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簡王朱祁鍈：寵妾滅妻，交惡嫡子，前期賢明後期暴戾的矛盾體

前言：

天順七年（公元1463年）十一月，明英宗朱祁鎮在宮中大發雷霆，派出太監蕭敬持敕符前往河南懷慶府（今河南省沁陽市）召鄭世子朱祁鍈進京面聖。就在四年之前，這位鄭世子已經因為

“棄妃立妾”

的罪名被英宗召到京城戒諭。當時朱祁鍈和他的好兄弟涇陽王朱祁銑一起住在京城諸王館，接受了為期三個月的再教育。

然而這次本應令人終身難忘的經歷，似乎並沒有讓鄭世子長長記性。朱祁鍈在京城表現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樣子，但是回到懷慶府之後立刻原形畢露，在此後的幾年中一直對世子妃張氏不聞不問。而這一次鄭世子之所以要二進宮，是因為鬧出了人命，堂堂的世子妃竟然被婢女給逼死了，而幕後的黑手正是朱祁鍈本人。

己巳，鄭王瞻埈奏：“世子祁鍈妃張氏因撻婢有傷，驚懼自縊。”

上覽奏，疑其事有不實，遣中官察之。中官言世子實嬖於婢。妃為所譛，置別室不相見四年。及是縱群婢凌逼至死。上怒，命太監蕭敬持敕符往召祁鍈。

—《明英宗實錄卷三百五十九》

按照一般的流程，英宗本次召世子進京，必然是會將他廢為庶人。但是朱祁鍈的運氣真的很好，他的這位堂兄在天順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十七日駕崩，新帝登基之後，他的那件破事也就此不了了之。今天筆者就來聊聊朱祁鍈，這位明朝第二任鄭王的故事。

北京協和醫院：明代諸王館舊址

以世子而代理府事：一派賢王風度

朱祁鍈，生於宣德六年（公元1431年），鄭王朱瞻埈嫡長子，生母鄭王妃張氏。朱祁鍈的出生地並非懷慶府，而是鳳翔府（現一般指寶雞市鳳翔區），因為他的父王是在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來此就藩。

朱瞻埈患有風病，明英宗雖然多次派出御醫前往鳳翔府為叔父治病，但療效並不明顯。到了正統七年（公元1442年）三月，鄭王的病情愈發嚴重，英宗只能讓12歲的朱祁鍈和其母妃張氏一起代理府事。然而當年年底，鄭王妃張氏又不幸去世。鳳翔府一直被稱為

“秦隴襟喉”

，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現在鄭王病重，王妃薨逝，王子又尚未成年，英宗考慮再三，決定同意此前鄭王的遷國請求，將其封國改為河南懷慶府。

正統八年（公元1443年）三月，朱祁鍈被冊封為鄭世子，本次遷國事宜就由其全權處理。當時鄭王妃張氏尚在停靈，並未落葬。鄭世子提出既然已經要遷國懷慶，請求允許安排一個弟弟先行前往封國為母妃

“擇地改葬”

，這個合情合理的要求得到了英宗的同意。正統九年（公元1444年）正月，鄭府正式遷國懷慶。由於途中要路過西安，朱祁鍈事先向英宗提出想進城見一見秦王敘一敘親親之誼。親王之間互相見面，一般是不被允許的，可能英宗覺得鄭世子自主持府事以來一直乖巧懂事，破例同意了他的請求。

壬戌，鄭世子祁鍈奏

：“

遷國懷慶，道經秦府。叔王必遣人郊迎，臣欲入府見叔王。

”上許之。—《明英宗實錄卷一百十二》

明英宗劇照

到了懷慶之後的幾年，鄭王府在朱祁鍈的管理下也顯得井井有條。鄭王朱瞻埈長年患病臥床，王府內的一切禮儀活動均由世子代行，給朝廷的表箋只需要蓋上鄭世子金寶即可。正統十二年（公元1447年）九月，東城兵馬指揮韓俊之女韓式被冊封為鄭世子妃。兩年後雖然發生了震驚中外的“土木堡之變”，但對於鄭府來說，也不過是奉天殿寶座上面的皇帝換成了英宗的弟弟朱祁鈺而已。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朱祁鍈的嫡長子朱見滋出生。到目前為止，這位鄭世子都是一副賢明王爺的做派。

