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去的不過是一頓飯，我失去的可是爹孃的誇讚啊！

第三十一章

搶奪

這天，運氣好再次流爐，紀俊義撿了滿滿一筐，稍微考慮了一下，便沒有再去老地方去藏，他想要把這些全拿回去，因為今天家裡買了肉，要用肉燉芸豆，他想要吃。

在紀俊義看來，肉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他一年能嘗一次就很好了。

他覺得，拿回這一筐焦，或許娘會讓他上桌一起吃，就能多吃幾塊肉了。

這一年來，不僅紀俊義繼續拾焦，紀俊珍也去拾焦了，只不過她拾焦的地方和紀俊義不一樣。

在這個年代，雖然說是親閨女，也得幫著家裡幹活，沒有吃白飯這一說。

當然，紀俊珍是放學之後，吃飽了肚子，還穿的非常暖和，就好像玩一樣去拾焦，拾多少根本無所謂。

“哎喲，二哥，這麼多焦你從哪弄，肯定不是你拾，你是不是偷人家？”兩人在門口遇上，紀俊珍看著滿滿一筐的焦，再看看自己框裡沒有幾塊，嫉妒的眼睛都紅了。

雖然她拾焦少了，家裡不會懲罰她，但是拾多了之後，會獲得爹孃的誇讚，甚至還會給她獎勵，她非常想要爹孃的獎勵和讚美。

紀俊義露出討好般的笑容：“俺……俺今天碰上流爐了。”

紀俊義討好這個妹妹是一點都不奇怪，從幾個月大就沒了親孃，這個後孃一直收拾他，就相當於從小訓練他，現在就好像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徵一樣。

就好像從小在家裡養的狗，從小開始各種訓練，已經知道誰是主人了，一生都不可能反抗。

“流爐？”紀俊珍更是嫉妒，這個鋤大糞憑啥運氣這麼好？

她卻不想，她拾焦只是玩樂，只是為了得到爹孃的誇獎而已，在那裡呆的時間短，碰上流爐的機率自然是極低。

而紀俊義拾焦，卻是必須當做謀生的手段，要不然就得餓肚子，經常在那裡一等就是十幾個小時。

想想看，大冬天，零下十幾度，紀俊義就穿著這點衣服，等上十幾個小時，那該受多大的罪？

也就幸好那裡有幾處角角落落，可以遮擋寒風，跟前又有剛燒完的煤渣，才讓他能活下來，不至於凍死！

寒冷，非常可怕！

零下十幾度，紀俊義就一條單褲，如果長時間在外邊，恐怕會凍出病來。

“二哥，你運氣挺好，要不你把這框給俺吧，就說是俺拾，俺想讓娘誇吧誇吧俺……”紀俊珍眼中帶著貪婪，直接要求。

“俺……俺……”紀俊義面露難色：“俺想吃飯，俺還得使它換飯吃了。”

紀俊珍臉色頓時拉下來：“你吃飯有那麼重要？一頓不吃能餓死？以前你從來沒拿回一筐焦來，也沒看你餓死！”

“俺……”紀俊義嘴唇哆嗦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吃飯算啥？俺得到的可是爹孃的誇獎！一頓飯能和爹孃的誇獎比嗎？你是豬嗎？就知道吃？”紀俊珍嘲諷道。

就好像某句名言：你失去的不過是一條腿，

XX

失去的可是愛情啊！

在不缺食物的人面前，比食物重要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但他們沒有嘗試過飢餓的滋味，否則他們會知道，天下沒有比食物重要的東西了！

“拿過來！”紀俊珍語氣極衝，臉色陰沉，十一歲的年紀就露出了母老虎的性格。

一拽紀俊義的胳膊，便讓他鬆開了筐子，然後把自己的筐子丟給他，還特意向著裡邊再捧了好幾捧。

看了看原先自己筐子裡的焦能覆蓋筐底，紀俊義筐子裡的焦依舊還算是一筐，滿意的點點頭。

然後紀俊珍費力的提起屬於紀俊義的筐子，面帶笑容的走進了院子裡。

紀俊義嘴巴一張一張的，眼眶溼潤，腦袋微微歪著，根本不敢反抗，連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孤單瘦弱的背影，彷彿全世界都拋棄了他。

他可以幹活，可以被罵，他只是想要活著而已……

但是，他終究是已經被馴服了。

……

“娘，俺拾焦來了！”紀俊珍在院子裡大喊著，語氣歡快。

方玉慧從屋子裡探出頭了，看到這滿滿一筐焦，驚訝不已。

要知道，紀俊珍拾焦就好像玩一樣，也就拾幾塊，方玉慧從來沒有指望過，並且這一筐焦的重量也不是紀俊珍能弄回來了。

“俺那天爺，小珍這麼厲害啊，能拾一筐焦回來？”方玉慧趕緊走出去，面帶笑容的說道。

聽到動靜的其他人也從屋裡跑出來。

“姐姐好厲害，比起二鍋厲害，二鍋都沒拾這麼多焦。”紀俊花高興的拍手。

“厲害、厲害……”紀俊進也跟著拍手。

“小珍還真不賴來，能拾這麼滿滿一筐回來……”劉代秀也讚歎。

“喲，滿滿一筐……”紀先森走出來，看到這一筐焦，沒有高興，反而是皺眉：“小珍啊，這一筐焦哪來？”

