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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獨白:曾經,我是個施暴者

由 婚姻與家庭 發表于 運動2023-01-11

簡介”如今,顧偉能夠客觀地看待許多問題,可在以前,他把自己暴力的原因歸到曉美身上:“如果她能少惹我,多聽我的話,也許就會少挨一巴掌

竹鞭怎麼玩

男人獨白:曾經,我是個施暴者

顧偉說,“內在的觀念決定了一切”,在看了許多書、做了許多次諮詢之後,他開始漸漸意識到自己曾經的性別歧視、自己的自卑、自己的掌控欲……正是這些,像“魔鬼”一樣在他內心作祟,讓他一次次歇斯底里地把拳頭伸向妻子。

文︱本刊記者 張慧娟

《男人獨白》是一部從男性視角反思性別暴力的公益話劇,已經在全國幾個地方巡演,顧偉是《男人獨白》裡9名錶演者中的一位,他本色出演,講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家暴故事。在幾年的婚姻中,他曾經頻繁對前妻動手,打到前妻覺得他是“魔鬼”;他曾在家暴之後,跟妻子下跪、扇自己耳光,來表示“懺悔”,可沒有一次是真心實意的;他也曾在親人和110來到家裡的時候,低頭認錯,可心裡卻根本沒當回事,用他的話說“都沒用”。

如今,雖然沒有任何外力的束縛,可他卻開始了真心實意的懺悔,開始重新認識自己,開始一點點修正自己。就像那一次,他突然熱淚盈眶,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對不起孩子的媽媽”。這一哭,勝過早些年他無數次家暴後所有“虛情假意”的跪地道歉。

如今,這個男人願意坦誠地敞開心扉、剖析自己,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家暴男人,有機會看到真實的自己,看到家暴背後的真相併為改變做出切實的努力。

暴力成了溝通和互動的方式

他一腳狠狠踹在懷孕3個月的妻子腿上,內心只有一個念頭:讓她閉嘴!暴力成了他宣洩和溝通的方式。

顧偉第一次動手,源於前妻曉美讓他把工資卡交給自己。她說,自己的新婚表弟夫婦就是這麼管理家庭財務的。但顧偉內心並不情願,那時候他還有債務需要償還,而且從內心來講,他不希望女人掌握家裡的經濟大權。可那天曉美只顧著講自己的想法,最終,顧偉一腳狠狠踹在她腿上,希望她閉嘴!那時候,曉美已經懷孕3個月,重重捱了一腳之後,她看了顧偉幾秒鐘,轉身回了臥室。顧偉則繼續在客廳裡看電視。

顧偉並不是第一次動手打女性,他打過中學的女同學,甚至在跟曉美結婚前的將近10年裡,頻繁打過母親。

顧偉生活在一個父母爭吵不斷的家庭,父親在語言上對母親的貶低,讓顧偉覺得女性是可以辱罵,甚至毆打的。顧偉小時候一直很調皮,那時候,母親經常拿著竹鞭或者其他東西打他,這讓顧偉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傷害。那時候的顧偉沒有力量去和母親對抗,便鄭重地給母親寫過一封絕交信,可母親卻以為他是在鬧著玩。

隨著時間的流逝,顧偉跟母親之間的情感連結越來越少,他甚至開始排斥母親。母親一直都不認可顧偉,而且很多顧偉的私事,她也總說給親戚聽,這讓顧偉毫無“隱私”可言。顧偉對母親失去了信任,母子間交流越來越少。到後來,每次跟母親遇到矛盾衝突時,顧偉就開始暴力相向。

在武力解決問題這方面,對顧偉有影響的,還有他的一些親人。小時候,家庭聚餐的時候,父親和叔叔們喝到半醉,常常會講自己的“豐功偉績”,比如,“某某人又被我教訓了”;又比如,“我一個人打了他們好幾個人”。

如今回想起來,對曉美家暴的那幾年,顧偉就是在用暴力溝通和解決問題,因為它立竿見影。

男人獨白:曾經,我是個施暴者

那時的他覺得自己是主宰者

以前他總想:如果她能少惹我,多聽我的話,也許就會少挨一巴掌。 但現在他卻想:她是一個人,怎麼可以剝奪她說話的權利?