乙卯

，

鄭世子祁鍈奏：

“

父王瞻埈嬰病四載不痊。欲代父王依時行禮

，

用世子金寶拜進表箋。

”

從之

。—《明英宗實錄卷一百二十六》

正妃薨逝，朱祁鍈人生的分水嶺

景泰七年（公元1456年）正月初七日，鄭世子妃韓氏去世。從此後的史書來看，朱祁鍈在韓妃去世之後，和之前的賢明形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景泰七年是一個多事之秋，就在年底的時候皇帝朱祁鈺身染重病。次年正月十七日，在南宮蟄伏多年的太上皇帝朱祁鎮發動政變，重新登上了皇位，並改當年為天順元年（公元1457年）。

出於籠絡人心的目的，朱祁鎮復辟之後向各地宗室大派利是。當年四月，兵馬指揮張敏之女張氏被冊封為鄭世子繼妃，而這，似乎成為了一切悲劇的開始。

奪門之變劇照

天順二年（公元1458年），朱祁鍈踏出了他後半生昏庸暴戾的第一步。當時鄭王府左右長史喬木、陳康互相攻擊對方有受賄的行為。按理朱祁鍈只需要上報朝廷即可，但他卻自作主張將二人先監押再上奏。英宗得到訊息以後有些懵，自己在南宮住了幾年，怎麼朱祁鍈突然性情大變了？鄭世子這種專斷的行為，是大明朝廷所不能容忍的，故而朱祁鎮第一次對朱祁鍈進行了斥責。

但長史系輔導之官

，

黜陟與奪出自朝廷，非王府所得專也。喬木等果有贓罪，朝廷自有處置。

如何擅自拿送儀衛司拘監？揆之禮法，不無乖失。但念親親之義，姑置不究。

—《明英宗實錄卷

二百八十七

》

天順四年（公元1460年）二月，英宗寫信給自己的嫡親叔父襄王朱瞻墡，請他進京朝覲。襄王的封國在湖廣襄陽（今湖北省襄陽市），進京途中會路過新鄉，與鄭府封國懷慶府相距不遠。襄王是鄭王朱瞻埈的弟弟，自然也是鄭世子朱祁鍈的叔父，於是他先派王府承奉正阮興、右長史丁寧前去迎接，再向朝廷上奏請示，還表示自己

“

未敢擅便

”

。英宗氣不打一處來，你都先斬後奏了，還來跟我打什麼馬虎眼？於是他再一次賜敕指責朱祁鍈這種行為是

“

不待命而自專

”

，而且罕見地給了他一個

“

爾其慎之

”

的警告。

朱祁鍈的所作所為，讓英宗此前對他所留下的良好印象蕩然無存。如本文開頭所述，當年九月，鄭世子

“棄妃立妾”

的行為東窗事發。英宗派出太監王定、駙馬都尉石璟和錦衣衛指揮逯杲前往懷慶府，將朱祁鍈和涇陽王朱祁銑帶回京城戒諭。隨著進一步的訊問，又爆出二人對臥病在床的老爹鄭王朱瞻埈不聞不問，只知道自己飲酒作樂的醜聞。

續又體知叔臥病日久

，

祁鍈既不躬侍湯藥，又減去衣食。雖遇時節亦不侯問

，

乃與祁銑等時常作樂酣飲。凡此所為，皆不仁不孝，無禮無義之事。於君臣、父子、夫婦大倫俱有乖失，所繫非小。

—《明英宗實錄卷三百二十》

冬日紫禁城

筆者在以前的文章中介紹過朱瞻埈，他被兒子虐待雖說也算得上罪有應得，但“不孝”這個罪名在宗室中是足夠被廢為庶人的。不過英宗在本年年初剛剛處理了忠國公石亨為首的奪門新貴集團，不想因為宗室問題再起波瀾，於是以鄭世子

