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藝術

故事:兒子去世兒媳改嫁,親孫子也被帶走後,老漢孤零零過了9年

由 談客 發表于 藝術2021-07-04

簡介聽完秦三爺跟春婆的故事,阿明良久才說:“爺爺,你可真是個渣男,你辜負了春奶奶不說,你咋能跟我奶奶未婚先孕呢

萬年牢中的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故事:兒子去世兒媳改嫁,親孫子也被帶走後,老漢孤零零過了9年

本故事已由作者:

熊先生

,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號“談客”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秦三爺蹲在門檻上,屁股懸空,抄著手,嘴裡正吧嗒吧嗒地抽一顆旱菸。

他的臉腮向內凹陷,便襯得顴骨更加突了。

因此這就顯露了爹媽的智慧,他們把秦三爺的眼睛生得像紡錘,黑眼仁炯炯的,立刻淡化了那份面相上的刻薄,顯得人精明。

“呦,老秦,你屙屎吶。”

短短的五六秒鐘,就有一個女人從房子的側面繞到秦三爺眼前,這女人穿了件紅褂子,一條長麻花辮,在連綿的霧氣中顯得格外有色。

“嗐。”秦三爺鬆了口氣,他已經被這女人破壞了剛才的思考,就只好站起來,問,“你今兒又來幹啥?”

“我聽說,阿明要從城裡回來了,就你把家造得那個熊樣,也不怕紮了他的屁股。”

阿明是秦三爺的孫子,他爹剛死,媽就改嫁了,他一直跟著秦三爺長到九歲,改嫁的生母大概是良心發現了,硬是遷了戶口,把他接到城裡了。

阿明在城裡住了不到半年,就跟著繼父一家搬進了窗明几淨的居民樓裡,座機也換成了銀白色的手機,於是,秦三爺就徹底跟孫子失了聯。

一晃又是九年,秦三爺突然接到了前兒媳的電話,對方說,孫子高中畢業,想回村過暑假。

兒子去世兒媳改嫁,親孫子也被帶走後,老漢孤零零過了9年

那時,家裡倒有人,可不知道是誰傳話給春婆的。

他望了望逐漸攀升起的太陽,又聯想到孫子離開時哭得紅撲撲的臉,那時孫子可是扒著腳下的破門檻不肯撒手呢,“還有好幾天呢,再說回來就回來吧,咋還得給他搭個金窩住住?”

籠子裡的老母雞懶散地叫了一聲,周圍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秦三爺這個稱號跟他的制鍋手藝一樣,全是祖傳的。

他祖宗、他爸都叫秦三爺,是種自嘲。

可前兩年秦三爺誤打誤撞地救了一個富商,這富商知恩圖報,自掏腰包給村裡修了條寬綽的馬路。

從那以後,再提“秦三爺”,村民們的口氣就微妙了起來,多少有點敬意。

可任誰也沒想到,這條大道居然徹底斷送了秦三爺的鐵匠鋪。

那條大道極大拓寬了村民的眼界,很快家家戶戶就用上了外頭的鐵鍋,村民們原本還顧忌著秦三爺,在他面前,不怎麼提工業鐵鍋的好處,可時候一長,大家態度也就放鬆了。

秦三爺自覺沒趣,漸漸地,將鐵匠鋪荒廢了。

於是他日常的口糧就仰賴於家裡的幾畝地,村長也會隔三差五地上門送點油、蛋、肉之類的,這樣兩三年,大家就對這種“特殊待遇”熟視無睹了。

他扣上風紀扣,仍站在院子裡。

秦三爺被幹活的春婆搡來推去,他的眼睛卻緊盯著之前遺留下的生鐵。

隨後他搓了搓手,臉上露出了一絲像看見鐵牛蟲的狗似的笑。

九點左右,村長福來趕集回來了。

那時春婆正要離開,於是他們打了個照面,福來喊了一句:“媽。”

他從手裡倒騰了不少東西遞過去,笑眯眯地說,“我一早去割的羊肉,嘿,可好。”

春婆問,“晌了來家吃飯?”