第一次對妻子使用暴力奏效,而且妻子沒有告訴家人,這讓顧偉意識到:暴力一樣可以解決夫妻關係。兒子出生後,因為生活瑣事而引發的摩擦增多,他對曉美動手的頻率越來越多。用顧偉的話說,就是希望曉美“聽話、服從”。“她一定也很痛苦,那一拳一拳打在身上、頭上、臉上,怎麼會不疼啊。”如今的顧偉已經可以設身處地地感受曉美經受的痛。

顧偉說,家暴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爭吵時,他先是控制不住提高音量,想從聲音上壓制恐嚇對方,然後摔東西,也是希望“壓住”對方,接著是暴力相向。他有時候還會打自己耳光,用拳頭擊牆,當然力度其實並不會太重,這看似是在“懺悔”,其實也是在恐嚇對方。

在經歷了多次家暴之後,曉美告訴過自己的母親,但岳母並沒有正面指責過顧偉,而是選擇了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在給顧偉做好吃的時,溫和地提醒他:得改改“毛手毛腳”的習慣啊。後來,岳父知道了顧偉家暴的事,那一次去顧偉家的時候,看得出來,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既沒有指著顧偉的鼻子罵,也沒有動手打他,而是給足了顧偉父母面子,也給了顧偉臺階下。

那天,岳父和女婿之間握手達成協議:顧偉今後不許再動手。可握手協議似乎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過後沒多久,顧偉的暴力行為就又開始了。

2014年,顧偉對曉美有了最嚴重的一次暴力。那天,顧偉和曉美一起參加親戚的婚禮,兩個人因為小事發生摩擦,但礙於當時的場面,沒有繼續爭執下去。那天晚上,已經睡著的曉美突然蹬了顧偉一腳,這冷不丁的動作激怒了顧偉,他認為曉美是因為白天的爭吵故意蹬自己的,二話沒說,舉起拳頭就朝曉美的頭部狠命擊打著,曉美被顧偉打得喉嚨裡發出低吼,已經不是常人的聲音了。後來顧偉再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覺得曉美“蹬”自己的那一腳,很可能只是她在睡夢中的一個無意識的動作,可自己卻兇殘得像惡魔。

後來,曉美回了孃家。顧偉一直以為,她過幾天就會回來,但兩週過去了,曉美並沒有回來。顧偉去了3次,道了3次歉,可用他的話說“沒有一次是真心的”。這一次,岳父的態度非常堅決,支援女兒的任何決定,還嚴厲批評了顧偉。那時的顧偉始終覺得自己沒有錯,他想,自己已經三番五次上門道歉了,還想怎麼樣?

後來,曉美向顧偉提出離婚,他最初認為她只是說說而已。一直到他收到法院的離婚傳票,才意識到事情已經“無法掌控”了,失控讓他感覺很糟糕。在顧偉的觀念裡,有事業有家庭的男人才是“成功”的,離婚意味著他在家庭經營上的失敗,這讓他感覺很沒有面子。“丟了面子”的顧偉,這才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為。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一家國內反對性別暴力的組織—“白絲帶”,開始向這個組織求助,他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打妻子、打母親,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暴力,想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一直這樣?

顧偉印象很深的是,當諮詢師問起他為什麼打妻子時,他回答說“我不想讓她說話”,諮詢師接下來的那句話讓顧偉一輩子難忘,她說:“她作為一個人,有沒有權利說話?”是啊,曉美是一個人,自己怎麼可以剝奪她說話的權利?

“那時的我就是要控制她,我認為自己就是主宰者。其實很多時候,曉美只是平常表達,並不是每次都無理或者胡攪蠻纏。可在那時的我看來,她就是一次次的頂撞和冒犯。”如今,顧偉能夠客觀地看待許多問題,可在以前,他把自己暴力的原因歸到曉美身上:“如果她能少惹我,多聽我的話,也許就會少挨一巴掌。”

男人獨白:曾經,我是個施暴者

他想努力告別昨天的自己

對於一個人來說,也許很可怕的是,看見你過去憎惡的一切,披著未來的外衣又回到你面前。

一次次諮詢,讓顧偉慢慢捋清了很多東西,讓他開始瞭解自己暴力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也開始更客觀地看待一些問題。顧偉想從那個“魔鬼”一樣的狀態裡走出來,他不僅自己看書學到了很多東西,還慢慢走了出去。諮詢師曾經告訴他,有機會要多出去走走,要有自己的愛好。顧偉不僅成了“白絲帶”的志願者,還經常和朋友一起登山、攝影。

顧偉經常和其他志願者一起,宣講反性別暴力的理念,參加公益活動,還會在當地一家電臺的欄目裡談家暴。他也會跟戶外俱樂部的朋友一起徒步十幾公里,還拍下許多美麗的照片。“走出去”讓顧偉的視野和心胸都開闊了許多。

顧偉還阻止了幾起暴力事件。

2014年9月的一天,顧偉和同事外出辦事,當時他們坐在銀行門口的汽車裡,看到一對男女正從銀行裡走出來,兩個人一邊走,男人一邊衝女人吆喝著什麼,聲音非常大,走著走著,男人突然開始動手打女人。顧偉本能地跳下車,朝他們走過去。“先生,不要打人。”

“不用你管,這是我們的事!”對方氣勢洶洶地懟了顧偉一句,然後繼續打著身邊的女子。顧偉並不畏懼,拿出手機撥打了110。男人看顧偉報了警,停止了暴力,罵罵咧咧走到自己的汽車旁,還不忘扭頭對女子說了一句:“你等著瞧”。女子站在原地哭著,顧偉勸慰了她幾句後離開了。那是顧偉第一次出面制止暴力行為。

