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宋詞之五十四：品讀辛棄疾之《沁園春 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酒啊酒

宋詞那些風流雅事之五十四：詞人特立獨行之十二辛棄疾五談

上節品讀了辛棄疾的《賀新郎》，讀到了他的疏狂和清高。詞中，他與青山和古人的互動，寫得靈動、狂傲和豪氣干雲。天淵君反覆吟誦那兩組詞句，依然覺得心中迴盪著一股天淵之間的浩然正氣，一掃品讀朱敦儒晚年詞作時的頹唐、不振的情緒陰霾。宋詞就是這樣不斷地給予我精神上的、涵養上的養分，讓我在砥礪前行時不至於彷徨、卻步或自暴自棄。就比如我在讀書時，特別是那些英雄人物或歷史史料，不斷給予我心智上、境界上的領悟和啟迪。詞源解釋說：品讀，就是仔細地反覆地讀，就是在閱讀老的書籍，老的人物，老的史實時，讀出新意。這個新意就是讀出自我，讀出今天。這樣我們才能避免出現類似烏合之眾般的盲從，人云亦云般的鼓譟和癲癇發作般的精神迷狂。謝謝棄疾先輩！

《賀新郎》裡，棄疾說他沒有朋友，只有二三子，其中還包括孔老夫子、陶淵明以及主戰派陳亮諸位同人，實在少得可憐！天淵君思忖再三，亦覺得棄疾這位仁兄，乏味得夠嗆。瀏覽他的存世詞作，以及其他文字，除了些田園野趣的詞句外，基本都是抗金、收復失地等的上疏帖子，或與陳姓同甫飲酒唱和，矢志報國什麼的。業餘生活中，既不與歌妓琴師弄笙褻玩，也不和皇族權相眉來眼去，一個猛子紮在故書堆裡，用一個個忠君報國、捨生取義的史料典故，激勵自己；還興致勃勃地寫入各類詞作中，敗壞著我等孤陋寡聞者的吟誦或品讀的樂趣。要不是大宋天朝以降，華夏民族多災多難，各個時代的仁人志士不斷需要共克時艱，不斷需要家國情懷的精神養料，誰他媽的會理你這個二愣子。

五戒

好吧，繼續品讀辛棄疾的《沁園春 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來前！

老子今朝，

點檢形骸。

甚長年抱渴，

咽如焦釜；

於今喜睡，

氣似奔雷。

汝說“劉伶，

古今達者，

醉後何妨死便埋”。

渾如此，

嘆汝於知己，

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

算合作平居鴆毒猜。

況怨無小大，

生於所愛；

物無美惡，

過則為災。

與汝成言，

勿留亟退，

吾力猶能肆汝杯。

杯再拜，

道麾之即去，

招則須來。

酒杯，你走到我跟前來！老子今天要檢查檢查自己的身體。說什麼我長年得了嘴巴幹了就想喝酒的抱渴症，咽喉就像燒糊了的鍋底（又幹又燥）；現在又特別喜歡睡覺，一睡就鼾聲如雷。你說：”那個晉朝縱酒放肆的劉伶，是從古到今最通達的人，他說即使喝醉死了又何妨，死了就埋了算了吧“。竟然說這樣的話，真可嘆息啊！你酒杯，對劉伶這樣的知己（竟如此這般），真是太薄情寡恩了呀！

再加上你還把歌舞當作飲酒的媒介引子，算起來是不是應該把酒看作是鴆鳥製成的毒液？何況怨恨不管是大是小，都是產生於人們對它特別的溺愛；事物無論多麼美好，喜愛過度則會變成災害。我現在和你約定：“你不要再留在我這裡，馬上離開，我此時還有力氣還可以把你摔碎。”酒杯連連拜謝，說：“你說要趕我走，我這就走，如果你招我來，我一定會再回來的。”

辛棄疾這首《沁園春》詞風獨特詼諧。全詞以戒酒為題，以“我”與酒杯的對話為形式，演繹了一段風趣、幽默、調侃的對話。題目“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就十分別致，意思是：我要戒酒了，你這個酒杯不許靠近我。酒杯被人格化了，場景就成了“我”與酒杯的對談。二者的對話，可見辛棄疾那種無奈、無聊、無趣的心境。聯絡他的生平和志向，可見這正是他對大宋天朝不思進取，偏安一隅現狀不滿和苦悶的曲折反映。據說，此詞作於宋寧宗慶元二年（公元1196），當時辛棄疾閒居瓢泉。2年前，他遭朝廷權相重臣彈劾，被罷福建安撫使，不得不退居信州帶湖。

