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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點】初收詞牌格律中是可平可仄嗎?古代詞牌的選用要點是什麼

由 律界詩者 發表于 運動2021-05-12

簡介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到所選韻部的寬窄,如果你已經有了一個特別好的成句,而這個句子的韻腳正好位於某個狹窄韻部(總體字數少不宜入詞的字眼多),就不太可能選擇《六州歌頭》這樣押韻繁密的詞牌,因為在狹窄的韻部裡能入詞的字並不多,很容易遷就押韻而壞詞

初收詞牌格律中標中是可平可仄嗎

古時詞起源並依附於歌曲而存在,直到宋朝詞才單獨作為一種文學體裁而獨立存在。詞的章法多取法於詩,但由於要緊密配合音樂,又有著自己的特點。詞牌的選用也要根據詞意所表達的情感基調合理選用。整理晚近詞人論詞書札,可見大量的文辭鍛鍊,音律考量,乃至於一個字聲的響與沉,一個詞義的近與古,斟酌於錙銖毫芒之間,這些都難以在理論系統中闡述周全。餘以為詞之一道一術,適宜友生切磋,扺掌對膝,亦或根本古人,心摹手追,筆力與眼界互導並進,唯不宜全通理論而自以為能,落實筆端,多不相侔。故而今日講詞,從詞體創作講,不從詞學理論講,前賢之提綱挈領略講,自己之聞見經驗細講。

一、詞的創作基本方法

(一)選調

我們知道詞牌與詞的內容,在最初的階段是有關聯的,但詞體成熟之後,關聯就淡化了。這就造成一種錯覺:任何詞牌都能填進任何內容,區別只在於篇幅剪裁。

對詞體進一步瞭解,便會知道,詞牌與所要表達的聲情,是有密切關係的,如《滿江紅》之激越,《滿庭芳》之柔婉,等等。但這些都停留在“藝術特色”的層面,主觀而籠統,不能把握詞牌本質的精確。

我認為選調極為重要,給了四星半,因為選調就是在所有要素之間取交集。它至少關係到:

1。篇幅的長短(小令、中調、長調)。電光石火的靈思妙構,適宜小令,如匕首直入,換成長調便稀釋了張力;而比較完整的的構想,要想轉運氣息,縱橫鋪陳,就傾向長調,以免狹促。值得注意,這個選擇,第一在於美感特質,而非意思的長短——長話可以短說,短話可以長論,這都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美感。

2。韻的平仄(平韻格,仄韻格,平仄轉韻格)。一般來說,平韻詞氣息暢達,仄韻詞氣息拗折;暢達拗折,各有優劣。暢達則不易阻滯,不易脫節,但容易疏闊,容易油滑;拗折反之。一首《水調歌頭》很難填得峭拔險澀(當然這麼填也不好看),因為它的格律結構便顯露了某種特質:平韻、多律句、多整句遞進或對偶。這樣的結構註定了,要麼天成,要麼平庸,很難有技術層面的佳作。

3。韻的疏密。一般來說,令詞的韻比較密,長調的韻比較疏。例外也是有的:《六州歌頭》是韻密的長調,《八六子》是韻疏的中短篇。我們按韻的疏密選擇詞牌,第一考慮還是它的美感:一韻就是一拍,一拍就是一段氣,韻換得快,氣息也促,氣息的促與緩直接影響所表達的聲情。

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到所選韻部的寬窄,如果你已經有了一個特別好的成句,而這個句子的韻腳正好位於某個狹窄韻部(總體字數少/不宜入詞的字眼多),就不太可能選擇《六州歌頭》這樣押韻繁密的詞牌,因為在狹窄的韻部裡能入詞的字並不多,很容易遷就押韻而壞詞意。

4。平仄、四聲的寬嚴。

近體詩要遵守平仄,詞也需要,部分詞牌更加嚴格;近體詩不講四聲,部分詞牌要講。總體來說,格律更嚴格了。

但不同詞牌,寬嚴程度不同。一般來說,令詞多律句,平仄要求與近體詩差不多,而長調由於協調律呂的緣故,經常有一些要緊處。要緊處就是要求嚴格的地方,多位於上下煞尾,過片換頭。

選擇一個詞調,既要考慮詞牌與聲情的契合,又要考慮自己的能力範圍。很多周姜吳(周邦彥、姜夔、吳文英)自度曲,結構都很典雅精妙,但四聲要求也至為嚴格,幾乎字字講求,初學詞,定然把握不住。曾與人說,凡是論壇裡標題《鶯啼序》的帖子,我從來都不點進去。因為肯定填不好。新人填詞,不妨從令詞練起,長調的話,可以挑一些大眾詞牌,《滿江紅》《念奴嬌》等等,這些詞牌文字眾多,格律活泛,較易上手。

平仄四聲問題是個大問題,此處先略講,放到三四章細論。

5。句讀的複雜程度。

句讀就是一個詞的斷句。分為句、頓、韻,“怒髮衝冠”是句,點逗號;“憑欄處”是頓,點頓號;“瀟瀟雨歇”,是韻,點句號。詞的標點不按文意來:即使文意說完了,沒到韻腳,依然點逗號;文意還沒斷,到了韻腳,依然點句號。

照常理推之,句讀越複雜,詞牌越難,句讀越簡單,詞牌越容易。實際並非如此。

詞牌越複雜,自然越難,比如《哨遍》,一三四五六七字句都有,且分佈雜亂沒有規律,常常伴隨著以文為詞,絮絮叨叨要說得自然,很難。我掌握得詞牌很少,是一大缺陷, @秦子雲 軍師嘗試過很多詞牌,詞集中生態豐富,句式處理妥帖語感圓潤。這是功夫,也是天賦。

詞牌句式過於簡單,也會提高難度。比如《三字令》全是三字句,《水龍吟》大量四字句,句式雷同。按常規詞牌有領字提氣,有三字頓迴盪,到了《三》《水》這類詞牌中卻整齊劃一,要靠文氣生髮互相推動,以免板滯。不過,全用五言和七言的詞牌不在此列,因為可以當作近體詩來寫,如《小秦王》《瑞鷓鴣》等。