“不了,我得去鎮上開會,等著隨便對付兩口,桂翠領著洋洋過去。”

“我可準備包羊肉餃子吃。”春婆又說道。

福來的喉結動了動,他懷念起羊肉餃子的味道,“那你們還是給我留點。”

被勾起回憶的還有秦三爺,在記憶裡他只吃過春婆兩頓水餃,一頓是兒子出門打工前,餃子皮薄,透亮亮的,咬開,就是油汪汪的餡。

另外一頓是孫子去城裡之前,一碗水餃下去,把阿明撐得肚皮渾圓,他還跟爺爺撒著嬌呢,絲毫沒有察覺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了。

春婆注意到秦三爺看向自己的目光,於是很快收斂了促狹的笑容,走出門去,換福來跟秦三爺說話。

“我看著給你買了點菜,還要什麼你就告訴我。”

他說著走進廚房,將菜一一歸置整齊。

秦三爺看著他忙裡忙外沒有盡頭似的,忙出言提醒,“福來,你不是要去鎮上開會嗎?”

“哎呦。”

福來抓緊往臉上撲了兩把水,急惶惶地騎上腳踏車,像個正年輕的毛頭小子。

秦三爺原本是要笑的,但恰好福得來了,聽見他的冷哼,秦三爺的笑容就沒了。

福得是福來的親兄弟,福來被過繼給春婆的那天,他剛滿六歲生日,看看淚漣漣的娘,又望望長吁短嘆的爹,黃澄澄的月亮被算命瞎子撕走了一塊,家再也不圓滿了。

這三十來年,福來很少回家,但只要回去娘必定是要大病一場的,因此富得特地找去村委,說,“你行行好吧,多讓我媽活些日子。”

於是,近一年,福來沒回家了。

福得撇撇嘴,問,“福來哪去了?”

秦三爺不搭腔,一盆汙水朝福得的褲腿潑去,福得一個激靈跳起,大門就緊挨著他的鼻尖給闔上了,門環上銅鈴發出的餘韻,像給他奏哀樂似的。

福得心裡就更恨福來了,要不是福來把這老頭伺候得好,他敢這麼跟自己叫板?他進村的時候可聽人說福來又拎來不少東西,跟旁人不知幾多親熱,卻讓自己的親生爹孃冷冷清清的。

想到娘那張悽苦的臉,他不禁喊道,“你讓他回趟家。”

等富得走了,秦三爺才打開了院門。

片刻後,秦三爺離開了院子,他一路朝西走去,最終在一片山坡前的鐵匠鋪停下,這是他家祖祖輩輩的產業,他望了片刻,就接著往山坡上走去了。

在半山腰處,立著一塊墓碑,正是秦三爺兒子的墳頭。

秦三爺已經過了悲痛的年紀,他只是用手拍拍墓碑,就像在拍兒子的肩膀一樣,“你放心吧,我一定給你兒子打口亮堂堂的鍋。”

為出門闖蕩的人打一口鐵鍋,這是秦家鐵匠們的傳統,寓意嘴上永遠不虧,通常是由父親打給兒子。

由於縣城裡村裡較遠,阿明是村長用腳踏車馱回來的,他穿了白色運動裝,足有一米八,眉眼很像自己的父親,不過秦三爺一見他,鼻子就氣歪到天上了,“你大男人扎著個揪,還像個人樣啊?”

阿明看著眼前這個小老頭,覺得陌生極了,在他的記憶裡,爺爺永遠是高大又和善的,可眼前的爺爺,徹底把他僅存的一點美好記憶都打碎了。

於是他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下意識就頂嘴說,“你懂啥?管得真多。”

“你是我孫子,我管你?我還揍你呢!”在秦三爺四處找棍子時,福來迅速把阿明拉走了,只聽見外面傳來一句話,“三爺,我帶阿明去趟我媽那。”

