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殤》（九）

第十一章

李牧被謀害致死的訊息傳到咸陽，嬴政及李斯等秦國君臣無不扶掌稱快，因為兼併趙國的一大障礙也就如此被輕易根除了。

原來自李牧在番吾大敗羌瘣，秦軍全線崩潰之後，秦國上下就倍感震驚，他們萬萬都意想不到趙國竟能在大旱之年仍保有如此強悍的巨大威勢，震驚之餘也都感到欲滅趙國必除李牧不可。於是在李斯的精心安排之下，秦國便派出若干細作於邯鄲的街頭巷尾四處傳播李牧暗通秦國欲密謀篡趙的謠言，一時使得邯鄲城內人心惶恐個個不安。不僅如此，李斯還暗遣密使重賂與趙相郭開，設法使其堅信如若李牧做大則斷無他的好處，定會陷其於不利。於是那郭開為保自身的權勢地位，便在趙王遷面前將邯鄲城內瘋傳的謠言再添鹽加醋地對趙王一蠱惑，昏聵糊塗的趙王遷便輕信了郭開，並派趙蔥和顏聚前去罷黜拘捕李牧，沒想到還被李牧給斷然抗拒了。這就使趙王遷更加堅信了李牧欲反的謠言，經過和郭開的密謀後，最終還是設套弒殺了李牧。

雖說李牧一去兼併趙國的最大障礙也就得以根除了，但嬴政在得到這樣的訊息後仍舊倍感惋惜地對李斯說道：“可惜也，如若能設法將如此龍驤虎視之難覓之才歸臣於秦，那孤王之謀豈不如虎添翼更能氣決泉達哉？”

嬴政這樣說完，李斯亦面帶歉意地說道：“計弒李牧亦確有令人憐惜之處，但若想讓其歸臣於秦卻又是吹網欲滿煎水作冰之事。試想那李牧，聰慧英武蓋世絕倫，且還孤傲絕俗甚是驕狂，豈能輕易臣服與秦，久存於趙很難說會延遲多久大王伐謀日時，甚至還有可能使大王伐謀大業中途而夭之慮。正因如此，計弒李牧雖甚是可惜但亦只能是莫可奈何而為之，大王於此事之上切莫可存婦人之見。”

嬴政一聽李斯這話，隨即便笑著說道：“汝真敢妄言，孤僅是如此言說而已，豈能存婦人之見？”

嬴政話音一落，李斯便連忙俯首說道：“下臣狂妄，乞王能恕。”

看見李斯那惶恐的樣子，嬴政又接著微笑說道：“孤王豈是那吹毛求疵之昏君，汝不必驚恐。如今李牧已去，伐趙之事斷不能廢，仍需夙夜夢寤砥礪前行。汝看以後之事又當如何為繼至善耳？”

嬴政這麼問完，李斯連忙正色說道：“如今趙國饑荒仍未減退，國家用度依舊寅吃卯糧捉襟見肘，萬千黎民照舊饔飧不繼啼飢號寒。最為關鍵的是，燕將劇辛依舊率大軍猛攻趙國北側，趙國兵馬調遣亦定然斂手束腳難以隨心，此既乃天賜良機是也。故此，伐趙之事仍不敢怠慢，還需苛求旦夕。今趙王遷不但弒殺了李牧，而且還將司馬尚等久經沙場之宿將舊卒均棄之弗用，反倒委任神短氣浮之趙蔥為帥，平庸無華之齊人顏聚為將欲抗秦師，如此還有何懼哉？大王只需令王翦、李信、羌瘣、楊端和等齊頭並進，勇往直前，雷霆攻勢之下趙國便可唾手而得矣。”

嬴政聞言登時大喜，立即便令侍從傳檄王翦，令其立起大軍全面傾力伐趙。

李斯的判斷一點都沒錯，就在王翦等率領大軍分三路殺奔趙國之時，才薄智淺的趙蔥不但沒有規避秦軍的凌厲鋒芒，反而還不自量力地帶領參差不齊的趙軍迎頭而上直接對陣秦軍，結果在東陽頃刻間便被秦軍殺的是潰不成軍，連他本人也一命嗚呼了。而那個投機鑽營的齊人顏聚則是落荒而逃不知了去向。萬般無奈之下，昏庸的趙王遷只能搖尾乞憐地連忙求救與齊國，然而此時的齊國卻早在姚賈的說服之下與秦親善，所以也就根本沒有理會趙王的求救，致使趙王遷便倍感絕望。到了這樣的時刻，那個搬唇遞舌挑撥離間的郭開卻又極力勸導趙王開城投降。在這樣的情況下，已是走投無路且又軟弱無能昏聵平庸的趙王只好屈尊做了秦虜，趙國故土隨即被嬴政劃作了邯鄲郡，頗具實力的趙國也就這樣被輕易斷送了。