由此推之,大眾常用詞牌的句式特點:句式豐富,但並不雜蕪,上下片之間有一定的分佈規律。

(二)選韻

選韻可能是諸多方面之中,講究較少的。龍先生把選韻和選調並列來講,然而講韻的篇幅遠沒有講詞調的篇幅長,這很對。因為選韻的標準,客觀成分不多,不僅如此,連詞韻本身都沒有一個既定的統一標準(鄭文焯所謂“詞之嚴在律不在韻”),但此處不講,以免給初學者“可以不按《詞林正韻》創作”的錯覺。

明人王驥德說:

各韻為聲,亦各不同。如“東鍾”之洪,“江陽”、“皆來”、“蕭豪”之響,“歌戈”、“家麻”之和,韻之最美聽者。“寒山”、“桓歡”、“先天”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次之。“齊微”之弱,“魚模”之混,“真文”之緩,“車遮”之用雜入聲,又次之。“支思”之萎而不振,聽之令人不爽。至“侵尋”、“監鹹”、“廉纖”,開之則非其字,閉之則不宜口吻,勿多用可也。

這裡講的是北曲之韻,和詞韻的平聲部差別不大。他列舉的這些韻部風格,有沒有客觀成分呢?是有的。音之唇齒喉,開閉口,尖團音之間必然有音色上的差別,有的響亮有的喑啞,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易發有的不易發。例如“侵尋”、“監鹹”、“廉纖”,乍看之下與“先”“寒”已不甚可分,但細味起來,“開之則非其字,閉之則不宜口吻”,還是有一些道理的。

但這些字聲區別,影響到韻腳字詞,再由韻腳字詞侵染到整句整篇,效果已經淡化。韻押庚清,詞境必清?押韻尤侯,詞境必幽?倒不如說清字正好在“庚清”,幽字正好在“尤候”,且韻部內有不少意境相通之字,互相生髮,影響主觀觀感。

故而初學填詞,不必刻意留心所謂“韻部風格”。確定了詞調,就確定了平、上去、入三大聲部。再參考字數的多少(寬窄),選擇韻部,以及該韻部所包含的文字與詞風的契合度(比如稼軒和白石有兩首《漢宮春》用了“魚虞”韻,都帶有以文為詞的風格,選用“魚虞”韻,根本是因為 無、夫、 歟、 乎,這些文言虛詞都在這個韻部內,和預設風格相契合)。最後倘若還有餘地,再考慮韻“庚青”之清,“尤侯”之幽,這些東西。

(三)平仄

平仄是格律的基礎,近體詩、詞,每一首都有平仄要求,且為不可突破的底線。依照詞調體裁不同,寬嚴程度大體可分為:令詞≤普通長調<柳周姜吳慢詞詞牌<自度曲。

這個分法在理論上很不科學,因為不是完全按詞調本身性質(令慢近引)來區分。然而卻很實際。因為所謂規矩,大多是後人校勘歸納所得,而此時詞已失去它的原始屬性——音樂。

以下我引一段論文刪稿進行說明:

唐五代詞,只分平仄,不論四聲,“自飛卿始嚴平仄,宋初晏柳,漸辨上去,三變偶謹入聲,清真益以變化,其兼守四聲者,猶僅限於警句及結拍。”南渡後,白石夢窗皆音律大家,承清真之遺脈,拈音審韻,務以協諸聲口為要,此乃詞體之音樂屬性尚未剝離之表現。正由其知乎樂理,故能於四聲,斟酌調和,極盡變化於繩墨之內,而不失協雅於口齒之間。此理夏承燾《詞四聲平亭》一文闡之甚明。且詞分令、慢,不可一概而論,雖皆可被諸管絃,但令詞由其篇幅短小,格律簡明,率先脫離樂曲而成為獨立文字,故多不講求四聲,即使尋諸周柳姜吳之間,除卻極少數自度而用拗的詞牌,也大多止於平仄。

《詞學十講》中,龍先生講了四聲,沒有講平仄,也許因為平仄太過於基礎——分清體裁,依照詞譜要求,便能大致妥帖。但在實際創作中,還是有一些小問題,值得說一說,在此我講兩種。這兩種問題,也可看作整個詞律規則的投映:

改律為拗與改拗為律。

改律為拗,就是在詞譜要求的範圍內,改律句為拗句,平仄失衡,造成小拗,實際是近體詩創作習慣的延續。

近體詩有拗救之說,如“映階碧草自春色”,仄平仄仄庂平仄,我們知道近體詩的格律是兩平兩仄交替,凡“兩仄夾一平”的地方都形成了平仄失衡的小拗——映階碧草自春色。拗,在近體詩中是可救可不救的,救了算講究,不救也不為過,甚至有些拗律為了追求風格,刻意不救。

但是到了詞中,情況就不一樣,因為詞並非完全對仗的,甲調對仗,乙調不對仗,上句對仗,下句不對仗。不對仗就無所謂“救”。不能“救”,也便沒有“拗”這一說。然而,在實際操作中,如果完全依照詞譜,還是很容易填出小“拗”:

如《踏莎行》的第二小句,詞譜作“中平中仄”。兩個中字,代表可平可仄。但如果你在“ 中” 的位置全填“仄”,就會形成“仄平仄仄”。這便是小拗了。同理還有《滿江紅》的第二個七字句“八千里路雲和月”,宋人也有填作“河兒不用閏瑤笈”,也屬於小拗。例子不多,百有其一。

詞譜的“中”字,是為了方便填詞人均衡平仄的權宜標識(所謂均衡:前一中處用仄,後一中處用平,對應轉換。反之亦然),而非打破平衡。總之,改律為拗,不為大錯,但要儘量避免。

改拗為律,就是改拗句為律句。這裡面有個故事:宋元易代,字音和語音體系都發生了巨大變化,“院本雜劇盛,而歌詞之法失傳”。不過到了清代詞學又興盛起來,情況有所改善。於是,元明兩朝就成了詞學窪地,特別是明朝。有多窪呢?

