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雍乾三朝太子宮的建築設定

康雍乾三朝太子宮的建築設定

王子林

太子事關國本，事關國運永祚，其居所設定必然要精挑細選，不能有絲毫懈怠。

毓慶宮，作為清代太子宮，肇建於康熙十八年，經過乾隆八年、乾隆六十年的改建後，最終形成兩門三殿的格局，其後雖有內部裝修的改變，但其格局卻儲存至今。

從康雍乾三朝毓慶宮的建築設定，我們看到的，是皇帝對自己未來接班人的期許與用心良苦。

康熙朝肇建太子宮——毓慶宮

清朝入主紫禁城後，初未設太子宮，康熙十四年（一六七五年），剛滿週歲的胤礽被立為皇太子，《清史稿》記：「康熙十四年十二月丙寅，立皇子胤礽為皇太子，頒詔中外，加恩肆赦。」（《清史稿》卷六「本紀第六·聖祖本紀一」）但康熙皇帝並沒有於當時建造太子宮。

明代的太子宮端本宮（即慈慶宮）已於康熙朝初年被拆除。乾隆朝的一則檔案記載，慈慶宮和麟祥、關雎兩座門被拆除，改建成了上駟院。（康熙朝初年拆除了慈慶宮後，上駟院並沒有於其上建造，而是建在了端本宮基址的西側，建成於康熙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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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記載乾隆朝以前已拆除端本宮（即慈慶宮）一事

◎ 乾隆五年六月十二日奏事郎中張文彬等交出副都統桑格奏摺一件，傳旨：著內務府總管看，欽此，欽遵。臣等查得擷芳殿之前的空地長數十丈，即明朝慈慶宮宮前有三門，左麟祥，右關雎，其正門則為前星門。伏查我朝宮殿圖樣，擷芳殿之南直接前星門，其慈慶宮並麟祥、關雎兩門業已拆毀，改建上駟院衙署，所餘前星門不過明朝舊址，實無關輕重。

——《奏報前星門堆放土石無礙道路折》，乾隆五年六月十四日，《奏銷檔202-166-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清康熙 皇城宮殿衙署圖（區域性）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中可以看到在原明代慈慶宮基址（圖中擷芳殿以南的一片空地）的西側建了馬圈、牛圈（上駟院），而奉先殿以西尚沒有建成太子宮。

由於明代太子宮已被拆除，康熙十八年就將欲新建的太子宮選址於奉先殿西明代神霄殿的基址上，讓太子宮緊臨祭祀祖先的奉先殿，以不忘祖宗之恩德。康熙朝《欽定大清會典事例》記：「十八年，建皇太子宮，正殿曰惇本殿，殿之後曰毓慶宮，前曰祥旭門。」{《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工部》（康熙朝）卷一三一「營造一·內府」}康熙朝時太子宮完全仿明太子宮建造，只是為了防火，前後殿沒有連在一起，與明太子宮相比中軸上也少了兩座門（沒有前星門和端本門），也沒有花園，整體比明代太子宮的規模要小，等級也低。且據康熙三十九年（一七〇〇年）的檔案記載：「二十七日，欽天監敬謹看得，本年五月二十九日辛酉日未時，毓慶宮東面遊廊內蓋房動土好。」（《欽天監看得毓慶宮蓋房動土吉日時辰事》，康熙三十九三月二十七日，《長編60617》，《滿文內務府檔滿文工科史書》，《內務府雜錄檔·雜字十·譯自滿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原毓慶宮東西原為遊廊，而不是現在我們看到的圍房形式，這應該是繼承自明太子宮的形式。康熙三十九年才於遊廊內蓋房，但也沒有拆除遊廊。惇本殿的東西空間據現狀看十分狹長，也沒有足夠的空間來建房。

清 青玉交龍紐「毓慶宮寶」高五釐米 邊長一二·八釐米故宮博物院藏

太子宮建好後，按文獻的習慣稱法，稱毓慶宮。皇太子胤礽於此住了三十年。至康熙四十七年（一七〇八年），胤礽因罪被廢，囚禁於鹹安宮，四十八年三月復立為皇太子，五十一年十月再次因罪被廢黜，仍禁錮於鹹安宮。至康熙五十二年，康熙皇帝諭旨不再立皇太子，毓慶宮從這時起暫時結束了它作為皇太子宮的使命。