秦三爺扔下棍子,他走回廚房,看著一鍋臺的飯菜,只悻悻地嘆了口氣,心裡卻打定主意要改造孫子。

相比於秦三爺,阿明就高興多了,福來一家人都很喜歡他,特別是那一雙兒女,圍著他打轉。

午飯時,春婆包的羊肉餃子,一入口,阿明的隱藏已久的記憶就被喚醒了,他很驚喜的說,“我記得這個餃子,小時候吃得不對味我還跟我媽鬧呢,後來她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但也就吃了幾回。”

“可不是嘛,當時你爺爺接到電話心疼壞了,第一次拉下老臉來求我包給你吃,剛一出鍋,他就拿鋁飯盒盛著,抱在胸前,一個人走了不少山路給你送,可惜後來你們家搬了,我也就再沒聽見過他求我。”

阿明的筷子一頓,他並不記得這件事情,於是心裡有些愧疚,吃過飯,阿明便回家了。

一踏進屋子,他就聽見了爺爺的呼嚕聲,於是他停下了腳步,掏出手機,歪在屋簷下打遊戲。

但村裡的訊號不佳,連輸幾局後,阿明有些賭氣,他往屋子裡看了一眼,爺爺仍閉著眼睛,於是他舉著手機,四處去找訊號,最終,他選在山坡上坐下,只是他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就是他父親的墳。

傍晚,天邊被夕陽浸得紅紅的,阿明摸了摸早就癟了的肚皮,才拖拖拉拉的下山回家,一進家門,他就聞到了土豆特有的香氣。

秦三爺親手做的土豆絲已經上桌了,阿明呆呆地站著,又被秦三爺訓斥了,“不知道幫忙?”

阿明撇撇嘴,他熟練地抹了桌子,又拿碗拿筷子,片刻後,祖孫倆就在桌前,對面而坐。

阿明餓極了,也不客氣,狼吞虎嚥地扒著飯,秦三爺則慢悠悠地點上一根菸,騰起的煙霧裡,他彷彿看到了兒子,於是他乾咳了一聲,把自己拉回現實,“我聽你媽說,你好上大學了。”

阿明點點頭,又說,“就等錄取通知書了。”

“那個通知書還有用嗎?沒啥用就燒給你爸,讓他跟著高興高興。”

阿明被爺爺的話噎了一下,他不可思議的望著爺爺,“這怎麼可能燒呢?”

秦三爺不知道如何迴應孫子的反問,於是只說,“吃飯,吃飯。”

也許是一天的勞頓,阿明很快就躺在炕上睡著了,他散開的頭髮垂在炕沿,黑暗裡,一個人拿著剪刀逼近,他輕輕抓住阿明的頭髮,但試了又試,最終沒有下手。

秦三爺扔下剪刀走出門,他孤獨一人,坐在院子裡,卷出一根又一根的旱菸,慢慢吸掉。

第二天,秦三爺留下一碗稀飯,一個煮雞蛋就離開家了,他拖著沉重的鐵板往鐵匠鋪走去。

鐵匠鋪已經多年不用了,處處都落滿了灰土,火爐裡也積了不少的東西,秦三爺一掏,從裡面蹦出一隻黑耗子,秦三爺趴頭向裡望去,裡面正是一窩剛剛出生的小耗子,它們擠在一團,嘰嘰叫著。

秦三爺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哦呦,打擾你們啦,請你們換個地方吧,我要打鐵鍋,都是為了孩子,咱倆誰都不容易。”

秦三爺把耗子們安置在外面,他收拾妥當,圍上圍裙,操起風箱,叮叮噹噹的聲音就從鐵匠鋪傳出。

與此同時,阿明也起床了好一會兒,他百無聊賴地在屋子裡四處走動,直到大門被扣響,春婆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她手裡端著著新烙的大餅,一見阿明,就笑著說,“你爺爺準做不了什麼好的,餓壞了不?趕緊吃吧。”

阿明連忙搬出一個凳子給春婆坐,他一邊吃一邊對春婆說,“您做的飯真好吃。”

春婆被誇得高興,索性炫耀起自己曾經一人做二十人的大鍋飯的經歷,那是她翻新房子,請的建築隊。

“那我爺爺肯定幫忙了,你倆關係這麼好。”阿明話音剛落,春婆的臉色就有些灰了,不過她沒有否認,只是跟阿明說起秦三爺救富商的經歷,在春婆嘴裡,秦三爺是個勇敢又善良的人物。