明代有個人叫張綖,是個詞曲家,算是對詞比較有研究的,著了本詞譜叫《詩餘圖譜》。《詩餘圖譜》最擅長的事,就是改拗為律,比如《憶舊遊》最後一句:

這一句就是要寫作“中平中仄平仄平”,稍微講究一點要寫作“平平仄仄平仄平”,更講究一點要按四聲寫作“平平去入平去平”。同樣此處,我們看看宋代詞家都是怎麼填的,舉張炎為例:

張炎:千山未必無杜鵑

張炎:蕭蕭漢柏愁茂陵

張炎:清聲謾憶何處簫

清一色的“平平去入平去平”(張炎也有四聲有異的篇目,不過“中平中仄平仄平”的底線肯定遵守)。這樣嚴整的恪守,難道是湊巧嗎?論宋代詞律之精研,張炎還算不上第一梯隊呢。

然而大詞學家張綖,一看到“平平仄仄平仄平”這樣格律不規整的句子,不由得強迫症發作:“這是什麼鬼,怎麼一點都不整齊?!” 大筆一揮,把這句格律全部改成“平平仄仄庂平平”,你看,跟近體詩一樣了吧,是不是整齊好看多啦?哈哈哈。

本來《憶舊遊》這個調子,末尾節拍的這個拗處,就是特意曲折,也是聲律之妙處,張綖這麼改無異焚琴煮鶴,還自以為本色當行。結果就是,《詩餘圖譜》遭到了清代詞學家的瘋狂吐槽,“殊為可笑”“尤為不倫”什麼難聽話都出來了,簡直狗血淋頭。

這就是第二個需要注意的問題:改拗為律。如果詞譜中有異於律句的拗句,一定不要妄自改成律句,這正是詞之為詞的地方,也往往是一個調子奧妙所在。

總結:改律為拗,儘量避免。改拗為律,千萬不要。

(四)四聲

開篇還是講一個掌故。民國詞壇有位詞人叫仇埰,仇埰早年治學,暮年才開始填詞。雖然起步很晚,但這位先生的格調很高,路子很正,每填一首詞不僅嚴格要求平仄,還要模仿周姜吳等聲律大家,講究四聲。有一天,他所在的詞社“如社”佈置了一期社課,詞牌是一個小令(模糊記得是《憶江南》待查),他也按照白居易那首“日出江花紅勝火”,亦步亦趨地填出一首四聲詞來。後來如社社長夏承燾在書札中談起此事,覺得此老迂得可愛。因為唐五代詞大多是宴飲之樂,部分採自民歌,還不似後世詞人自度曲,或者大晟府制曲那樣律呂森嚴。換而言之,這些詞天生就沒有四聲屬性。該講究固然要講究,不該講究也硬要講究,就未免有點不講究。

這個掌故告訴我們,講求四聲並不覆蓋所有詞牌:

需要嚴格講求的詞牌,最好一個字都不要有出入,比如夢窗、白石的孤調自度曲;不需要完全講求的詞牌,只需要關注“要緊處”,這些“要緊處”透過校勘對比前人作品,或者參看《詞律》可以知道,比如《應天長》《夜飛鵲》;

沒有四聲講求的詞牌,不需要刻意留心。比如百分之九十九的律句小令。

第二屆國詩大賽,複賽的題目是:《淡黃柳》依姜詞四聲賦得“月出皎兮”。依姜詞四聲,就是完全按照姜夔《淡黃柳·空城曉角》,填一首四聲詞。對《淡黃柳》這個詞牌要求四聲,是有依據的,因為這是姜夔的自度曲,而且姜夔僅填了一首。沒有第二首可以互校,也就不可考證哪些字是要緊處,哪些字不是。我們再填這個詞牌,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字字四聲,全面覆蓋,必然不錯。

如若換一個詞牌,比如:《滿江紅》依岳飛詞四聲賦得“瀟瀟雨歇”,那就是有病。因為這個詞牌沒有講求四聲的屬性。

但有一些詞調,不嚴守四聲就會明顯折損這個詞牌的聲律特質。比如《霓裳中序第一》。這個詞調是姜夔的自度曲,起因是他在長沙祝融峰祭祀的時候,得到了當地保留下來《商調·霓裳曲》古譜,於是經過加工製成了《霓裳中序第一》。唐代的《霓裳曲》大麴,在唐人的詩文記敘中有“秋竹吹裂春冰坼”的風貌,極為清冽。這種特質保留在四聲上,體現為多用“去入”結拍:

霓裳中序第一(宋·姜夔)

亭皋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嘆杏梁、雙燕如客。人何在,一簾淡月,彷彿照顏色。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沈思年少浪跡。笛裡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資訊。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去入二聲都是短聲,特別是入聲更為促迫,結拍每每如此,顯得乾脆。這絕非“秋竹吹裂春冰坼”的全部奧義,但一定是相互關聯的一個細節。

自度曲畢竟是小眾,更多的四聲運用,在於長調慢詞的“要緊處”。這需要我們一個一個詞牌地去熟悉。

舉一個常見的例子:

齊天樂 正宮秋思(宋·周邦彥)

綠蕪凋盡臺城路,殊鄉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鳴蛩勸織,深閣時聞裁剪。雲窗靜掩。嘆重拂羅衾,頓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

荊江留滯最久,故人相望處,離思何限?渭水西風,長安亂葉,空憶詩情宛轉。憑高眺遠。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薦。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斂。

標黑的兩字處,詞譜上都是仄仄,仄聲包涵上去入三聲,那麼排列組合可以有九種選擇。然而周邦彥全部選用了“去上”。而且標黑的那句七字句,所有的仄聲都選擇用了去聲。

你猜這是不是偶合?