“

年幼不知禮法

”

的藉口，讓他留在京城讀書習禮。然而事實上這一年朱祁鍈已經30歲了，誰都知道皇帝陛下只是胡亂找個理由而已。

好在朱祁鍈兄弟倆求生欲非常強，在英宗派人教導他們的翰林院修撰陳鑑、劉吉面前拼命偽裝。這其中的劉吉可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太子朱見深的東宮班底，日後的內閣首輔（暢銷書《明朝那些事兒》中的“紙糊三閣老”，劉吉就是其中之一）。二人在劉吉面前表現得非常謙遜守禮，讓英宗誤以為他們已經真心改過，就在天順五年（公元1461年）正月讓朱祁鍈兄弟倆返回封國懷慶府。然而我們應該注意到，作為懲罰，英宗剝奪了鄭世子代理府事的權力，此後鄭府出面與朝廷溝通的代表又變成了鄭王朱瞻埈本人。

襲封鄭王，和幾個兒子關係緊張

天順七年（公元1463年），世子繼妃張氏自盡。正如本文開頭所述，張氏其實是被世子逼殺。但是隨著英宗的駕崩，朱祁鍈幸運地躲過一劫。成化二年（公元1466年）五月，鄭王朱瞻埈去世，享年63歲，賜諡曰靖。成化四年（公元1468年）五月，38歲的世子朱祁鍈襲封鄭王。

悼僖

世子

朱見滋

鄭王長子朱見滋年紀漸長，但父子之間卻矛盾重重。朱祁鍈常常向府中官員表示先王妃韓氏齷齪，自己死後絕不和她同廟。皇帝死後神主牌放進太廟，一般是和原配皇后一起供奉。而親王府內有家廟，親王和原配王妃也會受到後世子孫的祭祀。朱祁鍈的繼妃被他自己逼死，現在又不想和原配同廟，他想幹什麼？讓小妾和他一起接受後世香火嗎？不但如此，朱祁鍈還宣稱朱見滋是自己做世子之時所生的兒子，將來不能襲封鄭王。當時王府左長史張鐸忍無可忍，把鄭王這番出位的言論捅到朝廷之後，還強烈要求為朱見滋請封及婚配。

太廟

此時的皇帝的是英宗庶長子明憲宗朱見深，他在要求鄭王立刻為長子請封擇配的同時，還以江西寧藩臨川王父子相爭的教訓對朱祁鍈這位堂叔進行警告。臨川王朱盤熚，寧獻王朱權次子，太祖朱元璋之孫，因為和長子朱奠埨互相誣告，結果被雙雙廢為庶人。

自今宜痛加改悔，篤敘天倫。為長子請封擇配，即便具奏施行。毋徇一己之私，毋惑下人之議。且王獨不見臨川王父子之事乎？義不兩全，雖悔何及？

—《明憲宗實錄卷

八十

》

受到這樣當頭一棍後，朱祁鍈稍有收斂，於是朝廷在成化七年（公元1471年）二月冊封朱見滋為鄭世子。然而朱祁鍈

“

稟性急躁，喜怒不常

”

，朱見滋

“

性亦剛烈，子道少盡

”

，鄭王雖然為兒子請封為世子，但卻拖著不給他擇配，要知道此時的朱見滋已經20歲了。當年六月，鄭王在懷慶府見到了他的老熟人：駙馬都尉石璟。十年前正是石璟把當時還是世子的朱祁鍈帶回京城戒諭，現在兩人再次見面，鄭王知道皇帝陛下是真生氣了，趕緊上章服罪。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五月，南城兵馬指揮胡銘長女胡氏被冊封為鄭世子妃。