阿明記在心裡,不由得對爺爺多了絲敬佩之情。

而此刻被說起的秦三爺,正在嘆氣,也許是因為老了,他的力氣不中用,縱使埋頭忙了整個上午,但打造出了的鐵鍋並不稱心。

為了打造出完美的鐵鍋,秦三爺一連幾天都撲在鐵匠鋪裡,每天早出晚歸,披星戴月。

直到一天清晨,他被一桶大糞攔住了去路,為了報上次的潑水之仇,福得不知道從哪拉來了一車大糞,那刺鼻的臭氣讓村裡的每戶人家都醒了過來,他們從門裡探出頭,遠遠地看著熱鬧。

福得清了清嗓子,一瓢糞水潑上秦三爺家的大門後,他就開罵了,“老不死的,你給福來灌了什麼黃尿,讓他天天往你這跑,伺候你比伺候親爹都勤,老樹都知道要臉,你怎麼死了兒子把那點臉一起下葬了?”

秦三爺坐在屋裡聽福得叫罵,巋然不動,但年輕氣盛的阿明受不了,他在屋裡轉了幾個圈,欲言又止,隨著福得有一次叫罵,阿明衝了出去先給了福得一拳,他一邊打一邊罵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家沒人了?你他媽的欺負我爺爺,我揍不死你。”

福得回過神時,阿明已經撲身把他摁倒了,隨後兩人打成一團,秦三爺上前拉架,卻不得其法。

最終還是福來阻止了兩人,他風塵僕僕的,一看就是跑過來的,福得被拉開了,嘴裡仍在罵人,只是他被打過一頓,氣勢弱了不少。

而阿明儘管額頭流了血,但高昂著腦袋,一副勝利的模樣,在問清了緣由後,福來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他恨不得給弟弟兩個耳光,但看到周圍看熱鬧的人,他便壓下了脾氣,大聲跟弟弟解釋道:“就不論我是村長,理應對孤寡老人多照顧,就說從我媽把我抱養來,我一半的日子是在三叔這裡過的,他教我讀書認字,我小學發高燒,是他救了我一命,我孝順他怎麼了?”

福得被這一通話說啞了火,而阿明也被秦三爺帶回家處理傷口。

“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學會了打架?”秦三爺板著臉,一邊給孫子擦傷口,一邊責備道。雖說是責備,但他心裡美滋滋的,儘管孫子離開了這麼久,但他做事還是有秦家的遺風,有血性。

“我剛去城裡上學那陣,人家欺負我,我媽讓我忍著,但我後來發現,我忍著沒有用,就得揍他們,他們就不敢惹我了。”

聽到這話,秦三爺心裡一酸,擦藥的手也停了下來,而阿明自覺失言,於是就轉移了話題,“我聽村長說他是抱養的,不是春奶奶生的啊?”

“看你年紀不大,還愛打聽。”秦三爺給孫子處理好傷口,但沒有離開,他看向窗外,目光裡蘊含著說不清的感情。

“你春奶奶可是村裡的人物,當時她作為一個沒出閣的姑娘,收養了福來這個半大小子,當時村裡多少風言風語,可她都頂下來了不說,還把福來培養上了高中,當上了村長,一個女人,不容易吶。”

“我聽村裡人說,春奶奶一輩子沒嫁人,當時我還想,春奶奶還是個先鋒人物呢,未婚先孕。”

阿明話音剛落,就被秦三爺重重敲了一下:“你個混小子,天天七想八想。”

阿明再要追問,秦三爺就不說話了,他起身出去清理福得留下的爛攤子,暫不再提。

第二天一早,福來就提著東西到了秦家,但秦三爺早早去鐵匠鋪了,只留阿明一個人,跟福來一番交談後,阿明得知了爺爺本來是不抽菸的,但自從得知了兒子的死訊,他連抽了三天煙,從此他的煙癮極大,每天都要抽掉很多根。