齊天樂 其六 會江湖諸友泛湖(宋·吳文英)

麴塵猶沁傷心水,歌蟬暗驚春換。露藻清啼,煙蘿澹碧,先結湖山秋怨。波簾翠卷。嘆霞薄輕綃,汜人重見。傍柳追涼,暫疏懷袖負紈扇。

南花清鬥素靨,畫船應不載,坡靜詩卷。泛酒芳筒,題名蠹壁,重集湘鴻江燕。平蕪未剪。怕一夕西風,鏡心紅變。望極愁生,暮天菱唱遠。

《齊天樂》這種大眾詞牌,因為創作次數多,文字基數大,格律已經很活泛了。這些所謂的四聲要緊處,講究了顯得地道,不講究也就算了。有的《齊天樂》選押入聲韻,還如何要求嚴守“去上”?

但大多數慢詞澀調,在填制之前,最好還是先翻一翻《詞律》,注意下要緊處、領字的規範,在能力範圍內不辜負一個精巧的載體。

(五)句讀

重要度五星意味著,這個東西沒有容錯率。選調很重要,你選錯了詞牌,填得時候束手束腳,填出來醜得不行。但至少還是詞。爛詞也是詞啊。

可平仄錯了,這就不是詞了。句讀錯了,基本也走遠了。

難度兩星意味著這個坑很容易避開。

舉個最基礎的例子,七言的上三下四,和上四下三結構。上四下三,與七言律句近似,內部可以再劃分出多種句讀。

重要在於上三下四。上三字一般是個三字逗,或者叫三字頓。我看有人歸納什麼叫三字逗:第一字是虛詞,第三字是虛詞云云。都不準確,不如靠語感。還有三字逗沒有虛詞的呢——卷珠簾、瞥然一見。(姜夔《驀山溪》)

就以剛才所引的這闋姜詞為例:

這裡的七字句就沒有點開,沒有點開,就未明句讀結構,對於讀者掌握是不利的。初學填詞者若有樣學樣,看到七字句不虞有他,按照七言詩句法去填,句讀便錯了,也打亂了全詞的節奏。當然,對照現代印刷書籍,我們很容易能分出結構,但面對通篇無標點的艱澀古籍,便極有可能犯錯。

點校詞文字,卻沒點開句讀,無論點校者偷懶也好、藏拙也好,都不算失誤。但我們進行創作的時候,如果上下粘合,逗頓不分,便是嚴重的失誤。

這一處正確的斷句應該如下圖(書中另一首《驀山溪》):

這裡雖然句讀正確,但一本書中的點校規範應當統一:可以不點破, 那就全書不點破;可以點破,就全書點破。不宜甲點乙不點,或者看出來就點,沒把握就不點。

另外圖二中還有一個句讀失誤,就是七字句的下面一句:“一亭寂寞,煙外帶愁橫。” 這裡的 “。” 應當點 “,” ,還記得第一章講過的嗎?詞的標點不按文意來:即使文意說完了,沒到韻腳,依然點逗號;文意還沒斷,到了韻腳,依然點句號。這闋《驀山溪》押的是入聲質陌韻,就算文意說完了,句子再長,不到韻腳,絕不能點句號。

一般詞譜會將句讀點明白,以搜韻為例:

這裡標“句”的,就是普通短句。標“讀”的,就是三字頓;標“韻”的,就是韻腳句。但也有一些句讀太過於細碎,深藏句中,不能再點破,如《水龍吟》最後一句:

這句地道的斷法是一三結構,“有/盈盈淚” 、“搵/英雄淚”、“是/離人淚” 。

頂尖的聲律高手,是可以對某些句讀進行重組,乃至於增損字數的。比如吳文英:

重組句讀: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八聲甘州》

減字加韻:壽陽空理愁鸞。《高陽臺》

至於泯去領字,把單字逗頓化入整句更是屢見不鮮。這也直接影響到他“潛氣內轉”的風格。

然而宋詞與清詞的最大區別,就是聲律化為格律,倚聲早無從談起。

(六)煉字

煉字又叫字法,先唐詩文雖不乏很醒目的下字,但多不自覺,乃一種天然警策。唐代近體大興,由於平仄、對仗的約束,一個字位往往要在同義近義的某幾個字間斟酌挑選,有時要跳脫出思維正規化,找相去很遠的字參照琢磨,以收到出人意表的效果,這就使煉字上升到普遍自覺層面。後來到了宋詩就更加講求,詞體中也發揚光大。

煉字不難。煉得精彩,需要一些天分,也不難。鍛鍊適度,保持平衡,不破體氣,有點難。

先看兩個例子:

陳舍人從易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以字補之,或雲疾,或雲落,或雲起,或雲下,莫能定。其後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歎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歐陽文忠公集》卷十四)

宋祁《玉樓春》: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王國維:“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見《人間詞話》捲上)

初看這兩段,肯定會認為在說煉字之妙,在於字意。我們試著吹一下:

比如杜詩,蔡希魯是哥舒翰的部將,驍勇善戰,杜甫此詩描寫他馳馬戰鬥的形象,用飛鳥作比喻。最後一個字用什麼可以表現敏捷輕快呢?

一鳥飛?大白話?

一鳥疾?這不還是大白話嗎?見美女就誇你真美?

