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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由 一條 發表于 藝術2022-11-30

簡介▲上門助浴的年輕人團隊一般而言,為老人洗澡需要幾個人合作我們做培訓的時候,也會要求大家注意很多細節

樓房管家到底是具體是什麼做什麼事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據國家衛健委資料,截止2021年底,

目前我國60歲及以上老人數量約2。67億,

其中失能、半失能老年人口約有4500萬。

我國已經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

對高齡和失能老人而言,

洗澡,是比吃飯、如廁更困難的事,

也是更關乎尊嚴的事。

新聞專業出身的晏楊俊祺,

一年前辭去工作,

成了一名助浴師,

目前已經服務了上百位老人。

現在,他除了每天上門幫老人洗澡,

也做直播科普養老行業知識,

希望更多年輕人可以加入這項事業,

我們採訪了他。

自述:晏楊俊祺

編輯:張 雅 蘭

責編:倪 楚 嬌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晏楊俊祺和所服務老人的合影

我是90後,現在在成都做助浴師,上門幫高齡或失能老人洗澡。

目前為止,我已經走進了上百個家庭,服務了上百位老人。他們大多是80到90歲的高齡老人,近一半癱瘓在床,甚至他們的子女也都已邁入花甲。

事實上,洗澡這個看起來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生活習慣,對很多身體無法彎曲、自控的高齡、失能老人來說,可能比吃飯、如廁更加困難。

而且有報告說過,跌倒,是我國老年人受傷、死亡的首要原因,浴室很溼滑,老年人獨自洗澡是很危險的,需要人協助。

但老人和嬰兒不一樣,體重較大,如果身邊的子女和照顧者體力不支,很可能沒有精力和體力幫忙洗澡。我國早已進入老齡化社會,很多老人都有這樣的需求,但從市場來看,這方面幾乎空白。

所以一開始我是很堅定的,後來還建立了自己的團隊,想把這項服務推廣開。但第一次上門服務的時候,我也有些緊張和抗拒。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晏楊俊祺在工作中

第一次服務的是一個70多歲半失明的奶奶。當時是老人兒子預約的。

聽老人說老伴很愛喝酒,經常不在家。所以我們去的時候只有老人一個人。我記得那是一個比較老舊的房子,老人的居住環境很差。房間比較昏暗,不通風,一進門就聞到些許溼潮的腐味。

失明前,老人撿了很多紙箱和水瓶,就堆在房間的角落。很多紙箱已經發黴長了蛀蟲。床也是木頭床,床沿上還有幾隻白蟻在蠕動。

我們雖然都接受過培訓,但還是過不了心裡那關,不太敢去給老人洗澡。一方面是看到那些蟲子覺得難受,另一方面,那是別人家的老人,我們沒有任何感情基礎。

但畢竟是工作,後來我們把奶奶扶到客廳,用酒精把家裡噴灑一遍,將那些廢紙箱扔下樓,才開始給老人洗澡。

事實上,如果老人被照顧得比較好,他的精神、面板狀態也會更好,我們也能稍微輕鬆些。大部分情況下,失能老人的房間裡是混雜著大小便、汗味和老人常吃的藥味的。那種味道確實不好聞。

這對於一個剛剛踏入這行的年輕人來說,要克服這種心理障礙並不容易,但時間久了,我也慢慢習慣了。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每次上門服務要帶的洗浴工具

最開始,我們的助浴裝置都從日本進口,一整套大概3萬多。一個大浴缸需要3、4個人一起抬。上門也需要開著麵包車。

因為助浴成本高,價格也會更貴,洗一次要300到400塊,國內家庭很難接受這個價格。此外,中國也沒有日本那樣泡澡的習慣和文化。每次上門都抬個大浴缸肯定不現實。

所以我們就想辦法,找廠家定製了一種充氣式床墊的洗澡裝置,更輕便,成本也更低。一般有兩個人就可以上門服務了。

上門後,我們要先給老人進行基礎的身體檢查,比如量血壓、測心率等等。再透過詢問,確定老人能夠自理的程度、以前的基礎疾病,最後再讓家屬簽署一個免責協議。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日本的助浴服務,上門需要大浴缸

這一整套流程也基本參考了日本。日本的助浴行業遵循一套完整的法律——《介護法》。服務人員必須持證上崗,為老人服務有很多細節要講究。但中國沒什麼案例和經驗,我們在學習、培訓的時候也費了很大功夫。

網際網路上有各種各樣的科普,雖然有些零散,但我根據每個影片給出的線索不停的搜尋,總歸對這個行業有了相對清晰的認識。

我把資料整理好,找朋友把它們都翻譯成中文,再按照中國的具體情況整理成文件。現在給新入行的小朋友培訓,那些PPT上的字都是我一個個敲上去的。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上門助浴的年輕人團隊

