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書評｜剛獲魯獎的沈念：當你收到那些來自大湖的訊息

書評人/蕭耳

在剛剛公佈的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名單上，湖南省作協副主席、80後作家沈念憑藉《大湖訊息》拿下散文雜文獎。

作家沈念。

一開始，我老是把“大湖訊息”看成了“太湖訊息”。

太湖，大湖。此湖非彼湖。我們浙江人最親近的是太湖，每年秋季，大閘蟹的訊息就來了。開啟《大湖訊息》才知道，這一本書，說的大湖是指洞庭湖，洞庭湖，原料為古云夢澤的一部分，一直活躍在歷史記載中。

一本寫水的書。因為歌德說：“人類之靈，與水相似。”

沈念為什麼要為洞庭湖寫一本書，講述水的故事？他還手繪了洞庭湖的行走地圖，我們可以從他的行走中得悉他對這個大湖的心情，他有種想要告訴別人什麼的緊迫感。

我們跟著沈唸了解了“東經一百一十度，北緯三十度”的洞庭湖主座標。跟著他開始走進洞庭湖的四季。

沈念面對大湖的心情是複雜的。“沒有人會相信這就是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的洞庭湖，太瘦了，如同幾條分岔的乾涸的河流。在有據可查的檔案記錄裡，湖一年年做著‘瘦身‘運動。《水經 湘水注》中是“廣圓五百里，日月出沒其中”，唐宋詩文中頻繁出現的是“八百里”、“洞庭天下水”，是“浩浩湯湯，橫無際涯”，一個無與倫比的大湖，全盛時期面積有六千平方公里，差不多是現在的三倍。”

沈念眼前是大湖，胸中有丘壑，一部《洞庭湖志》如影隨形著他的洞庭湖邊行走，每一步，既是古代史，又是當代史。沈唸的角色，既是作家，也是社會調查者。

寫《大湖訊息》的沈念，他既是作《水經注》的酈道元，又是時常在瓦爾登湖畔散步的梭羅。他們關心的不止是湖，是水，還有鳥、鹿、江豚等物種在此湖環境中的過去和未來。

在沈念之前，我們知道酈道元寫過洞庭湖，范仲淹也寫過。當沈念站在一個已經變小的洞庭湖前，他會捎來一些什麼訊息呢？

我們知道了作者跟這個大湖的親密聯絡：他家鄉依傍的那條長河，最終是流入洞庭湖的。那條長河，也曾經歷過水運繁盛的年代。

相比於人類，生存與大湖環境相關的鳥獸們，只能是“弱勢群體。一方面，是不斷出現的“毒鳥案”，一些人類為了獲得利益掠奪，非法獵殺投毒鳥類等此類事件層出不窮，一方面，更復雜的是人，“洞庭湖的公共漁業資源，到底是被哪些人給掠奪了？”沈念說，永遠不會有滿意的答案。而辛苦勞作的漁民們，本質上仍是弱勢群體。

沈念在《大湖訊息》中，以清新的筆調一一呈現跟大湖有關的那些美好的事，另一方面，他呈現陰影、暗處、惡、艱難。

來自大湖的訊息之一，是這一句沉痛的斷語：“沒有買賣，沒有殺戮。”

寫《大湖訊息》的沈念，擁有雙重身份，一方面，他是訊息的接收者，他在洞庭湖沿線深度行走探遊，不斷地收到各種關於大湖的訊息。一方面，他需要整理所有來自洞庭湖的訊息，將這些訊息歸類，整理，他像遇上正在洞庭湖底受難的龍女的古代書生柳毅那樣，將這些重要的訊息傳遞出去。