一鳥起?落?這都是動作幅度很大,很用力的動詞,兔起鶻落,如果形容奮起之張力,倒可以。形容迅捷輕敏,差事。

老杜下什麼?身輕一鳥過。既然很快,你就不要想摹寫過程;既然很輕,你就不要著重墨。只下個結論性的動詞,一鳥飛過,了無痕跡。完美。前面陳公的那些選字多多少少有些執相。

宋祁的鬧字也能吹半天,但如果我是跟你講這倆字鍛鍊的好處,那您真不用聽我廢話了。

我要講的是煉字的尺度。

杜是一篇五古,在其作詩之時,未必有煉字的念頭,靈感捕捉到就用了。後來這裡缺了一字,陳從易他們開始圍著補,時代與環境使他們不可避免地帶有鍛鍊之心。起了鍛鍊之心,就想著怎樣表達能力強,怎樣意出言外,反不如一個平淡的「過」字,符合五古的體氣。

宋祁這個鬧字,也符合玉樓春輕快明豔的特質。

後世把它們都叫做煉字,覺得他們表現形象、出乎意料,又能妥帖。但有沒有想過,它們的手法是不能互換的,用「過」字的力度去寫詞,就造語寡淡,用「鬧」字去作五古,便不免輕俗。何況我們還是概念化將兩大詩體作比較——實際操作中,篇與篇的情況都天差地別。

也就是說,如果你還停留在,煉字就是極盡所能地誇飾與表現,力求炫人眼目或出人意表,甚至僅僅為看起來像那麼回事。那你仍未入門。

先講完這個意思,才能放心講具體。一般講煉字都是分為,怎樣煉動詞,怎樣煉名詞,怎樣煉形容詞。這些是有很多門道的,但任何一本合格的詩詞鑑賞都可以講得細緻入微,我們是講作詞之法的,故此處從略,講另外三個例子:

去年陪穎廬師北上,旅途無聊,講詞,她說津門寇夢碧老為弟子改詞時曾經批過一句:“亦 這個字,作香豔令詞慎用,帶文言味。”

七年前我寫了首七律叫《大梁》:

紫氣銷殘艮嶽平,塵裘來拜故東京。抱關非復夷門月,轉轂猶聞汴水聲。

廟貌無憑祀公子,客懷有恨吊侯生。當時恩遇虛傳說,只付他年太息情。

首句本來叫「紫闕金墉蕪已平」,剛發出來,軍師就說「蕪已平」不行,不稱體氣。我當時第一反應:「故園蕪已平」不也是律詩嘛?

退思再三,改成了現在這個版本。為什麼呢?因為五言近古,七言近律;李詩在尾,我詩在首;義山牛逼,我普通。

如果繼續衡量,還能感受出幾個維度。這是入味了。

沒入味,反應就很執相:“故園蕪已平不也是律詩嘛?”

霜電君有一首小詞:

天仙子

來處柳陰還半籠。灺臺吹冷何人共。只因秋雨憶江南,小樓深,青霧重。遞語到簾低似夢。

當時發在詩三百,留社諸公都歎賞「只因」二字靈性,或者說這個「只」字靈性。為什麼呢?

因為隻字位置,一般人僅作普通虛字處理。類似長調裡的領字:便、更、嘆——不承擔過多實義,關鍵在於節奏和文氣上推動程序。

而霜電就敏銳地下了一個「只」:為什麼看到簾外的秋雨就想到了江南呢?不是因為枯荷,不是因為楓葉,不是因為江南別的一切。

因為我曾在江南和你同聽一場秋雨,所以只因秋雨憶江南。這就顯得一往而深。

如此,虛字就不再是個不承擔實義的符號,而是虛中有實的關鍵樞紐。

一下講了三個例子,全部是關於虛字辨析。它們貌似相關,但由於文體不同(詩不同詞,古不同律),長短不同(長調不同小令,古風不同絕句),作者手筆及個人氣質差異,處理方案千差萬別,需要靠每個作者真實地對全維度進行錙銖必較的對比分析,最後權衡出最優方案。

而虛字的講究,僅是字法中稍為不顯的一類。它跟龐大的實詞完全不能相較,那需要:自造字以來,萬古文字間層疊的意象相契合。是很難的,如同對接兩個世界。

最後一切努力,只為達到開篇我們提過的那個“有點難”的“小”要求:鍛鍊適度,保持平衡,不破體氣。

二、詞的謀篇佈局

怎樣開頭:詞的起調、發端要“工”。要象園林的門扉,使人一推開便能窺見佳景的一角,但又不能一覽無餘,這樣才能引起一定要走進去、看下去的濃厚興趣。宋詞中有一些比較常見而又有特色的開頭:

(1)造勢:開門見山,直陳胸臆,一起句就道出詞的主旨或概括詞的內容。單從詞句上看似乎平淡無奇,實似引弓待發,往往筆鋒一轉,便如懸崖飛瀑,一瀉而下。稱之為“造勢”。這種方法不單豪放派詞人指陳時事、言志詠懷時常常使用,就是婉約派的抒情作品也不乏其例。

柳永是很擅長鋪敘的,他寫錢塘一帶壯麗景色和杭州繁華生活的名作《望海潮》,便有一個似乎頗為平直的開頭:“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象散文一樣直陳而出,粗筆勾勒了全詞所寫物件的輪廓。接著鏡頭由遠而近,寫全景、寫江湖、寫市廛、寫西湖、寫遊客,便都有了一條貫穿的主線,使讀詞者不能中輟。同時,作者先抹一粗筆,接著再皴染著色,精描細畫,吟出“煙柳畫橋,風簾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這樣精煉秀麗的名句,粗細相映,韻味更顯豐厚。 有時開頭雖全用平常詞句,組織起來卻顯得奇特豪邁。如劉過的《沁園春》

(寄辛承旨):“斗酒彘肩,風雨渡江,豈不快哉!”使入一讀便好象聽到了詞人的朗笑,摸到了詞人的脾性。接著,筆鋒突轉,平空請出白居易等三位歷史人物,傳聲肖形,借古人之言,表自己之志,全用賦法而帶有很濃的浪漫主義色彩。如果沒有開頭那樣一個開門見山的起句,後文就會顯得平淡了。

(2)造境:由寫景入手,先造出一個切合主題的環境,然後因景生情,依景敘事,帶出詞的主體部分來。稱之為“造境”。

張志和的《漁歌子》,一起手先畫出一幅春江靜秀和平的風景畫——山前飛著白鷺,水底遊著鱖魚,多麼自由而恬靜啊!這樣的開頭正是給下文以漁父自況的作者出場造成一個典型的環境;作者也用這個環境寄寓自己要求超脫現實的思想感情。