一般而言,為老人洗澡需要幾個人合作

我們做培訓的時候,也會要求大家注意很多細節。

如果老人有高血壓,就最後才能洗頭,如果插了胃管、尿管,就要更小心。在抱失能老人的時候,也要注意扶好老人的頭和頸椎,因為他們脖子沒有力氣。

而且一般來說,給老人洗澡只需要10到15分鐘左右,因為很多老人是長期沒有洗澡的,如果洗太久,他們身體也會受不了。而且,因為老人的面板相對更薄、更脆弱,水溫也要比年輕人洗澡的水溫低幾度。

此外,澡盆裡的水位也不會高過老人的心臟,水壓可能會擠壓老人的心臟,會很不舒服。這些都是我們要處處注意的細節。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據國家衛健委老齡健康司資料顯示,截至2018年底,我國患有慢性病的老年人超過1。8億,失能、部分失能老人約4000萬,1200萬完全失能;至2021年我國約有1。9億老年人患有慢性病,失能失智人數約為4500萬

很多老人雖然不能說話,但還是有自我意識的。所以就算他們不表達情緒和態度,我們也要照顧他們的感受。

比如給老人脫衣服的時候,我們會全程將他蓋在一個大毛巾下面,然後邊脫衣服邊移動毛巾,確保我們看不到老人的身體。這樣一方面能保暖,一方面也可以保護老人隱私。

隨著服務次數增加,維護老人尊嚴這件事也逐漸成了下意識舉動。

比如我服務過的趙爺爺,他曾經是一個大學教授,退休後因為腦出血導致偏癱,後來基本全癱了。

他和老伴都住在兒子兒媳家裡,那是一個高檔小區,家裡收拾得乾淨整潔,木地板擦得鋥亮,裝修也很別緻,我當時心想,這大概是個條件不錯的家庭。

沒想到一推開老人房間門,一股難以形容的臭味迎面而來。我們雖然戴著口罩,但那味道根本擋不住。而且趙爺爺的床單、被套上也有嘔吐物的痕跡,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一直沒有清洗。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晏楊俊祺(右一)工作結束後和老人合照

我們來之前問家屬老人的基本情況,得到的回覆是,他沒有得褥瘡,也沒有大小便失禁。但是我給老人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老人背上有兩個拇指大小的褥瘡。

其實很多家屬或許知道要照顧老人,但他們並不知道如何科學照顧,日子久了,也沒有太多耐心。

後來我們決定讓老人坐在我們的助浴椅上洗澡。助浴的椅子類似輪椅,但下面有幾個洞可以流水。

洗澡的過程裡,老人大便失禁,直接在浴室地上排便了。我們還帶了一個實習生,他當時有點慌,但也沒表現出來,只是小聲告訴了我。

後來另一個助浴師小林,戴好手套,直接將排洩物抓進馬桶處理掉了。他什麼也沒說,然後繼續給爺爺洗澡。

我知道他是不想讓那個爺爺難堪。即使不能說話不能動,但爺爺自己是清醒的。當時實習生和小林都沒有大驚小怪,他們維護了爺爺的尊嚴。只在結束後悄悄跟他的家人反映了情況。

臨走的時候,那位爺爺明顯特別捨不得我們。他不能說話,緊緊拉著小林的手,遲遲不鬆開。他身體微微前傾,一直看著小林,眼神沒有離開他的臉。那眼神裡有種說不清的迫切,有點無助,還有快溢位來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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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我國已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

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老人的子女打電話來預約服務的,去家裡服務的時候,子女也會在一旁。有些是臨時趕來,少部分則是長期陪護的。

事實上,我國老齡化程度已經很高,有些高齡老人的子女其實也已經邁入了60歲。

比如之前我服務的一個老人高爺爺,他已經92歲了,退休前在當地一所高校當教授,曾經還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他女兒也60多歲了,一直在身邊照顧。他們倆一起生活,因為都很喜歡唱歌,平時會一起唱歌,家裡氛圍很好。

高爺爺自己走路、穿衣服都沒問題,但洗澡成了麻煩事,雖然有女兒在身邊照顧,但畢竟不方便,所以請我們上門助浴。

有些老人和老伴相依為命,也只能等孩子每個月回來幫洗澡。但有時候,孩子在外地或者工作忙,洗澡這事兒也就無限擱置了。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養老院裡行動不便的老人

其實上門久了,就會發現,老人的狀態和家人對待他的方式有很大關係。被家人呵護的老人,他眼睛裡還會有神采,而被忽視的老人,明顯更木然。

李阿姨的母親今年92歲,她也64了,子女已經成家。她原本打算退休後就去環遊中國,但沒想到她母親突然腦梗,癱瘓在床需要人照顧。

李阿姨每週都會把她媽媽抱到助浴的椅子上洗一次澡。但因為她年紀也越來越大,加上媽媽失能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有一次抱母親洗澡的時候韌帶被拉傷了。