趙王雖降，可趙國並沒有徹底完結。由公子嘉帶領的少數趙國宗室竭力拼殺，衝開了秦軍的重重包圍，一路逃到了代地並自封為代王，企圖他日東山再起恢復趙國河山。但在趙國故土已皆歸秦屬的情況下，這樣的希望已是撲朔迷離，復國的可能也已是微乎其微的了。

邯鄲既破趙王降秦，仍在北部企圖收復故土的燕國畏懼秦勢，燕軍也就止步於易水不再前行。如此一來，昔年春秋霸主的晉國故土也就完全歸屬與秦了。

從秦穆公開始稱霸西戎臨河東望開始，秦國蹣跚走來已然過去了有三百餘載，於中秦人雖亦結好與晉欲求能得到中土正統的另眼相待，但卻始終被視作秦戎或狄秦而備受歧視，期冀能位列朝堂之上的心思也始終難以如願。而穆公之後又皆昏庸平平，致使秦人也就只能一直蜷縮於大河之外削趾適屨牽蘿補屋，連翹首東瞻的慾望也喪失的蕩然無存。遲遲是到了孝公繼位重用衛人商鞅，矯國革俗勵精圖治之後，秦國才重顯生機再放異光。之後，又經惠文、昭襄中興，方能傲踞河西而雄視中土，但也終因箇中因由均未能東出函谷而巡遊中土，思來想去難免使人倍感惆悵。而如今，嬴政方才加冠扶劍僅僅幾年，倒已然滅韓吞趙盡攬舊霸晉土於囊中，怎能不使高顧遐視、意欲桑弧蓬矢的嬴政激情湧動心潮澎湃的呢？

然而，眼下還遠未到功成名遂馬放南山的時刻。南有強楚覬覦，北有匈奴覘視，東面齊魏尚存猶鬥殘志，北面燕國亦懷偏安僥倖，而百越之地又神秘莫測難知明暗，那心胸遠大的嬴政此時又怎能安心落意的呢？一切還需謹慎統籌方能氣決泉達。

就在秦國剛破滅趙國、嬴政還在為下一步的伐謀反覆斟酌的時候，又一個喜訊從南面便赫然傳來：老將王翦之子王賁按耐不住剛烈的性情居然在趙國尚且未全敗之時便自行同楚國大動干戈，並一鼓作氣接連進佔了八九座楚國城邑，一時攪動的秦楚之間迅即劍拔弩張烽火翻滾了起來。

得此音訊，嬴政不敢怠慢連忙召集李斯和已然使燕歸來的尉繚緊急商討應對舉措了。

君臣見面亦無多加繁縟禮儀嬴政便興奮地說道：“真是有些出乎意料，趙國烽火方熄，王賁便勇奪八九座楚國城邑，看來果真是虎父無犬子，此真乃天助秦威也。”

嬴政那樣興高采烈地說了，但李斯卻異常冷靜地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歡愉之情，而是悠悠地說道：“大王，姑且先莫要慶幸，依臣之見此並非善事，尚有諸多不妥之處。如今關東各國之中，當屬楚國尚且齊整，本固邦寧並未顯任何頹勢。如今趙國雖滅，但中土仍未盡歸吾手，且趙國尚有餘孽苟存於代，試圖東山再起之意亦非常濃烈。而魏國仍在苟延殘喘，雖亦同是秋草青黃，但枯木逢春仍未見不能。越過魏國而直接伐楚，楚國定然全力相抗，且楚國之勢並未全衰，傾力相抗仍依然可敵。倘若伐楚假以時日，魏國定會蠢蠢騷動，雖其蠶掠秦土已是斷然不能，但新增掣肘之亂則定然可成，這豈不是會亂大王全域性之謀乎？縱然是王賁威武、秦師強悍，攻伐楚國亦會刀過竹解得心應手，可豈敢確保楚國能不垂死掙扎做窮鼠齧狸之鬥？倘若到那時楚國再同越國摒棄前嫌蠱惑百越苗蠻合謀而抗，而魏國又趁機中途作梗傳風搧火，那秦師豈能不首尾難顧風行雨散？倘若真會如此，那大王吞噬四海重整乾坤之宏大心胸豈不就可能功敗垂成為山止簣耶？這實乃捨近求遠得不償失之舉，斷然毫無可慶之喜，還望大王能夠靜心斟酌為是。”