寫景為的是寫情,是蒼莽闊大還是靜謐偏狹,全由主題需要決定。同是寫秋景,范仲淹的《蘇幕遮》寫的是羈旅思親,以“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開頭,非常洗煉地描繪出一個寂寞、凋零的深秋景象,使人一看便產生羈旅難熬、心情惆悵的感覺。辛棄疾的《水龍吟》主題宏大得多,他的開頭是“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多麼廣闊的江南秋景,我們感到的是闊大蒼鬱而不是淒涼孤寂,因為只有這樣的境界才切合作者寬闊的胸懷,才包容得了作者在詞中寄寓的那種壯志難酬的激憤。

3、造思:先設一問,或點出題意,或造一懸念,引入深思,使入急於要看下去。然後以答語形式引出詞的主體。這是詞人常用的一種開頭方式,是渭“造思”。有時,先用一個反問句,明退暗進,隨即把正意推出,有如引弓發丸一般。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重無數。(歐陽修《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扃。(李清照《臨江仙》)

這兩段都是先用一個特指句開頭,說是“特指”,其實答案已隱含其中(煩惱無盡,庭院深深),因而下文都不正面作答,而用腸斷、春歸寫出相思、悵恨,用柳煙、霧閣象徵深院濃愁,意境比直陳深了許多。這種以問開頭的手法,比較適用於表達細膩的感情,但名手也能用來表現豪放的精神。例如:

三十三年,今誰存者?算只君與長江。(蘇軾《滿庭芳》)

問語似乎平常,答語卻出人意外,一問一答特別顯得深情而豪邁。清鄭文焯評他是以“健句八詞,更奇峰突出”。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雲猜是汝。(辛棄疾《王樓春·戲賦雲山》)

出語便很奇特,答語又故意含混,確能使人彷彿面對雲峰,有神奇怪異變幻莫測之感。

如何過片:過片是詞特有的章法。什麼叫過片?除小令外,詞都是分片的,而多數分為上下兩片。它們是表現同廠主題的兩個層次,其間必定要密切關聯。關鍵就在上下片銜接之處,即下片的開頭部分,稱之為過片。過去寫詞、評詞的人是很重視過片的,特別強調“過片不可斷了曲意,須要承上接下”。( 張炎)

“承上接下”是個總的要求,要接得緊密、自然,又以能出新意為上。沈義父《樂府指迷》說:“若才高者方能發起新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就是要人們同時兼顧這兩個方面。

過片的具體作法千模百式,並無成規可循,常用的作法有以下幾種:

(1)筆斷意不斷,上下緊相連。這是最普遍的做法。其中又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意思雖上下緊接,但寫法上有明顯的頓宕,使人一聽便知是另起了一段。張炎推崇的姜夔的《齊天樂》“庾郎先自吟愁賦”就是這種做法的典範。

“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露溼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侯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這首詞是寫由蟋蟀的鳴聲而引起幽思的。詞有序說明作詞的緣起:與張功父會飲,聞壁間有蟋蟀鳴聲,乃相約為詞。功父先成,辭甚美。姜夔則“徘徊茉莉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尋亦得此”。詞的起句就是呼應詞序的,突出了一個“愁”字,也是全詞情調的總括。聽功父之詞已有愁思,更何況又聽到蟋蟀那象私語般的悽清的鳴聲。這樣,作者一開篇便把愁思與蟲聲緊結在一起了。接著,作者以尋聲探索過渡,轉入對蟋蟀悲鳴的刻畫。他用機杼聲、暗雨聲、砧杵聲、絲竹聲,細緻八微地比況蟲聲,又由這蟲聲聯想到思婦無眠,候館迎秋,離宮吊

月,突出一種孤獨、思念的感情,由此回憶到兒時的呼燈灌穴,捉蟲為戲。兩相對比,越感到幽思無限。這一切部是連綴直下,很難截然分開的。而作者卻卻十分奇妙地抓住了“西窗又吹暗雨”一句作為過片。前片尾句已經說到“夜涼獨自甚情緒! ”在這淒冷的寒夜中獨自一人聽秋蟲悲鳴已經感到難以忍受了;豈料西窗外又傳來隱隱約約冷雨敲窗的聲音!一個“又”字,既把上下片緊緊地連線起來,又使之明顯地劃成兩段,手段確是不凡的。

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也同樣精采。作者先寫低頭看著那鬱孤臺下飽含著千千萬萬宋代難民血淚的江水,然後寫舉頭北望故都,叢山蒼莽遮斷了關切的目光,上片就結束在“山”字上( “可憐無數山”)。接著,下片又從“山”說起:“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由青山又迴應到江水。這兩“山”相連的過片,銜接得那麼緊湊而節奏又多麼分明!

(2)異峰突起,對比明顯。過片處十分鮮明,看上去,好象上下片說的是兩件事,仔細一看,才發現整個的意境、感情、氣脈是完整貫通的。這樣的過片,峭拔險峻,跟上片結句有個明顯的對比。辛棄疾的《水龍吟》( 過南劍雙溪樓)就是個較好的例子。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老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上片寫作者俯視劍溪,幻想取出神劍,以實現殺敵救國的壯志,卻受到當權者的阻撓。上片結句“風雷怒,魚龍慘”,情調是很蒼涼的。可是過片處卻出現了一個十分挺拔峻峭的形象:“峽束蒼江對起”,一下子把人的視線導向峰頂,接著吐出了壯志難酬的無限感慨。上片以詠志起首而結於悲憤,下片以抒憤為主而起於激昂,界線分明,以對國家無比關切而又無能為力的激情貫穿起來。

(3)上下連貫,文意並列。上下片文意並列,或一正一反,或一今一昔,而以過片為橋,下片首緊承上片尾,使上下片貫通一氣。如: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鬂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李煜《破陣子》)