“你爺爺前段時間咳嗽的厲害,去檢查了,人家說不能再抽菸了,再抽身體就壞了,但我們都勸不住,好了,我有事,先走了。”

阿明將福來送出門口,心裡不禁琢磨起給爺爺禁菸這回事了,但他琢磨的法子都不成效,不管他把菸葉藏在哪裡,爺爺總能聞著味找著,於是在一天中午燒火時,他心一橫,把爺爺的菸葉一股腦塞進火裡,付之一炬。

等秦三爺發現的時候,菸葉已經燒光了,阿明還翹著腳得意的說,“古有虎門銷煙,今有我秦阿明。”

秦三爺氣得直跺腳,於是他們祖孫倆上演了一場追逃大戲,從村東到村西,從房前到屋後,整個村子都在心裡默默下注,阿明怕爺爺累著,更是跑一陣走一陣,直到兩人精疲力盡,躺在山坡上,才氣喘吁吁的和解。

“你,你個臭小子,想造反啊?”

“能不讓你抽菸,造反就造反吧。”

“那你給我把腦袋剃了!”

秦三爺話音剛落,阿明就一個高躍起,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行,那以後不能抽菸。”

阿明坐在院子中央,身上套著一個塑膠布,秦三爺站在他身後,舉著剪刀。

阿明咬了咬牙,一副捨生取義的表情道,“爺爺,你快點,我豁出去了。”

秦三爺聞言,剪刀開始嘩啦嘩啦響,片刻後,他拍了拍孫子的肩膀說道,“好了,照照去吧。”

鏡子裡,阿明仍是原先的髮型,只是修剪掉了這些日子長出來的雜發,阿明一愣,才衝秦三爺樂起來。

轉眼間,阿明已經回村住了二十天,而秦三爺的鐵鍋不僅不見起色,反而由於操作不當,被燙傷了腿,只能臥床休息。

阿明則顯露出這些年鍛煉出的自理能力,他將家務收拾得井井有條,這天他剛刷完碗,蹲在爺爺身旁說話時,大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正是春婆,她端著一隻砂鍋,裡面的骨頭湯散發著香味,阿明跟秦三爺不約而同地吸吸鼻子,阿明迎上去接下湯,笑嘻嘻地說,“春奶奶,你手藝真好。”

“我特意給你燉的,大小夥子,伺候人可累了。”春婆這樣說著,眼睛卻看向秦三爺。

秦三爺也跟著哼了一聲,低頭撥開毛毯去看自己大腿的傷口。

“哎,你幹嘛呢?”春婆快步上前給他蓋上毛毯,“不能見風,知不知道!”

阿明從廚房盛出一碗湯,他忽得站住了,看爺爺跟春婆鬥嘴,不由得笑起來。

爺爺受傷這些日子以來,春婆每天都要來,但她總要找些稀奇古怪的藉口,好像生怕別人知道她是特地來照顧秦三爺似的。

阿明準備找個時間跟爺爺旁敲側擊一下,但沒想到,許久沒見的福得先他一步,又來鬧事了。

不過這次福得可不僅是自己來的,他還帶來了鎮上的領導,一進村,福得就一副受盡了委屈的表情,他大嗓門嚷嚷起來,“都快出來,青天大老爺來了,快點!”

鎮上領導站在一旁皺著眉,他們是接到了福得的實名舉報,說福來利用村長的職位以權謀私,貪汙公款,本來他們是不信的,但福得站在鎮政府門口號啕大哭,彷彿天大冤枉似的。

“村民吶,你們說說,福來當個村長,是不是大包小包往家裡拿?他往家裡拿還不夠,還要給跟他關係好的秦老頭子,這是不是事實?”