明憲宗畫像

然而朱祁鍈不知是否吃準了朝廷不會廢去他的爵位，頭鐵的很，始終對世子非常苛刻。所有敢於為世子出頭的王府官員，都會遭到打擊報復。憲宗不得已，派出太監王允中、英國公張懋前往懷慶府進行調查。王允中和張懋根據在鄭府的所見所聞，向皇帝建議讓世子來京讀書，名為讓其

“

習知忠孝之道

”

，實則是將其保護起來。對此憲宗表示再給鄭王最後一次機會，事不過三，讓朱祁鍈自己看著辦。

上曰：

“

鄭王既自言修身改過

，

世子不必取來，姑驗其親愛之實。若此後不如所言，朝廷別有處置。

”—《明憲宗實錄卷一百十四》

好在到了成化十五年（公元1479年）四月，鄭王和朝廷的煩惱都不存在了，因為鄭世子朱見滋去世了。年僅28歲，賜諡曰悼僖。悼僖世子有兩個兒子，嫡長子朱祐枔一個月前才剛剛被賜名，次子朱祐檍還不幸早夭。

盟津王朱見濍

朱見濍，鄭王朱祁鍈第三子，成化十年（公元1474年）四月封盟津王。在悼僖世子去世之後，盟津王對於世子之位產生了非分之想，竟然把世子金冊都給偷走了。上文說過悼僖世子有兒子，朱見濍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朱祁鍈這個人很奇怪，和老爹的關係不好，和兩任世子妃的關係不好，和世子的關係也不好，但和弟弟涇陽王朱祁銑特別鐵。盟津王偷世子金冊，鄭王可以毫不在乎，但他乘著轎子經過涇陽王府門口，看到朱祁銑竟然敢不下轎，這個朱祁鍈忍不了。而且朱見濍和他老爹一樣頭鐵，非但不認錯，還敢和鄭王對罵。朱祁鍈一怒之下將此事上奏朝廷，朱見濍被革去王爵。當然朝廷給他留了條退路，畢竟沒有把他一下子降為庶人，只是讓朱見濍戴平巾讀書習禮，一旦表現良好，還是可以恢復爵位。

有旨盟津王毀罵父王，侮慢親叔

，

進賀表箋皆不行禮

。

又貪淫酷暴，違法多端。革去王爵，令戴平巾讀書習禮。

—《明憲宗實錄卷二百五十一》

明代世子金冊出土文物

如果說靠讀書就能改變一個人，那朱祁鍈早就應該被改造好了。朱祁鍈做不到的事情，他兒子朱見濍同樣也做不到。兩年以後，朱見濍因為“陰行魘魅”詛咒其父的罪名，被降為庶人，連本府宮眷一起發鳳陽居住。憲宗在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八月駕崩，其子皇太子朱祐樘即位後施恩宗室，於當年十二月將朱見濍一家放回懷慶府居住，按照同樣因父子失和而被廢為庶人的臨川王長子朱奠埨的待遇標準進行照顧。此後直到鄭王去世，史書上再未記載父子間有任何衝突。

丁卯

，

命釋鳳陽高牆內鄭府庶人見濍

，

並家屬回居於懷慶府城內，月給薪米如江西奠埨例。

—《明孝宗實錄卷八》

結語：

弘治八年（公元1495年）八月二十七日，鄭王朱祁鍈去世，享年60歲，賜諡曰簡。在明英宗正統和明代宗景泰年間，朱祁鍈以鄭世子的身份代理府事，一切都表現得非常完美。主持王府遷國，他盡心盡力。途中拜訪親王，他小心謹慎。到了封國之後為弟妹爭取權益，他義無反顧。可以說不管是朱祁鎮還是朱祁鈺，對這位鄭世子的印象都不錯。

然而在明英宗南宮復辟之後，朱祁鍈彷佛換了一個人。當初小心謹慎的鄭世子不見了，難道真的是因為世子妃韓氏薨逝，沒有人對他進行提點了麼？如果韓氏那麼優秀，朱祁鍈為何日後又對她如此痛恨，以至於連帶著不喜歡韓氏所生的嫡長子朱見滋呢？由於史料缺乏，恐怕這永遠都是一個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