紀俊珍享受著所有人的誇讚，驕傲的揚起頭，心裡美滋滋，琢磨著是不是以後繼續搶紀俊義的焦，那爹孃還會誇吧自己。

“這是俺從鋁土礦拾來！”紀俊珍瞪著眼大聲說道，彷彿只有這樣，才會更有說服力。

“鋁土礦多遠？你提著這一筐焦，能拿回來了？”紀先森問道。

“俺……”紀俊珍一滯，梗著脖子辯解：“就是俺拾回來，俺都累不行了，還說俺！”

“行了行了，你幹啥，小珍說她拾回來那就是她拾回來，你待惹哭她？”方玉慧一扒拉紀先森，不高興的說道。

實際上方玉慧早就看出來了，這筐焦不是大女兒拾回來，因為大女兒拾焦用的筐子是稍微新一點的，而紀俊義用的筐子下邊已經漏了一點了，墊上一些東西才不會漏出來。

而現在紀俊珍手裡的這個筐子，就是紀俊義手裡的那個舊筐子。

方玉慧歪頭一看，就看到一個身影在門外頭站著，分明就是紀俊義。

所以事實很清楚了，紀俊珍拿的這一筐焦是紀俊義拾回來，被她給搶了。

不過方玉慧沒打算挑明，這一筐就當紀俊珍拾就行了，要是挑明，那紀俊珍肯定得哭，方玉慧可不願意看著親閨女哭。

……

可能看官們以為這是教育孩子不學好，以後肯定會出事。

但這個年代，自私的人到處都是。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個年代很多人吃飯都困難，禮節是什麼、善良是什麼、學好是什麼？

很多人不會在意這些，不管是東西怎麼來，哪怕是偷，只要別被人抓住，那就會得到家裡的稱讚。

你要說這種孩子長大了都會犯罪，從而被抓，那就太想當然了。

很多這種人不僅不會被抓，而且生活的還很好！

很多人以為舊社會人淳樸，都以為農村人善良，但窮山惡水出刁民，這都是老祖宗總結出來的經驗。

善良的有，淳樸的有，但是少！

如果說李自成只召集起來幾百人，那他就是刁民，歷史上也只會說他是個賊寇。

但他召集起來了數十萬人，那就是英雄！

某些人生活困難的時候盜竊、搶劫，那很多人都在罵他，但李自成召集起來的人，都是因為吃不上飯而搶劫地主糧食的。

為什麼沒有人譴責？

那是因為人多！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意思就是隻有吃飽飯，才有文明。

飯都吃不上了，就別要求別人文明瞭。

第三十二章

肉香

“爹、娘、姥娘……”

紀俊義提著屬於紀俊珍的筐子，低著頭走進來，怯生生的喊了句。

他眼巴巴的看著那滿滿一筐子焦，那是自己的勞動果實，但現在屬於別人了，他還不敢說。

“今兒你才拾來這點？你還不如你妹妹來，你妹妹都拾來一筐，你丟人不？”劉代秀咧著嗓子訓斥紀俊義。

“俺……俺……”紀俊義面色委屈，就欲哭出來。

“你啥你？”方玉慧突然吱呀一聲，“閉上嘴，別說了，滾進去！”

紀俊義頓時害怕了，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紀先森，便委屈的走了進去。

“略……”紀俊珍在他後邊吐了吐舌頭，顯得很是得意。

“行了，上屋去，來這不冷？”紀先森拍拍紀俊珍的頭，提起這一筐焦便走向了柴房。

在柴房看到瘦小的紀俊進，嘆息一聲：“等吃飯時你就別過來了，我把飯給你拿過去吃。”

平時紀俊義沒資格上桌吃飯，但是今天拿回來滿滿一筐焦，為了表示獎勵，是有資格上桌吃飯的，好讓他以後繼續多拾焦。但是現在焦被紀俊珍搶走了，正好方玉慧趁機就不讓他上桌了，有些不太公平。

所以，紀先森打算給他弄點菜，讓紀俊義自己一個人吃就可以。

“知……知道了，爹。”紀俊義唯唯諾諾的說了一句。

紀先森對紀俊義的感情很複雜，雖然是親兒，但是發生的種種事情，讓他厭惡紀俊義。但是他又不是壞透了的那種人，紀俊義現在的樣子，讓他也升起了憐憫之心。

當然，僅僅只是憐憫而已，就好像看到一隻被拋棄的小狗，起了同情心，給他點食物而已。

夜。

紀俊義在窗戶上趴著，看著對面高處北屋那個窗戶透出來的亮光，臉上全是期盼之色，期盼他們能叫自己過去，期盼過去吃上一口熱乎飯。

“咕嚕……”