說著福得湊到一個看熱鬧的婦女面前,大聲問,“他是不是拿東西上那個秦老頭家了?”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婦女的臉上,這個薄臉皮的女人後退一步,一溜煙跑了,福得見狀,又跑回鎮領導面前,啪啪拍自己的臉,“領導,您看看,村民都默認了。”

這時有人高喊了一句,“福來可是你親哥哥。”

一聽這話,福得更起勁了,“我親哥怎麼了,我大義滅親我,再說他哪像我親哥了,自從春婆那個老妖怪把他從我家搶走以後,就給他下藥了,你看現在他張福來都瘋了,不孝順自己家老人,孝順外人去了。”

福得說這話時,秦三爺正好和阿明趕到趕到,他一口氣都沒有喘勻就開始罵:“去你媽的,張福得,你咬瘋狗了?春兒給福來下藥?這麼些年,她怎麼照顧福來,村裡是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哪一次家長會,不是她去開?哪一頓飯不是她做?福來生病了她能起一嘴的燎泡,就說福來十歲那年冬,他抓魚掉那冰窟窿裡了,春兒一點游泳也不懂,就敢往水裡跳,到現在了,一颳風下雨,她就渾身疼,你說這個話喪不喪良心!”

福得一時啞口,他剛想反駁,村民後面就傳來了福來的聲音:“三叔說的一點沒錯,我媽為了我,一輩子沒嫁過人,她老了要享點清福了,你一天到晚地來找事,就這樣我媽還勸我,你跟我是親兄弟,不能打你,不能罵你,到頭來,她發的善心全叫你吃了!”

說著,福來上前一步,狠狠掀翻了福得,他居高臨下地對福得說:“你覺得我媽欠你們家的是吧,那我就告訴你,不是我媽要的我,是你爸媽算命說我克你,要把我賣到外地是我媽攔下來了,拿她的嫁妝把我要過來的!”

“不可能!”福得瞪大了眼睛,“你走得時候才五歲,你能記著啥?你肯定是聽那個老妖婆胡編亂造了。”

福來壓不住憤怒,又狠狠給了福得一拳:“這是我上一次去你家,你媽親口承認的!”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春婆,春婆的表情很平靜,她輕輕開口道:“領導同志,我兒子是個好人,大家都知道,他一心一意地為大家,從來沒幹壞事。”

周圍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說起話來,福得沒了心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了。

當天夜裡福得家大吵一架,而秦三爺則差遣阿明把槽子糕送給春婆,阿明則被這盒槽子糕勾動了八卦的心,纏著秦三爺問:“爺爺,你是不是喜歡春奶奶?”

秦三爺因為孫子的話嗆到了水,他咳嗽得滿臉通紅:“一天到晚,胡說八道。”

“那你咋送人家吃的?”

“她今天遭這麼大難,我送她點順口的,怎麼了?”

阿明笑得更加厲害了,他揶揄道:“我看春奶奶也喜歡你,你們倆肯定有故事,說說,說說嘛。”

說著,阿明關上了燈,在月光透窗,影影綽綽的昏暗裡,秦三爺緩緩講起了他跟春婆的故事。

春婆是跟秦三爺一起落地的,兩家老人一合計,就定了婚約,但秦三爺是個極具反抗精神的人,從縣城回來的當天,就領回了一個懷著孕的媳婦。

這下可把女人一家氣得鼻歪眼斜,女人他爹扯著嗓子在村部的大喇叭上喊:“俺家小春要找個比你好一百倍的女婿。”

可大家眼巴巴地看著小春變成老春,也沒見到如意郎君的影子,現在這輩人管她叫“春婆”,背地裡仍笑她是個老處女。

春婆爹臨死前,苦兮兮地問閨女要找個什麼樣的?

春婆則甩著那根大長辮子回道:“俺就要嫁給秦三。”

她爹一口氣沒上來,瞪著大眼,嗚呼歸西了。

喪禮的時候,年輕的秦三爺提來一瓶酒,和一籃子雞蛋,春婆把他擋在門外,理直氣壯地說:“你得娶我,要不別進門。”

“我媳婦剛生了娃娃。”