唯有傳遞出去，廣而告之，無數跟洞庭湖有關的生靈的命運或許能有改變。

從柳毅的時代到如今大資料資訊的時代，有些資訊，依然需要肉身在場，需要腳行走過，眼睛接觸過，心靈深深地震撼過後，才能發出一則則“要緊的訊息”。

比如，他觀察過候鳥遷徒之路，強迫自己用心聆聽過鳥的聲音。他說候鳥在世界上最大的敵人是人。

他收集了白鶴救人的故事。兩個觀鳥者結在連理的故事。麋鹿逃亡的故事。麋鹿發情期的愛慾故事。日漸減少的江豚的故事。他認為江豚是水的精靈。

他傳遞來的大湖訊息中，有江豚壽命20年左右的一生。我想他這種帶有情感色彩的訊息傳遞是有用處的。當更多人瞭解江豚如何誕生，長大，變成充滿好奇心的孩子，長成青年，在交配期追逐嬉戲，濃情蜜意後又產下小江豚，開始新的生命輪迴……這些關於江豚的訊息，是否讓人類對這一水中物種更多的親近、呵護，而不是過度的捕殺，只知道謀取眼前利益。

水養活了所有漂在水上的漁民。但漁民對水失去了敬畏之後，過度捕撈就開始了。他走訪了許多湖上漁民，瞭解他們的生計，他們的慾望，他們與大湖的關係。

在《大湖訊息》的下篇，我們看到書生柳毅自己變成了關於大湖的一種“訊息”。沈念化身為十五歲的少年出門遠行，開始講述自己與湖的親密關係，與湖的故事。“島在洞庭湖的什麼位置，少年沒有一點概念”；他乘船走水路，父子倆去砍蘆葦，姐姐心疼弟弟，純樸美好的人情，尤如讀沈從文的“湘西系列”，多年後描述這一路的行走，艱難與詩意同在。少年喜歡秋冬季節的湖區，因為常下雨，父親卻為生計發愁，少年卻有少年的心事。少年的很多夢跟大湖有關。這個少年，可能是沈念，也可能不是沈念。

如果說上半部是來自湖的訊息，下半部是來自生活在湖邊的人的訊息。漁民的生活、愛情，意外，人生變故、閒言碎語，在沈唸的娓娓講述中，我們彷彿真正走進了大湖深處，來到了洞庭湖畔的捕撈村，看到和聽到了以湖為生的一代代人的悲歡人生，有酒有笑有淚有紛爭有兒女情長。到了新的一代，我們跟著沈念看到了他們，已經想辦法遠離從前的捕魚生涯，離開了大湖去外地打工謀生，

當江湖兒女真正來自地理上的江和湖之時，沈念也彷彿從上半部的非虛構過渡到了下半部的虛構寫作，一個人生問題呼嘯而至：一個以水為生的人要怎樣度過他的一生？這時，我們或許才真正明白了“江湖兒女”這個詞更豐富的含義。“於江湖之上，時空之中碰撞，江湖兒女的命運也於此引嘯長鳴。

最隱秘的大湖訊息，來自水最深的地方。

“大湖訊息”的一條“大道至簡”的訊息，我們從沈唸的文字中讀出了，便是：水認識所有人。正如沈念所說，“水，給了大地靈性、厚重、聲名，也給了人刁難、悲痛、漂泊。

而漁民的後代，不管以後要不要離開船，不管現代化程序會給他們的生活帶去什麼改變，總歸要認識水。

“離開湖區的我更加眷戀出生地、出發地”。至此，回到大湖，又離開大湖的沈唸完成了他的大湖訊息，也完成了他對故鄉的一次深度探尋。他在長沙生活，來自大湖的訊息可能還會一次次地飛來。

“對於一個寫作者來說，這是最有力量、最富情感的一塊福地。”

沈念，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人民大學文學碩士，湖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小說集《燈火夜馳》《夜鴨停止呼叫》，散文集《世間以深為海》《時間裡的事物》，長篇兒童小說《島上離歌》等。曾獲十月文學獎、三毛散文獎、萬松浦文學獎、張天翼兒童文學獎、湖南青年文學獎等。剛剛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散文雜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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