上片追念昔日帝王生活,下片哀訴今天囚虜處境的淒涼,一今一昔,一正一反,對比是很鮮明的。過片處,上片以過去連干戈都不知為何物作結,下片以突然間作了敵人干戈下的囚虜起首,互相呼應,連得又緊,轉得又急,自然親切,使人感動。陳與義的《臨江汕》“憶昔午橋橋上飲”情況近似。上片追憶南渡前在西京洛陽過的瀟灑歲月,下片抒發如今偏居江南一隅的惆悵之情,而以“二十餘年成一夢”作過片,承先啟後,而且定下了全詞比較消沉的基調。

呂本中《採桑子》是又—種類型: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上下片一正一反,沒有明顯的過片句子,而以上下片格式上的重複,實現了上下片的聯絡與區分。

(4)一總一分,直接過渡。上下片一總一分,其間往往沒有起過渡作用的句子,格式本身就決定了上下片既是整體又有區別的關係。

例如趙企的《感皇恩》詞,寫別情,上片總寫,下片一句一層,分四層寫離恨的原由。從而,將別離時人們的心理狀態,描摹得淋漓盡致。

(5)有問有答,上下相接。李孝光《滿江紅》,上片尾句作“舟人道:‘官依緣底馳驅奔走?’”下片首句說“官有語,依聽取”,直問直答,比較少見。

李清照的《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可以歸入這一類: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浯。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另一種是,上片尾句以問句作結,而下片雖未直接回答,但內容實際上是就問題而發,呼應上文的。這種寫法比較多見。如:

“華鬂星星,驚壯志成虛,此身如寄。蕭條病驥。向暗裡,消盡當年豪氣。夢斷故國山川,隔重重煙水。身萬里。舊社雕零,青門俊遊誰記? 盡道錦裡繁華,嘆官閒晝永,柴荊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際付與何人心事。縱有楚柁吳檣,知何時東逝?空悵望,膾美菰香,秋風又起。”( 陸游《雙頭蓮·呈範致能待制》)

上片慨嘆“壯志成虛,此身如寄”,深戀故國而飄落萬里,結句含淚設問:舊日的同志們已四散飄零,青年時在故都的慷慨激昂的鬥爭生活還有誰記得嗎? 下文沒有正面作答,而是又把筆鋒轉回到個人理想抱負無法實現的苦悶,用“盡道錦裡繁華,嘆官閒晝永,柴荊添睡”作過片。其實,這正是另一種回答方式:在這樣一個但求苟安而無所作為的環境中,誰還可能實現當日的懷抱呢?

辛棄疾的《水龍吟》(為韓南澗尚書壽)也近於此。他上片在抨擊南宋那幫權貴苟安誤國的罪行的同時,提出了“誰是真正能力挽狂瀾的人? ”(“幾人真是經綸手?”)“完成平戎事業才是讀書人值得自豪的大事,你們懂嗎?”(“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兩個問題。下片沒有直接答覆,卻以“況有文章山斗”起句,對韓南澗發出了一連串的讚譽。這實際上就是對上片問題的回答:韓南澗就是能力挽狂瀾的“經綸手”,就是懂得平戎是大業的“真儒”。

寫好結尾:一首詞結尾是很要緊的,它往往是點睛之筆。尾句要能收住全文,又能發人深思,留有餘味,所以詞人們非常重視它,在句法上、音律上特別下功夫。姜夔說:“一篇全在尾句,如截犇馬。”煞尾好象要勒住一匹狂奔的駿馬一樣,沒有力量行嗎7 他總結了幾種結尾的情況和方法:

(1)“詞意俱盡”,點明主題。“所謂詞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詞窮理盡者也。”

劉克莊的《玉樓春》(戲林推)全首八句,若單看前六句:“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 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似乎只是在寫忘了國家安危而沉浸於青樓酒肆的文人生活,沒有多大意義。然而,作者在詞的結尾突然推出了“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兩句,深刻犀利,使人猛醒,前面六句也有了著落。作者用尾句點明主題,告訴人們不要沉醉於頹廢的生活而忘記了統一祖國的大業啊!

(2)“意盡詞不盡”,餘味無窮盡。“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詞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 有的詞也是在結尾處點明主旨,但寫得不這樣外露。他們用形象說話,顯得感情更深更細。例如蘇軾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 ,全首都在以楊花比離人,寫得非常細膩纏綿,處處寫花,但始終未出“離人”二字,直到結尾,說到被風雨擊落的楊花化成了塵土,溶八了流水以後,才筆鋒一轉,說“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點破了題旨,使人感到餘味無窮。

(3)“詞盡意不盡”,耐人尋味。“非遺意也,辭中已彷彿可見矣。” 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更加含蘊沉鬱。作者始而痛惋人民的苦難,繼而表白統一祖國的急切希望,最後卻說“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 暮色籠罩中的大江雖然正使我苦悶,深山中卻傳來陣陣“不如歸去”的鳥鳴。解這首詞的人,都說這結尾是消極低沉的,是作者孤獨苦悶心情的流露。其實其中還有積極的一面。他雖然感到國勢垂危如日薄西山( 江晚)不免惆帳,但時刻不忘收復舊土,重返故園,那深山中傳出的“不如歸去”的呼聲,就代表著作者和去國離家的人民的共同心情。

(4)“詞意俱不盡”,餘意更深邃。“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賀鑄《橫塘路》用問答方式結尾:“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把失意人的愁思比作菸草、風絮、梅雨,非常形象地加深了主題,很耐人尋味。韋應物的《調笑令》( 河漢)結尾“離別。離別。河漢雖同路絕。”與開頭“河漢。河漢。曉掛秋城漫漫。”緊相呼應。柳永《雨霖鈴》(寒蟬悽切)以深情的問句“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作結,餘意深遠,這些結尾都是很有特色的。 一首好詞,開頭、過片、結尾是一個整體,必須合起來品味,才能知道它的妙處。