2016年春天,顧偉和同事正在食堂吃飯,一個離職的同事突然出現在食堂門口,徑直朝某個部門領導走了過去,就在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同事突然用雙手牢牢卡住那位領導的脖子,頂在了牆上,很多人被驚得目瞪口呆。顧偉知道,這名同事離職的時候,對領導的有些做法不滿,很顯然,他是來“報復”的。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時候,顧偉走了上去。“你剛做了爸爸,有些事情一定別太沖動,一定想好了……”顧偉站在一邊耐心地勸著,一直到同事最終鬆開了手。

如今,顧偉在修正調整自己的路上,已經走了快4年了。這其中的艱難只有他自己知道。施暴者的改變是一個漫長、持續的過程,甚至是一個反反覆覆的過程。顧偉說,這個過程就像爬山,累了的時候也會想動搖,但也許緩一緩,給自己一點兒時間,就會爬上一個新的高度。

孩子大概算是顧偉“艱難反覆”過程的見證者。

顧偉說,離婚後,孩子更多地是由父母照顧,但他後來意識到孩子身上出現的一些問題之後,決定自己多參與育兒。有一天晚上,他去爺爺奶奶的屋裡,想把兒子抱到自己屋裡睡,結果兒子不肯去,父親跟顧偉說:“兒子怕你,說你是魔鬼。”這句話觸動了顧偉,他不管不顧地抱起兒子就往屋外走,可兒子不願意跟他走,他覺得兒子不聽自己的話,竟然惱怒地把他摔在了地上。兒子的嘴巴磕出了血,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著。看著滿眼恐懼的兒子,顧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抱起兒子,進了自己的屋子,一邊幫兒子擦掉嘴巴上的血,一邊幫他擦眼淚。那一天,他跟兒子道了歉:“爸爸傷害了你,對不起。以前跟媽媽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爸爸做得不對,爸爸會好好照顧你。”兒子很快就睡著了,但顯然受到了驚嚇,顧偉在一旁看到,兒子在睡覺的時候有好幾次都在不停地抖動著。

顧偉現在還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還會突然音量變高,但他已經不會動手打人了。而且發火的頻率也在減少,每次意識到自己失態之後,他就會及時調整,給兒子道歉。

離婚之後,顧偉有時候會因為兒子,跟曉美進行微信溝通。顧偉最大的改變就是,可以認真聽對方說話了,不再像以前那樣“都是自己說了算”,不再像以前那樣事事都想控制,總想讓曉美“閉嘴”。

在做志願者的過程中,如果有女性問他是怎麼改變的,他會講講自己走過來的這段路,講講自己的故事和經驗。但如果有女性希望顧偉出面幫她們勸勸自己的老公,顧偉一般都會拒絕,勸她們去找專業人士。“我還是個病人,還需要心理治療,還在自我修正中。”

雖然自我修正調整了許多,但對於顧偉來說,未來還有很遠的路需要走,他曾經給過自己一個期限,如果5年之內,他修正調整好了,願意跟曉美復婚。如果有來生,他不願意再跟自己說: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好好珍惜……

(文中顧偉前妻為化名)

專家點評

謝際春

北京布穀鳥心理諮詢中心

顧偉的例子充分印證心理學關於家暴的理論假設:1。一個人早年的生活經歷會極大地影響其成年生活,小時候被虐的孩子會有很大機率轉化為一個成年施虐者,小時候的弱者成年後會找比自己更弱的物件來報復。2。早年的重要他人——幾乎集中在母嬰關係上的情感,一定會轉移到成年後的親密關係中,即移情。3。越早年發生的創傷體驗,傷害就越大,不僅是心理模式的損害,還會殃及神經反應系統等,如過於強烈的應激反應、衝動控制障礙等。

幸運的是,顧偉尚有能力向專業心理工作者求助。這是他和其他家暴者最大的區別,一個家暴者能否修正調整過來的關鍵往往取決於此。現實中,我們見到太多像顧偉之前那樣將問題歸因於對方的男人,如果都是對方的錯,那改變怎麼可能發生?求助行為本身代表了願意、有能力面對自己的問題並承擔起改變的責任。

由於家暴者的養成大多在早年,並透過經年累月形成,因此治療、修正的過程也必然漫長而痛苦,這需要像顧偉一樣,有心理準備並能夠堅持。對於家人來說,需要意識到改變必須來自家暴者本人內在的轉化,外在的勸說、強迫、懲戒往往收效甚微。但是,像離婚、孩子等,家暴者真正在乎的人和事有時可以用來當作槓桿,撬動或激發家暴者求助/改變的動機。

Tags:顧偉家暴自己曉美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