胤禛即位後，廢除了立太子制度，毓慶宮就不再是太子宮了，於雍正九年（一七三一年）改為齋宮（這裡的齋宮是指「齋戒用的宮殿」。同年，齋宮在毓慶宮以西建成），但其建築格局並沒有改變。檔案記載：「（雍正九年）二月初二日，內務府總管海望奉上諭：毓慶宮改為齋宮，不必將就蓋造，另畫樣呈覽過，重新蓋造，欽此。」（《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彙》第五冊「雍正九年二月初二日」，第六六四頁）

毓慶宮的改建與南三所的建造

弘曆即位後，於乾隆元年（一七三六年）七月將皇次子（即嫡長子）永璉密定為皇儲。這對於乾隆皇帝來說是件開天闢地的大事，因為在他之前（其實包括乾隆皇帝自己）的四個皇帝（皇太極、順治、康熙、雍正）都是妃子所生，沒有一個屬於嫡出。永璉是嫡長子，將來由他來繼承皇位，才是正支正脈。但未想到的是，兩年之後永璉就夭折了，乾隆皇帝贈給永璉諡號為「端慧皇太子」。

乾隆八年，發生了兩件事：一是永璉於十二月十一日入葬端慧皇太子園寢；二是十一月初九日，毓慶宮（當時還叫齋宮）改造工程啟動。與康熙朝毓慶宮相比，這次改造增加了一座照殿、前東西配殿、兩座琉璃宮門和轉角露頂圍房三十四間。照殿即位於毓慶宮區域的最後面（最北面）。從增加的轉角露頂圍房三十四間看，整個宮殿區形成了一圈轉角圍房，康熙時期的遊廊算是被徹底拆除了。圍房把惇本殿、毓慶宮給包圍了起來，照殿則與圍房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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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六十年毓慶宮的改建工程

◎ 奴才和珅、福長安謹奏為奏聞……遵旨將毓慶宮殿前添蓋大殿一座，計五間，其惇本殿並配殿露頂、祥旭門俱往前挪蓋，添蓋圍房六間，拆去值房十一間，改蓋值房六間。後照殿前添蓋東西遊廊六間，照殿東山添蓋抱廈一間等項活計燙樣呈覽，奉旨：照樣準做，欽此。……詳細估得毓慶宮添蓋大殿一座，計五間，內明間面闊一丈二尺五寸四，次梢間各面闊一丈一尺二寸五分，進深二丈四尺……內裡成搭萬字高炕……照殿東山添蓋抱廈一間，面闊一丈六尺，進深五尺……後殿兩邊添蓋遊廊二座，每座計三間，內明間面闊一丈二，次間各面闊九尺五寸，進深四尺。……東西圍房接蓋六間，各面闊九尺，進深一丈一尺……挪蓋惇本殿一座，計五間，東西配殿二座，每座計三間，配殿南山房二座，每座一間。祥旭門一座，俱黃色琉璃頭停，照舊式修理。祥旭門前院改蓋值房二座，每座計三間。……惇本殿前月臺一座，面闊三丈四尺，進深一丈四尺，毓慶宮前丹陛一道，面闊三丈五尺，進深一丈九尺，遊廊後簷丹陛二道，各面闊一丈一尺二寸，進深五尺五寸。成砌看牆二道，掐子牆四道，曲尺板牆二道，挪安青白石燈座二分，缸座二分。

——《內務府大臣和珅等奏為毓慶宮添蓋大殿估需銀兩事折》，乾隆六十年二月初三日，《長編68848》，《奏銷檔446-136-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京城全圖》上所繪毓慶宮及周邊區域

《京城全圖》繪製於乾隆十五年（一七五〇年）

在乾隆皇帝的心中，雖然太子入葬了，但太子宮不能沒有，新增加的一座琉璃宮門仍被命名為「前星門」（明太子宮的第一座門也叫前星門，《漢書·五行志下》雲：「心，大星，天王也。其前星，太子也；後星，庶子也。」至清代一直保留著），似乎意在說明其正等待著下一位嫡子的出生。

當毓慶宮改造完成後，乾隆皇帝還要照顧到其他不是太子的皇子們的居所，於是他想到了被拆除的明太子宮區域。前文已經提到，乾隆五年，乾隆皇帝派內務府總管檢視原明太子宮區域時，報稱被拆除的明太子宮已改建成了上駟院，只有擷芳殿與前星門（這裡指明代太子宮端本宮的第一座門）之間有長數十丈的空地（據劉若愚《酌中志》所記，明代擷芳殿建在奏宸宮、朂勤宮、承華宮、昭儉宮四座宮殿之後，康熙朝拆除了慈慶宮等諸宮殿後，乾隆五年的檔案記載才會稱「擷芳殿之南直接前星門」，二者之間有大片的空地），堆放著土石垃圾。內務府總管奏明相關情況後，乾隆皇帝批示開始清理這一區域的建築垃圾，為建南三所作準備。