三、詞牌的選用

今人填詞許多詞作者詞牌用的不對,詞譜上是合了,但選錯了詞牌,情感表達錯誤的不少。什麼樣的詞牌適合表達什麼樣的感情。這有一個約定俗成的慣例。

比如《滿江紅》、《沁園春》、《六州歌頭》等詞調,就比較適宜表達激昂慷慨的情感,像岳飛的《滿江紅》、劉過的《沁園春》、賀鑄的《六州歌頭》就是很明顯的例子。

而像《滿庭芳》、《一剪梅》等詞調,就比較適合表現細膩傷惋的情思。所以選用詞調,不要太隨意,尤其不能望文生義。如有人填《賀新郎》詞去恭喜別人新婚,用《千秋歲》詞去祝賀老人的生日,懂詞的人一看就會好笑。因《賀新郎》多用以抒寫蒼涼慷慨之情,《千秋歲》則多寫憂鬱悲傷的情緒。又如史達祖的《壽樓春》詞,只看詞牌名,會以為是喜慶的詞,但實際是抒發悼亡情感,聲情低抑,全作悽音。假如用來填賀壽詞,那就大誤了。

1.壓抑淒涼類:

《河傅》悲切。

《金人捧露盤》蒼涼激楚。

《釵頭鳳》聲情悽緊。

《祝英臺近》宛轉悽抑。

《劍器近》低徊掩抑。

《西吳曲》蒼涼激楚。

《雨霖鈴》纏綿哀怨。

《摸魚兒》蒼涼鬱勃。

《菩薩蠻》緊促轉低沉。

《天仙子》傷春傷別,情急調苦。

《蝶戀花》、《青玉案》是表達幽咽情調。

《卜算子》婉曲哀怨而略帶幾分激切。

《南鄉子》適宜抒寫纏綿低抑情調。

《憶舊遊》、《高陽臺》憂婉悽抑。

《阮郎歸》情急悽苦,悽婉欲絕。

《生查子》比較諧婉、怨抑。

《一斛珠》婉轉悽抑,不宜表達壯烈豪邁之志。

《風入松》輕柔婉轉、掩抑低徊,適宜表達和婉情調。

《憶舊遊》、《揚州慢》、《高陽臺》音調纏綿,適宜表達悽抑情調。

《何滿子》哀歌憤懣,悲涼悽怨的哀曲,“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壽樓春》悽音哀樂,抑鬱悲哀,原是悼亡之作,宜寄託哀思。不可顧名思義用來祝壽。

《千秋歲》淒涼幽怨、聲情幽咽,宜表達悲傷感抑之情,絕不能祝壽喜慶。

《淒涼犯》、《惜分飛》不宜用於祝賀之詞。這種詞牌與內容相符合的只是少數。

2.纏綿婉轉類:

《洞仙歌》音節舒徐。

《調笑令》多演唱故事。

《最高樓》輕鬆流美。

《鵲橋仙》多用於男女相會。

《一剪梅》等細膩輕楊的詞調。

《浣溪沙》上半闋急,下半闋緩和。

《鷓鴣天》宜哀怨思慕、柔婉風麗之情。

《暗香》、《疏影》音節和婉,古人多以詠梅。

《木蘭花慢》和諧婉轉,宜於寫纏綿悱惻之情。

《桃園憶故人》一般抒發情感,表現友情。

《長相思》多寫男女情愛,以聲助情得其雙美。

《滿庭芳》、《鳳凰臺上憶吹簫》和諧婉約,輕柔婉轉,宜表達纏綿情緒。

《小重山》、《定風波》、《臨江仙》感情細膩,宜表現細膩婉約之情調。

《憶江南》、《浣溪沙》、《浪淘沙》、《少年遊》音節流麗諧婉,用來表達不同的思想情感。

3.豪放激壯類:

《永遇樂》激越情感。

《好事近》表達激越不平的情調。

《蘭陵王》表達拗怒激越聲情。

《水龍吟》激越,表達悽壯鬱勃情感。

《清平樂》,上片感情拗怒,下片轉為和婉。

《南浦》高昂歡樂,不宜表達淒涼悲傷送別之情。

《破陣子》為軍樂,適合抒發激昂雄壯情緒。

《漁家傲》拗怒,表達兀傲悽壯、爽朗襟懷的情調。

《沁園春》、《風流子》壯闊豪邁,顯示寬宏器宇和雍容氣度。

《念奴嬌》多表達雄壯豪邁情感,不宜形容女性嬌弱婉曲心態。

《六州歌頭》音調蒼涼悲壯,適於表達慷慨悲壯的聲情,多言古興亡之事。

《賀新郎》調高昂,宜表達慷慨激昂、豪邁雄壯的英雄情感。不宜作催妝喜慶的祝賀曲詞。

《釵頭鳳》、《更漏子》、《調笑令》、《憾庭秋》、《鹽角兒》適宜表達激昂慷慨壯烈情感。

《水調歌頭》、《滿江紅》,調子較高,感情激烈,聲情俱壯,適宜於表達慷慨悲壯、豪放雄渾激情的詞。一般不宜寫委婉柔情的思想情感。

4.其他:

《六麼》歡快爽利。

《憶餘杭》因描寫杭州而來,描寫風景最宜。

《八聲甘州》搖筋轉骨,剛柔相濟,最使人蕩氣迴腸。

《霓裳中序第一》音節閒雅。

《江神子》為祀神之樂,宜於莊嚴。

一般短篇宜抒情,長篇宜鋪敘。

一般上下句平仄相對的較和婉,如秦觀《八六子》“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

上下句平仄凌犯著多拗怒,如岳飛《滿江紅》“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以近體五、七言為主的詞牌大多適於舒緩雍容的感情,如《浣溪沙》、《採桑子》、《蝶戀花》。

凡多轉韻之調皆屬於一種拗怒,如《減字木蘭花》、《虞美人》。

句法長短參差的詞牌宜於拗怒悲咽的感情。如《蘭陵王》、《六醜》、《浪淘沙慢》。

初學者宜用書寫精壯質樸之情的《八聲甘州》;從容和婉柔情的《滿庭芳》;以及《驀山溪》、《減字木蘭花》、《臨江仙》、《蝶戀花》、《菩薩蠻》,比較好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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