我對李阿姨的家印象很深,她家裡擺滿了花花草草,一般老人的房間都挺昏暗的,但她母親的房間非常寬敞亮堂,沒有任何異味。因為她媽媽喜歡粉色,所以家裡的窗簾也是粉色的。

李阿姨叫她媽媽也是“乖乖、寶貝”這樣叫,就像呵護嬰兒一樣。老人每根手指中間都墊了一張紙,膝蓋和膝蓋中間隔著被子,防止生瘡,照顧得非常細緻。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還有一個70多歲的奶奶,她已經癱瘓在床3年多。因為當時突發腦梗,奶奶的老伴以為她只是頭暈,沒有及時帶她去醫院,延誤治療導致現在癱瘓。

奶奶的老伴說,這幾年都是他給奶奶洗澡。她只是不能說話不能動,但乾乾淨淨,至少看起來是體面的。

奶奶的女兒都已經當奶奶了,所以去的時候四代同堂都在家裡守著。雖然只是洗澡,但是他們一家人似乎很重視,都整整齊齊圍在旁邊。

那位奶奶的重孫才3、4歲,他說,“我也要給太奶奶洗澡。”我當時印象很深,因為之前去過的家裡總透著壓抑感。那樣和諧的場景是很難見到的。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現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提前關注養老問題

當然,還有很多老人是靠保姆照顧。他們當中大部分人給我的印象就是孤獨。

那種孤獨也會表現為傾訴欲強烈。身邊的人或許已經太熟悉,平時也沒機會跟陌生人說到這些往事,我們主動跟他們拉家常,他們就很願意說。

在我的印象裡,老人們說起自己的事大概有3個層次:先說自己年輕時候的輝煌,然後再說自己如何培養子女的,最後說子女在做什麼工作,很久不回來……說著說著不可避免地開始低落,興致變緩,最終陷入沉默。這似乎是個規律。

我記得有一個奶奶,她76歲,不是很健談,因為年輕的時候去支教當老師,現在膝蓋和背都打不直。

平時是保姆在照顧,她也很少見到自己的女兒和孫子。所以每次上門,我們走到哪兒,她的眼神就跟到哪兒。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有一次我們女助浴師給她洗澡,前面有幾縷碎髮垂下來,老人顫顫巍巍地把手伸過去幫她把頭髮攏在耳朵後,然後繼續認真地看著她。

這樣的小細節本來也沒什麼,但是你看到老人手在顫抖,眼神裡對我們還充滿感激和疼惜的時候,就很受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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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晏楊俊祺和姥姥的合影

直播的時候經常有人質疑我:現在哪有那麼多失能老人啊?

我說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他們從躺在床上那一刻起,基本上就和外面的世界“絕緣”了。而且我發現老人們大多是住在沒有電梯的老社群,如果樓層稍高一點,就算是用輪椅出門都不方便。

其實以前我們在街上看到一些老人,他們或許行動遲緩,但至少能自由活動。我們還排斥跳廣場舞的阿姨,其實那都是非常健康、幸運的老人了。

大家對助浴師這個行業還是充滿好奇的,也不太理解我這麼年輕就每天和老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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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中國90%的老人居住在沒有電梯的傳統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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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社群營造,老人在社群咖啡館前休息

我本科是學新聞的,畢業後做了很多工作,去過電視臺,在北京拍過電影,還在成都的MCN機構工作過。所以周圍的朋友都奇怪,覺得我年紀輕輕,之前工作和收入都不錯,為什麼要去給老人洗澡?

後來我問他們,願不願意親自去給老人洗澡,他們都挺抗拒,覺得自己家的老人都沒有那樣照顧,沒辦法去給別的老人洗澡。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和同齡人一樣

工作之餘晏楊俊祺也很喜歡出去旅行

但我覺得,這件事就得趁年輕的時候開始做。其實,我每次上門服務,無論是老人還是家屬,他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們要是早點出現就好了。

有一個爺爺,他今年68歲,他現在預約得非常頻繁。有時候臨時打電話過來,就想讓我們立刻過去。他家人跟我說,因為那個爺爺確診了癌症,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終點了,所以想多嘗試一下各種新鮮的事情。

我當時覺得,如果我再晚兩年做這件事,這個爺爺可能真的永遠都享受不到了。而且我現在更確切感受到了,到了這個年紀,老人們有多不容易。

我,90後,上門給老人洗澡

晏楊俊祺正在準備和社群合作的資料

現在我團隊裡的同事基本都是90後、00後。因為我覺得,不能把助浴師簡單理解成一個幫老人洗澡的工作。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同樣很重要。

很多失能老人十幾年躺在床上,即使健康,和老伴、子女之間的話題也是很有限的。他們和外部世界缺乏溝通,也沒有太多想象力。但我們會把自己的見聞講給老人聽,告訴他們現在流行什麼。

我覺得年輕人可以給老人帶去一點點生機。其實我們都知道,人都會越來越接近死亡,這沒什麼要感慨的。但無論他的年紀和身體狀況如何,只要他還有那種活下去的慾望,都可以是開心的。

所以現在我覺得,人到老年不完全意味著痛苦和悲慘。有時候還是要看身邊人和社會是怎麼做的。

供圖:晏楊俊祺(部分圖片來源網路)

Tags:老人洗澡失能楊俊助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