毓慶宮外景

毓慶宮全景鳥瞰

圖中所見南起第一道門即為前星門

乾隆十一年（一七四六年）四月初八日，皇七子（永琮）誕生，為孝賢皇后所生，嫡出，這使乾隆皇帝實現嫡子繼位的夢想又有了希望，乾隆八年太子宮的改建沒白付出。作為皇子們集中居所的南三所也在此刻正式興工。

現位於南三所南面的前星門（崇禎朝以前稱徽音門）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京城全圖》上所繪南三所（圖中已標出）及周邊區域

圖中可看到繪製於乾隆十五年（一七五〇年）的《京城全圖》上，文華殿以北還沒有修建文淵閣。

擷芳殿在雍正時期就已成為皇子居住的地方，檔案記載：「（雍正八年五月）十七日，營造司員外郎釋迦保等來文稱：內務府交付，擷芳殿後殿修理裱糊後，擬由四阿哥、五阿哥住等語。」（《營造司員外郎釋迦保等諮文廣儲司給發修擷芳殿物料事》，雍正八年五月十七日，《長編60201》，《內務府廣儲司消費檔》，《內務府廣儲司消費檔·全宗五·案卷號二三六·譯自滿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雍正皇帝駕崩後，和親王（雍正皇帝第五子弘晝）還曾在擷芳殿住過一段時間：「本日總理事務王大臣奉上諭：和親王向在宮內居住，今梓宮奉移之後，和親王福金可擇日暫移擷芳殿。俟和親王府第定議時再行移居。」（《和親王福金暫移擷芳殿》，雍正十三年九月初十日，《雍正朝漢文諭旨彙編》第二冊，第二六四頁）乾隆十一年建南三所時，曾拆除擷芳殿，但又在原明代端本宮的位置上重建了擷芳殿以作為中所，故擷芳殿名一直沿用，併成為南三所的代名詞。乾隆十二年，南三所竣工，成為除太子之外的皇子皇孫居住的地方。

由東城牆上遠望南三所

南三所中所擷芳殿外景

但就在這一年的年底，乾隆皇帝又遭受到一次更為殘酷的打擊。乾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亥時，皇七子夭折。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孝賢皇后也於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崩逝了，嫡子從此無續。也就是從這時開始，乾隆皇帝取消了毓慶宮為太子宮的意圖，不得已將毓慶宮作為皇子皇孫入學後居住的地方。嘉慶皇帝《毓慶宮憶昔有感》詩曰：「髫齡即居此，訓政復三年。」（《清仁宗御製詩集》第二冊）稱自己五歲時入住毓慶宮（時間是在乾隆三十年）。又《毓慶宮賜額》詩中嘉慶皇帝自注曰：「毓慶宮居紫微之東，本為諸皇子皇孫養正毓德之所。雍正年間，皇考亦曾奉命同和恭親王居之，至乾隆年間，予與諸兄弟子侄先曾賜居，其後諸兄弟子侄各就分邸，予乃移居擷芳殿。」（《清仁宗御製詩集》第二冊）嘉慶皇帝所說乾隆皇帝與和恭親王（弘晝）曾居於毓慶宮是不對的，雍正時毓慶宮已改為齋宮了，怎麼可能讓皇子居住呢？據檔案記載，乾隆皇帝與和恭親王是住在擷芳殿的。正是因為乾隆皇帝有了嫡長子，才有重新改建毓慶宮的念頭，所以毓慶宮成為皇子住所的時間應在乾隆十三年之後，也就是說適時皇子居住的地方一共有兩處：一是南三所，二是毓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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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八年的毓慶宮改造工程

◎ 奴才海望、三和謹奏為請領銀兩事，奴才遵旨辦理毓慶宮工程，照依奏準式樣建造大殿五間，後殿五間，照殿五間，前東西配殿六間，琉璃宮門二座，轉角露頂圍房三十四間，宮門前值房十四間，後院淨房一間，成砌宮門大殿、後殿、西邊院牆，鋪墁甬路，散水，丹墀海墁地面，其殿宇房座俱照宮殿樣式油飾彩畫裱糊。

