等的人”(第七十七回)。顏控寶玉對她的喜愛、寬容(甚至可以說是嬌慣、放縱)達到了無與倫比、登峰造極的程度——作為丫鬟中的一員,她可以留著“二寸長”“蔥管一般的指甲”(第七十七回),可以“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第五十一回),可以自己做錯了事情卻把主人一頓狂懟,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弄痴耍蠻——比如“撕扇子”(第三十一回);24小時地“秀”自己的優越感,因為她相信,怎麼鬧、怎麼“砸”、怎麼衝擊底線,也會“大家橫豎是在一處”(第七十七回)。

如果事情僅僅止於此也就罷了。問題是,這一切超越丫鬟地位的待遇,讓晴雯對自己的角色有了不可思議的幻覺,恍惚之間忘卻了自己的身份——說襲人的話“連個姑娘也沒掙上去呢”(第三十一回)其實也符合她自己的情況——覺得自己已經是怡紅院的主子之一了。

也許寶玉沒有察覺這個走向,但即使察覺了,他也不忍心去管教。於是,晴雯開始在現實中行使臆想裡的主子權力了。

首先是人事處置權。聽到墜兒的事情,她“氣的蛾眉倒蹙,鳳眼圓睜”,沖沖大怒曰“這口氣如何忍得”(第五十二回)——這儼然就是主子口吻,繼而就採取了行動。

別說她作為寶玉小妾的身份還沒有任何坐實的跡象,即使真的當了姨娘,恐怕也還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第六十回),根本無權處理這種人事事項。我們沒有看到趙週二位姨娘有開除人的記錄,平兒提出開除墜兒也不是以“屋裡人”身份,而是代表鳳姐——處理人事這正牌姨娘都無權做的事,晴雯這位“疑似姨娘”就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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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是日常監管權。襲人“鬼鬼祟祟乾的那些事,也瞞不過我去”(第三十一回),麝月“交杯盞兒還沒吃,就上了頭了”(第二十回),碧痕“洗澡足有兩三個時辰”(第三十一回)——姑且不說她這話刀刀見骨、針針放血,都懟在對方的要命忌諱處,只說一條,誰給了她監管諸多同事的權力?別說是個“疑似姨娘”,就是正牌子夫人,恐怕也不會這麼說話辦事——我們沒有看到王夫人對趙週二位姨娘(儘管老趙確實很招人煩)、尤氏對佩鳳偕鸞有過這麼精密的監管。

倒是鳳姐對平兒多多少少有一點這方面的事情,“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他還要口裡掂十個過子”(第六十五回)——可是這又不對勁了,鳳姐和平兒的關係,與晴雯和襲人、麝月、碧痕的關係是一回事嗎?如果說她以為自己是寶二奶奶了,那可真是玩笑開大了!

儘管確實匪夷所思,但仔細看看,這玩笑還真就是在很大程度上開了。這就涉及了晴雯行使的第三個權力,對外發言權。

且看她對兩位客人的話語:府中貴客+潛在的寶二奶奶人選寶釵來串門,她牢騷“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第二十六回)——注意“我們”啊,這幾乎就是代表怡紅院了!

老祖宗掌上明珠+幾乎呼之欲出的寶二奶奶人選黛玉來敲門,她懟回“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準放人進來呢”(第二十六回)——“一概不準放人進來”,聽著這可不是她一個人的態度,而是整個怡紅院的態度!

紅樓夢裡的兩個悲劇人物,因為沒找準自己位置,結局都很慘

仔細檢點一下,襲人、麝月、碧痕以至滿身戾氣的秋紋,誰也沒有這麼說過話。

如果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那麼晴雯最著名的口頭禪——“攆出去”,這個人事處置預警所針對的物件,並不僅僅限於怡紅院,而是涉及了大觀園內的不少其他人物。這就更加離譜走調,頗有了些“當家二奶奶”的味道了。

我們想起此段,不由得感到,在動輒嚷嚷“攆出去”的橋段,晴雯出現的不僅僅是角色錯位,還有時空錯位——好像王夫人、鳳姐已經退位靠邊,“鳳凰蛋”已經接掌榮國府,她已經開始治理整個局面了。

退一萬步說,即使“鳳凰蛋”已經接掌榮國府,治理局面的也是正牌子的寶二奶奶,而不是她這個“第一等的人”(第七十七回)。此時節出現在晴雯自我認知裡的東西,和趙姨娘對探春“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第五十五回)的臆想似乎也差不多了。

晴雯最後的結局眾所周知,我們也實在不忍心重敘。但是應該指出的一點是,她被“攆出去”的諸多原因中,角色錯位以至行為錯位對地位相同者可能形成的示範效應和 “破窗”危險,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

老話說:在什麼山上唱什麼歌,有多少水和多少泥。我們重複一遍開頭的話:在“破圈”的條件尚未成立或者說根本不存在的情況下,主體由於某些因素,對自己的角色定位出現認知錯位,繼而在行為上體現出這種錯位,出現“賽道”偏差,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體。

作者:風雨秋窗,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Tags:錯位晴雯角色定位主子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