秦三爺把雞蛋跟酒往地上一貫,轉身走了。

那天,春婆倚著她爹的墳頭哭得格外厲害,人們都猜測,那是春婆在給自己的爹訴愛情的苦哩。

自此,春婆再也沒提過秦三爺這茬事,直到秦三爺媳婦死了,春婆才單方面恢復了跟秦家的交往。

那時候,秦三爺繼承了父親制鍋的本事,整日泡在鐵鋪裡,他又只會熬麵糊糊,家裡的禿小子被他餓得面黃肌瘦。

春婆於心不忍,便把這禿小子養在家裡,整天變著花地給他吃喝,看著寫功課,家長會也去過那麼一兩次。

就這樣過了十多年,禿小子娶妻生子,就差張嘴管她叫媽了。

可好景不長,禿小子在腳手架上出了事故,他的胸膛插進了一根大鋼筋,還沒等救護車來,就瞪大了眼睛嚥氣了。

而他的兒子,阿明,剛過三週歲的生日。

聽完秦三爺跟春婆的故事,阿明良久才說:“爺爺,你可真是個渣男,你辜負了春奶奶不說,你咋能跟我奶奶未婚先孕呢?書上都說那個年代,女人的貞操比命都重要哩。”

“我是對不起春兒,但我都有苦衷,你太小了,什麼也不懂。”

說完這句話,秦三爺就和衣睡了,阿明則定定地坐在一旁,心裡有了主意。

“我不懂,肯定有人懂。”阿明嘟囔了一句,第二天就去找了福來,恰好福來因為打了福得這個群眾,在家裡停職反省呢。

但福來也不懂裡面的道道,他只知道春婆收到槽子糕後,臉上突然出現了點笑容。

兩人正苦惱時,阿明計上心頭,他在福來耳邊咕嘰了一陣,就出門去了,而福來也沒閒著,他騎上腳踏車,往縣城騎去。

傍晚的時候,春婆跟秦三爺分別接到了福來跟阿明的通知,讓他們後山一見。

到了後山,他倆先是看到了一圈的花,又看到了一個桌子,桌子上面擺著一盒盒整齊的槽子糕。

“春奶奶,這是爺爺讓我去買的。”阿明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福來也跳出來裝腔作勢,隨後兩個人很快撤開,諾大的山坡上,就只有秦三爺跟春婆了。

“你找我幹什麼?”春婆率先發問,秦三爺則瞅瞅早就空蕩無人的山坡,搖搖頭,又說:“準是阿明那個臭小子搞鬼。”

“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嗎?兩個小屁孩就坐在這,嘰裡呱啦的說話,那時候胖七他們還嫌我總跟小姑娘耍。”秦三爺不去看春婆,只是感慨。

春婆似乎被秦三爺的懷舊感染了,她的語氣也柔和下去,低低的說:“當時這還有一棵大樹,可惜遭雷劈了,你就說下面有條大蛇,把我嚇得好幾晚上沒睡好。”

他們兩人安靜了一會,這次是秦三爺先開口:“你心裡是不是還恨我?”

“恨啥啊,都一把年紀了,咱倆……”春婆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秦三爺轉過頭來望著她,他要給春婆講一個長長的故事。

“當初我去城裡謀生活,認識了一個朋友,姓屠,有一次茶館著了火,是他把我救出來的。後來他勾引了米店的女兒,兩個人一來二去就幹下了那路事,有了身孕,結果他不知道為什麼跑了,那米店小姐眼看著肚子越來越大,瞞不下去了,他們那個小城很封建,要米店小姐一屍兩命,我為了報姓屠的救命之恩,把那個米店小姐領回家了。”

說罷,秦三爺沒再看春婆,他只聽見了一陣抽泣的聲音,隨後秦三爺像小時候一樣,把手放在背後,輕輕拉了拉春婆的手。

那是自從兒子死後,秦三爺最高興的時刻,他走回家,正想跟阿明說幾句話,電話鈴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接起來,是阿明的母親。

秦三爺將電話遞給阿明,阿明嗯了幾聲,就掛了電話。

“爺爺,我錄取通知書發下來了。”

“臭小子,這是好事,咱殺個雞吃。”

秦三爺話罷就去了廚房忙碌,他知道孫子明天就要離開了,因此他整頓飯做得格外慢,就好像要把時間牢牢栓住一樣。

想了一頓飯的時間,阿明才開口說:“爺爺,我媽讓我趕緊回去,叔叔給我弄了個升學宴,我不去不好。”