◎至於門內外兩傍堆貯石塊系拆毀慈慶宮及麟祥、關雎兩門並修理宮殿餘積之物，且無礙於前星門道路。再查紫禁城內地面俱有該內管領監視打掃清理，其桑格奏請整飾輝煌之處應毋庸議可也。謹此奏聞，奉旨：桑格所奏前星門堆放土石一事或於風水稍有關礙，亦未可定。爾等著欽天監同洪文瀾看，再地方理宜潔淨，其堆放石塊內擇其堪用者運送圓明園以修工程處應用，其不堪用者，移於紫禁城外空閒處堆放。

——《總管內務府大臣海望等奏為修理毓慶宮》，乾隆八年十一月初九日，《長編60495》，《內務府奏案·全宗五·奏案卷五十八號二十八》，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毓慶宮的最後定形

乾隆皇帝即位時就曾對天立誓，執政六十年後歸政。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年），剛過完新年，乾隆皇帝就著手改建毓慶宮以作為即將冊立為皇太子的永琰的居所。

惇本殿外景

這次改建規模非常大，總結起來內容包括：

一、毓慶宮前添蓋大殿一座。從檔案記載「內裡成搭萬字高炕」看，添蓋的這座大殿即是現存的毓慶宮前殿，現存毓慶宮前殿西暖閣有萬字高炕，是乾隆時的遺存。原毓慶宮就成為了後殿。

二、挪蓋惇本殿。因毓慶宮添蓋了前殿，造成惇本殿要往前挪蓋。

清乾隆 御筆“篤祜繁禧”匾故宮博物院藏

惇本殿明間楣間南向懸掛

三、因祥旭門往前挪蓋，需拆除值房十一間，再添蓋圍房六間。

四、後照殿添蓋東西遊廊六間。

五、惇本殿增建月臺。

六、毓慶宮前增建丹陛一道，與惇本殿後簷臺階相連。

七、毓慶宮前後殿之間改蓋平臺，上添欄杆，沒有建穿堂。

惇本殿明間內景

惇本殿明間寶座後面陳設的紅漆屏風上所書金字為咸豐御筆《大學》。

八、於東山殿前添蓋抱廈。（檔案記載所添蓋的抱廈是在後照殿的東山前，但現存原狀是在毓慶宮後殿東山前，故檔案所記有誤）抱廈的增建，使東山殿（東套殿）與毓慶宮後殿連為一體。

清乾隆 御筆“履道安敦”匾故宮博物院藏

惇本殿明間門內北向懸掛

這次改建，使毓慶宮最後定形，形成了「二門三殿周圍房」的格局，至今，惇本殿還殘存著乾隆六十年改建後至嘉慶四年時的一些裝修：明間楣間南向懸掛的是乾隆皇帝御書「篤祜繁禧」匾，兩楹所掛對聯曰：「祖德敬而承，仰思堂構；天恩引以冀，遠逮雲礽。」此乃乾隆六十年永琰受封時獲賜，乾隆皇帝告誡永琰要繼承祖先的功德，常懷敬仰之心，才能得到上天的保佑，福佑子子孫孫。門內北向懸掛匾「履道安敦」，兩柱上懸掛的對聯曰：「篤學在躬行，宜循實踐；淑心惟理順，克務懋修。」此為乾隆四十四年（一七七九年）乾隆皇帝賜給嘉慶皇帝潛邸的匾聯，永琰即位後將此匾聯移置恭懸於此宮。「履道安敦」匾兩側懸掛嘉慶三年（一七九八年）嘉慶皇帝御筆《惇本殿敬紀》匾，敘說父皇恩德，每日瞻視題額，牢記九經要義，滋養寸心，做人要敦厚誠實。

毓慶宮，作為清代太子宮，肇建於康熙十八年，仿明太子宮端本宮，但規模較小。經過乾隆八年、乾隆六十年的改建後，最終形成兩門三殿格局，其後雖有內部裝修的改變，但其格局卻儲存至今。

惇本殿明間門內北向兩柱上懸掛的對聯

清嘉慶 御筆“惇本殿敬紀”匾故宮博物院藏

清代太子宮毓慶宮儲存完整，為我們研究其發展演變提供了條件。儘管清代太子宮曾改為齋宮、皇子讀書處、幾暇臨幸處、幼帝學習處，但其大門「前星門」卻始終沒有改名，它的存在，昭示著：這裡，曾是清代輝煌過的太子宮。

故宮博物院研究室副主任，研究館員，故宮原狀研究所所長。主要研究物件為明清宮廷建築、宮殿原狀陳設及帝王思想。著有《紫禁城原狀與原創》、《在乾隆的星空下——乾隆皇帝的精神境界》等多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