李斯這麼說完，適才還喜形於色的嬴政立即又心緒茫然了起來，稍過片刻嬴政又患得患失地懵懂問道：“那眼下應如何應對為善耳？”

嬴政問完，李斯隨即接著說道：“眼下當務之急應迅即下令讓王賁與楚止住干戈，退守漢中，所佔楚邑亦應悉數歸還。隨後應另遣使臣致歉與楚，盡言此事實屬王賁年輕氣盛誤撞而已，非乃大王旨意，大王仍舊是以楚為親斷無結怨之謀。此舉是為先安楚心，以免大王伐謀全域性有亂。隨後再將王賁調離漢中，以防再生突變。”

李斯剛說到這裡，嬴政便不解地插嘴問道：“如何？莫非汝還欲治王賁之罪耳？”

聽了嬴政的問話，李斯立即一笑說道：“而今正乃大王用人之際，臣下豈敢亂施罰處而有誤王事？將王賁調離漢中只是為緩楚國猜疑，並非欲治王賁之罪。且王賁乃王翦之子，若治其罪，王翦豈會弗生怨恨，而今趙土方得局面遠非已穩，如若王翦此時心生怨恨則趙土定然生變，那大王謀略亦會隨之而全盤皆亂，臣下豈敢做如此逆天之舉？大王實屬多慮耳。趙國既滅，魏國難免亦會惶恐，惶恐之餘行險僥倖之心亦斷然會生，故而魏國近期定然會有事端。而忠信將軍蒙武年事已高，再令其擔當戒魏之事恐又勉為其難，所以調王賁離開漢中並非罷黜之意，而是令其替換蒙武以備攻魏。而老將軍蒙武沉穩練達，以其替換王賁駐防漢中，如此便可消弭楚國疑慮矣。”

李斯這麼一說，嬴政隨即長呼一口氣說道：“若如此孤王就寬心矣。”

嬴政話音一落，一旁的尉繚隨即接茬說道：“大王，下臣此番出使燕國，覺察那燕王喜的確是盲目自大而又好高騖遠，蚍蜉撼樹之心還頗為濃烈。而今趙國既滅，但燕國尚有故土仍存趙未歸，故而燕王伺機奪回之志仍甚高昂，探足試竊之舉尚可會生，仍需嚴密防戒。趙國雖滅，但卻有公子嘉帶領殘存宗室逃竄至代，含垢忍辱欲謀復趙，雖暫且不足為患，但死灰復燃之可能仍不容忽。而北面匈奴從來都倚門而窺尋機圖竊，今趙國方滅諸多地方仍舊麋沸蟻聚動盪不安，那匈奴豈會弗氣浮心盛伸手而探？諸多擾攘之憂皆四伏而在，趙國故土北面依舊是腐索奔馬險象環生，仍舊不容大王有絲毫之怠慢疏忽。故而大王應遣李信駐守易水之南以戒燕，燕國若問，僅需告之此乃恐代之舉並無他意。除此之外，還需遣蒙恬駐守雲中之側以防範匈奴，而王翦則統領大軍坐鎮於後，威懾東西兩面，如此方可保趙地寧靖無恙，大王諸事俱無後顧之憂。”

尉繚話音剛落，李斯便立即接茬說道：“不僅是趙國故土之北，其東亦不可疏。想那齊國在長平大戰之際，周子曾就屢次向齊王提議救趙抗秦，只因齊王慮不及遠目瞳如豆未能採納，才使趙國敗如山崩。此番伐趙大捷實屬據徼乘邪之僥倖而已，斷不可以此為由而奢圖諸事。今雖齊人仍不以秦為恐，但豈敢確保齊國無藏巧守拙之人高臥於東山之側？倘若有能人突然現世迴天轉日，齊王亦赫然反省，那又豈敢確保趙地無恙乎？故仍需嚴令楊端和與羌瘣時刻防範齊國異動，如此佈置趙地方才能安然無恙。”

李斯的話說完，嬴政隨即就欣喜地調侃道：“依孤王之見，諸多韜略之事均無大礙，有汝二人伴孤左右，那就一切後顧之憂皆可拋之腦後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