詞的上闋，“杯汝來前！”從”我“的怒氣衝衝開始，以“汝”呼杯，自稱“老子”。接著以誇張的手法，敘寫”我“的病與酒的關係。再接著是酒杯的答辯。酒杯的無辜和”我“的蠻不講理，凸顯了”我“和酒杯，須臾不可分離的親近和知己。實在有趣得緊。

詞的下闕，以一個“更”字領起，語氣再次強硬。你用酒來害我，還要用歌舞來助興，真是絕對的可惡。話是振振有詞，強詞奪理。實際上也等於承認自己愛酒，愛極生怨，都是自己不好。這又為酒杯開脫了罪責。最後說了個約定，酒杯再拜退出，結句酒杯說：你要我來，我就會回來的。真是絕對的調皮！“麾之即去”，可以；“招則須來”更是可行！

這樣，透過擬人化的手法，此詞成功描摹了“酒杯”這樣一個詼諧形象。它擅長揣摩心理，能應對自如，進退自如。更主要的是“我”，身體的衰敗，情緒的鬱悶以及對國事家事不如意的諸般不滿，使得他強詞奪理豪橫無理。在他強詞奪理豪橫無理的背後，那份心結那份情結，這是我們要特別注意的。沒有那份心結情結，辛棄疾就成了一個純粹的酒徒酒鬼，就不會得到我等家國情懷承繼者的尊敬和愛戴了。

天淵君感言：

一、英雄棄疾要戒酒了。這是一個問題。從青年起就陪伴著他感官的濁酒，竟要戒掉了。那麼，從青年起就陪伴著他精神的家國情懷呢？是不是也要一併戒掉？在瀏覽他的一些寫田園寫野趣的詞中，我似乎看到他在努力忘掉那些折磨著棄疾的男兒志向；但在嬉笑打諢間，卻不經意中將更濃烈的壯士報國情緒透露出來。這，是不是另一種的戒？無法考證。當然也無須考證。

能夠考證的是，辛棄疾喝的是濁酒，不是我們今天意義上56度或65度的白酒，蒸餾酒。或醬香型的茅臺，或濃香型的五糧液。所以他喝的是渾濁而不是清冽的酒，他可以大碗的喝而不必小口的咪，他只能喝得酣暢淋漓而無法體會火辣辣的酒線穿腸而過！英雄棄疾大約只有透過穿越到元末明初甚至更晚才行！英雄，你戒的是不是早了些？

二、 說到“戒”，其實就是去除生活中的不良嗜好。希望棄疾好好戒酒，但千萬不要戒除心中的家國情懷，心中對祖國深摯的愛。美籍奧地利數學家、邏輯學家和哲學家哥德爾在他的哲學手稿裡寫道：“世界的意義就在於事實與願望的分離，即事與願違”。記得我在少年時代，那個不堪的據說叫WG的年代，有一句很流行很斬金截鐵的話：事實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就是這個意思吧！此其一；

其二，事與願違！對，就是這個意思。此時說這個事，天淵君覺得這個世界真有趣。據說佛有五戒，即：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戒。西域的佛學為了和本地的中原的儒學相結合，形成中國特色佛學信徒的新境界，將“不殺生”與“仁”，“不偷盜”與“義”，“不邪淫”與“禮”，“不妄語”與“信”，“不飲酒”與“智”，一一對應起來，於是佛家“五戒”，就成了儒家“仁義禮智信”的另一版本。你說有趣嗎？

其三，有一部普及佛學，妖孽修成正果的古典小說叫《西遊記》。吳承恩寫了一個活色生香的人物“八戒”，豬先生，二師兄。他喜歡吃，喜歡玩，喜歡女人。他竟有八個“戒”。據說除了上述“五戒”之外，還要戒貪，戒嗔，戒痴。還有一種關於八戒的說辭，叫做戒“五葷三厭”八樣東西，即：韭、蒜、蕓薹、胡荽、薤五種植物，雁、狗、龜三種動物。都是重口味的東西，重口味的豬八戒受得了嗎？看來唐僧也真是事與願違了！同理，孫猴子叫悟空，你說他悟得了空嗎？悟得了道嗎？沙和尚叫悟淨，他一個沉默的悶騷擔夫，真的淨嗎？笑話。

三、看來還是得戒一戒，戒除些不良，增加些優良，生活會美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管世界怎麼變化，不管我們美好的願望如何事與願違，不管我們美好的事實如何名不副實。無所謂真相無所謂假象，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可能也無法別樣！哥德爾的邏輯無法解析這個世界，混沌才是世界的本相！

哥德爾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