秦三爺點了點頭,他站起身在炕蓆下摸出了五百塊錢,那錢一看就攢了很久,已經被炕煙燻得很暗:“阿明,爺爺不中用了,沒給你打一口好鍋,你拿著這個錢,去買口最好的上學。”

“爺爺,”阿明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麼年代了,哪有揹著鍋上學的。”

“你不懂,這是咱們祖祖輩輩的傳統,你祖爺爺、我、你爸,出門闖蕩都要一口鐵鍋,咱老秦家的手藝叫我這個不孝的丟得七七八八了,你可不能連這點傳統都丟了。”

秦三爺一時激動,抓著阿明的手把他帶到廚房,他指著那口煮飯的大鐵鍋說:“你不能看低了這些鐵鍋,當初就是它們養活了咱秦家的祖祖輩輩,特別是這口鍋,他可是救過你的命!”

“救我的命?”阿明有些錯愕,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這玩意兒怎麼救他的命。

“你小時候拉肚子,拉得都快死了,就是颳得它的鍋底灰,給你吃了,才不拉了。”

阿明聽了這話,嘴裡瞬間泛起一股苦味,他呸呸幾口唾沫,才好了一些,在這期間,秦三爺的眼神變得滄桑:“還有一次發山洪,那水急得要命,大人在水裡都走不動道,更何況你們這些毛頭孩子?當時是這口大鍋,讓你們這些小的站進去,我們大人就扶著這口鍋走,讓你們浮在水面上,這才順利上了山頂,活了下來。”

“那的確是救了我一命。”阿明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但秦三爺卻再次感傷起來:“我老了,打不出好鍋了,咱家萬年牢的招牌算是砸在我手裡了。”

阿明看著蒼老的爺爺,遲遲沒有說話,第二天他就踏上了回城的大巴,大巴捲起了煙塵,秦三爺望著越來越遠,變成小點的汽車,轉身離開了。

秦三爺的生活又再度恢復了平靜,直到有一天下午,秦家的大門被人推開了。

站在院門口的正是阿明,他剪短了頭髮,拎著個大行李箱。

“爺爺,咱們去給我爸上墳啊。”阿明揚了揚手裡錄取通知書的影印件,他一共影印了兩份,一份燒給父親,一份留給爺爺。

“臭小子,你怎麼回來了?”秦三爺對此很是驚喜,他有些激動,連茶都顧不得喝了。

“我考上大學了,不得從我的老家往外走嘛,您教我的,不能忘本。”

在父親的墓碑前,阿明鄭重其事地點燃了那張通知書,灰燼像一隻只蝴蝶,緩緩飛起,落下。

“爸,你放心吧,我長大了。”

秦三爺欣慰的望著孫子,他預備說些什麼,卻被孫子搶了先,“爺爺,我要口鐵鍋,你教我,我來打。”

秦三爺聞聽此言,眼睛亮了,他再三確認了一番,才將孫子帶到了鐵匠鋪。

那個死氣沉沉的鐵匠鋪因為秦家祖孫,重新煥發了生機。

秦三爺跟阿明都泡在鐵匠鋪裡打鐵鍋,祖孫倆絲毫不知疲倦,常常是黎明之前就去,披星戴月地回。

阿明很聰明,不出幾日就跟爺爺的配合非常熟練,而春婆也常來探望他們,為他們做飯、煮茶。

阿明自覺自己是個鐵匠了,但爺爺卻不以為然,他說,“你還差些火候。”

阿明不服氣,於是更加用心,直到他打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口鐵鍋。

他將鐵鍋拿去給爺爺看,那鐵鍋鋥光瓦亮,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光,秦三爺仔細的檢查那口鐵鍋,隨後他宣佈:“你是咱們秦家的鐵匠了。”

一時間,夏風鼓起,阿明站在鐵匠鋪外,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

(原標題:《上弦月:爺爺的鐵鍋》)

點選螢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

(此處已新增小程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檢視)

Tags:三爺阿明春婆福來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