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叄）：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本文為專欄杜甫篇第三章：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公元755年，已經是詩人在長安漂泊的第十個年頭了，44歲的杜甫終於等來了朝廷的一紙任命，不過任命的官職卻是河西縣縣尉。生活的艱難也沒能改變他拒任河西縣尉的決心，他不喜歡縣尉的迎來送往、迎風拍馬這樣的應酬，寫了這樣一首詩：

《官定後戲贈》

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

老夫怕趨走，率府且逍遙。

耽酒須微祿，狂歌託聖朝。

故山歸興盡，回首向風飆。

不願為五斗米而折腰，幸好唐朝官員的制度允許他拒絕不願意的職務，雖然改任的右率衛府胄曹參軍，也只是看守兵甲器仗、管理門禁鎖鑰八品下閒職，與他早年的志向相去甚遠，俸祿也微薄，但好在還能繼續留在京城，尋求機遇。

杜甫任官後不久，就計劃著去妻兒居住的奉先探親，外面已經是天寒地凍、百樹凋零，但詩人的心情是愉快的，畢竟十年的辛苦經營，如今終於換來一官半職，想到妻子的溫存、孩子的笑臉，心裡自然是愉悅的。但又有誰能料到，迎接風雪歸人的不是歡聲笑語，而是一片哀嚎呢？經過華清宮的時候，看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回到家裡小兒子已經飢餓而死，他滿腔悲憤，寫下了

《自京赴奉先縣五百韻》

不朽的詩篇。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入門聞

號咷，幼子飢已卒。

吾寧舍一哀，里巷亦嗚咽。

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

豈知秋未登，貧窶有倉卒。

酒肉奢靡的豪門、途中殞命的乞丐、無生計可尋的百姓、遠征戍邊計程車卒，還有自己那個被飢餓奪去生命的孩子，血淚凝結的五百字，是一首詠懷長詩，也是杜甫從長安到奉先真實的感想和見聞。

短短十多年間，輝煌的盛世，竟如同泡沫般消失了，朝廷連年開邊、饑荒不斷，自己身為官吏家中也有人餓死，世上不知還有多少窮苦無依的百姓在水深火熱中翻滾。

公元755年年底

，就在杜甫草草安葬幼子之時，天下大亂在大唐領土的北疆拉開序幕。身居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聯合部將史思明，以“奉密詔討伐楊國忠”為藉口起兵叛亂。

安史之亂的爆發，展現了唐王朝外強中乾的本質，中央直管的軍隊以及中原內地空虛，雖然有兵但戰鬥力極差，相反安祿山掌控了唐朝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且都是多年的邊境戰爭鍛煉出來的百戰雄獅。安祿山提軍南下時，政府軍望風披靡、一潰千里，很多州府武備鬆弛，開啟武器庫，錨杆蟲蛀、弓弦斷裂。短短一個多月，洛陽淪陷，安祿山在那裡自稱大燕皇帝，他的軍隊逼近長安的最後一道防線潼關，玄宗啟用大將哥舒翰為兵馬副元帥，率領二十萬士兵扼守潼關。

杜甫的長安十年被迫結束在這場舉國震動的戰事中，他帶著家人從奉先移居到了距離長安稍遠一些的白水，寄住在舅父家裡，白水也在關中東部，靠近潼關，可見杜甫的判斷過於樂觀。

本來扼守潼關，李光弼、郭子儀包抄叛軍後路，由顏杲卿、顏真卿等人在叛軍的地盤上掀起起義，用不了多久安祿山就會失去根據地，斷絕後路，被殲滅指日可待。但是因為楊國忠攛掇皇帝出兵潼關決戰，楊國忠和哥舒翰是死對頭，他認為哥舒翰掌握軍權拒不出戰是不利於他，而哥舒翰明知堅守才是王道，但還是無奈出戰，加之身體原因，可謂昏招跌出，最後導致大好局面白白喪葬，唐朝的主力軍在靈寶戰役中損失殆盡。

公元756年六月九日

，隨著哥舒翰在潼關兵敗投降，長安危在旦夕，敵軍攻勢猛烈，奉先、白水相繼淪陷。

這一年的暮春，杜甫攜妻帶小加入逃難的滾滾人流，一路幸虧他的親屬拼命保護，歷經艱辛，最終才能逃走。深夜杜甫一家逃亡在荒涼的山野間，小女兒餓得不住啼哭，只能啃咬大人的手指，怕被虎狼聽到聲音，只能捂住他的嘴巴，豈料女兒哭的更兇，兒子懂事從路邊找來兩個苦李要給妹妹吃。

讓路途更加艱難的是連綿不斷的雷雨天氣，全家只能在泥濘中相互牽扶著行走。在一個日落昏黑的傍晚，他們終於捱到了距離鄜州（陝西富縣）不遠的同家窪，敲開了友人孫宰的家門。關於這段經歷，杜甫在一年後記錄在

《彭衙行》

這首詩裡，質樸而感人。

野果充餱糧，卑枝成屋椽。

早行石上水，暮宿天邊煙。

少留周家窪，欲出蘆子關。

故人有孫宰，高義薄曾雲。

延客已曛黑，張燈啟重門。

暖湯濯我足，翦紙招我魂。

從此出妻孥，相視涕闌干。

眾雛爛熳睡，喚起沾盤飧。

誓將與夫子，永結為弟昆。

主人點起燈燭，開啟家門，煮水給我們洗腳，還不忘了剪一些白紙，掛在門外給我們招魂，預備下豐富的晚餐，喚來妻子兒女，大家相視涕淚縱橫，孩子們疲憊的睡著了，又叫他們醒來一起吃飯。

就在杜甫一家艱難求生時，叛亂的戰鼓也徹底震動了大明宮，六月十二日夜裡，玄宗皇帝撇下全城百姓，秘密逃離了長安，帶著楊貴妃、楊國忠和部分官員一路往西，想要逃到成都，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打回來。當年諸葛亮矢志北伐，那麼多次都沒有成功，何況年老昏聵的玄宗，他從逃離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失去了天下。

雖然他聽從宰相房琯的建議讓駐留在各地的皇子分別領兵對抗叛軍，太子李亨任兵馬大元帥，但就在詔書頒佈的兩天前，擁有軍權的太子李亨已經自行在靈武登上了皇位，史稱唐肅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