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號｜陪伴父親走南闖北的“工具包”

父親向來嚴厲，話語不多。

他是一名走南闖北的木工，肩頭經常揹著一個黃色帆布工具包，小鐵錘、捲尺、墨斗、刨子、紅藍鉛筆等工具一應俱全。三十多年的時間裡，工具包陪伴著父親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的工地，也換來了一家四口的生計。

小時候，父親的工具包是我童年的“百寶箱”。我總是趁父親不注意，踩著凳子把掛在牆上的工具包拿下來，學著他幹活的模樣，用扁頭的紅藍鉛筆、墨斗和創子在木頭上亂寫亂劃、亂釘亂刻，家裡的板凳桌面到處都留下了我的塗鴉，一旦被父親看到了，自然少不了一頓嚴厲的訓斥。

有一天夜裡十點多，父親從工地回到家，他變戲法兒似的從工具包裡拿出一桶泡麵給我和哥哥吃。那是我第一次吃泡麵，我和哥哥每人一半搶著吃，卻完全不知道那是父親晚上加班時工地提供的晚飯。從那時起，我總能隔三差五地從父親工具包裡翻出好吃的、好玩的，有時是兩個包裹嚴實的肉包，有時是冒著熱氣的燒餅，有時是製作精美的小玩具。。。

再聽話的孩子也會有叛逆的青春。2005年元宵節，我因考試成績不理想被父親批評，年少輕狂的我含淚寫下保證書塞進了父親的工具包，背上書包就離家出走了。第二天一大早，睡得正香的我在夢中聽到了屋外父親的聲音，一下子驚醒，在床上僵直直等待父親的責罰。父親卻沒有半點責怪，從工具包裡掏出了熱騰騰的早飯，我低著頭不敢看父親佈滿血絲的雙眼。後來才知道父母一晚上沒閤眼，找遍了學校周邊的出租房才找到我的住處。而那份沾滿淚水的保證書一直被父親收在工具包的夾層裡，直到我走上工作崗位。

2006年，我和哥哥“鯉魚躍了龍門”，都考上了大學。兩個大學生不菲的學費和生活費全都靠小小的工具包了，它不敢有絲毫的停頓懈怠，它變得更忙了，一刻也不得歇。父親揹著工具包跑遍了全省的工地，還承包了村裡30畝農田。

“出了這麼大的事？為啥不告訴我！” 09年假期回家，我第一次大聲吼了父親。他在工地上幹活，不小心被倒下的磚牆砸昏在地，好幾天不省人事，身上至今還有多處無法復原的傷痕，一到陰雨天就痛。而類似的經歷不知多少次，每一次他都不告訴哥哥和我，陪伴他身邊的只有母親和他的工具包。

“你們讀好書就行了，告訴你還讓你操心。”對我表現出的生氣，父親只是笑笑。知道拗不過他，我也沒有其它辦法，只能在他工具包裡給他備上緩解疼痛的藥物和急救包。

2012年夏天，我因訓練不慎受傷錯失考學提幹機會，萌生了退伍回家的念頭。“釘子之所以能夠釘進木板牆面，是因為它不僅有擠和鑽的勁頭，也因為它選擇了合適的位置。”得知我的想法後，父親在電話裡和我聊了很久。他告訴我，小小的工具包裡不僅有我們一家人的生計，還有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做人要像鐵錘一樣，敢於攻堅克難；像捲尺一樣能曲能伸；像釘子一樣有擠和鑽的勁頭……

2013年，聽母親說，父親的帆布包已經破到沒法補了。我正好轉改中士，手頭稍稍寬裕，給父親買了更皮實耐磨的工具包和一雙軟底鋼頭鞋，那是我第一次給他送禮物。電話裡，父親責怪我亂花錢，但聽得出來他的欣慰和滿意。

母親說，父親的舊工具包被洗乾淨收藏起來，每天揹著我買的新工具包，穿著鋼頭鞋和工友炫耀。我自己每次遇到困難，還總會想起父親的話語和他那泛黃的工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