他的肚子響了起來，吞了口唾沫，用力按了按。

黑暗清冷的南屋，對比明亮、熱鬧、溫暖的北屋，對比性相當強烈。

但是紀俊義心中沒有不滿，也沒有記恨，畢竟他從小受到的就是這種待遇，腦子有問題的情況下，也不會思考這樣有什麼不對。

他只是渴望，渴望爹、娘、姥娘、弟弟、妹妹對他好一點，他就心滿意足了。

實際上紀俊義這種想法，不要覺得不可思議，是非常正常的。

比如一群弱者跟著一個強者，強者說欺負你是為你好，拿走你一半的勞動所得也是為你好，這群弱者很多就相信的。

如果有一名弱者把本應交給強者的一半勞動所得逃了，也就是不交，那所有的弱者都會譴責這名弱者，這名不交勞動所得的弱者就變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壞人，只有給強者老實交錢的，那才是好人。

所以，紀俊義現在的思維就好像那一群弱者一樣的思維，所有的家人欺負他都是應該的，不欺負他，他甚至會感激他們。

……

紀俊義在窗戶上趴了接近一個小時，才看到紀先森端著一小碗菜，拿著兩個窩窩頭向著這邊走過來，便趕忙向著門口跑去。

“吱嘎！”

紀先森距離屋門還有好幾米的時候，便看到屋門打開了，紀俊義眼巴巴的看著他。

紀先森一愣，便知道紀俊義肯定在窗戶看著他，一直在等著。

心中略微愧疚，便彷彿施捨一般的把飯菜遞過去，“給，去吃吧！”

“哦

~

”紀俊義臉上露出討好和感激之色，等紀先森轉頭走了，才關上門猛吃起來。

這一小碗菜，是芸豆燉肉，紀俊義看著最上邊一塊肥油油的肉，嘴裡瘋狂的分泌口水。

這塊肉只比指甲蓋大一點，七肥三瘦，是這個年代最好的肉，都想要的肉，可想而知，一定非常香。

如果說是現代，很多人會說吃不了肥肉，一吃就噁心想吐，但是如果換到

70

年代，這麼一塊肥肉，能饞的你流口水。

要知道，一年到頭見不到一點葷腥，你就知道多麼受罪了。

而且，這個年代的豬，絕對的吃糧食長大的，那肉格外的香！

紀俊義沒有急著吃肉，而是先咬了一口窩窩頭，然後再夾起那一塊肉，放到了嘴裡，緩緩的咀嚼了起來。

“嗚

~

”

紀俊義發出了一聲鼻音，眼睛緊閉，臉色扭曲，腦袋微微搖晃。這是無比享受的時候，才能露出來的表情。

很多人看別人喝酒，抿一口之後，眼睛閉上，臉色扭曲，咬牙切齒，覺得這是痛苦，然後他們就說了，你那麼痛苦還喝酒幹什麼？

實際上對於人類來說，極致的痛苦和極致的享受，臉上的表情都是差不多的。

這一小塊肉，在嘴裡和窩窩頭和在一起，雖然窩窩頭的口感粗糙，但滿嘴的肉香味，對於紀俊義來說，那就是極致的美味。

咀嚼了一會，依依不捨的把這口飯嚥下去，翻了翻碗裡，這一小碗芸豆燉肉裡邊，竟然還有兩塊肉，讓紀俊義露出興奮之色。

剩下的兩塊肉他沒有馬上吃，而是盯著這兩口肉，腦海中回憶著剛才的肉味，吃著窩窩頭就著芸豆。

這芸豆也很香，用豬油加大肥肉燉出來的，對於很少見葷腥的紀俊義來說，也是香的要命。

兩個窩窩頭下肚，那一小碗菜，裡邊的芸豆和湯也都吃光了，碗中就還剩下了兩塊肉。

最後一口窩窩頭塞進嘴裡，再次夾起一塊肉放入嘴裡，濃郁的肉香再次爆開。

細細的咀嚼，吞下這一口之後，紀俊義沒有急著吃最後一塊，而是喝了一口水，讓口中沒有了其他的味道，他才夾起這最後一塊放入口中。

“這一口只有肉，這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了吧？不知道以前的皇上有沒有俺吃的好……”紀俊義一邊品嚐，一邊想著。

紀俊義認為的最美味的東西只有三種：肉、白麵饃饃、雞蛋。

其中肉和雞蛋都當做配菜使用的，比如西紅柿雞蛋湯、白菜燉肉等。

曾經紀俊義在拾焦的地方和別人吹噓，他說：俺吃過最好的就是雞蛋炒肉，就白麵饃饃，你肯定沒見過吧？

他認為，天下再好的東西，都不可能好過雞蛋炒肉。

雞蛋和肉都是放在別的蔬菜裡，讓別的蔬菜做出來更好吃的，那單純的只有雞蛋和肉，得好吃到什麼地步？

誰知別人似乎見過世面，一邊嘲諷他一邊炫耀：俺吃過鮑魚、魚翅，什麼雞蛋炒肉，你見識真少。

但是紀俊義不以為意，他聽都沒聽過的東西，肯定是假的，不可能有東西比雞蛋炒肉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