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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觀的一首巔峰之作:水是眼波,山是眉峰

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人文2022-11-29

簡介《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應是王觀現存詞中的巔峰之作,這首送別詞格外清麗

升遷榮辱下一句是什麼

卜算子 · 送鮑浩然之浙東

【宋】王觀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王觀的一首巔峰之作:水是眼波,山是眉峰

王觀詞一度被定論為境界狹小、囿於傳統格調,甚至還被詬病遣詞輕慢、華而不實。但又始終存在著另一種相反的聲音,它們同樣振臂高呼了千年,說王觀作品兼備清新瑰麗,詞風無雙,誓要為王觀正名。如此兩極的觀點互相駁斥著,王觀也在這場爭論不休裡立體了起來。

《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應是王觀現存詞中的巔峰之作,這首送別詞格外清麗。詞中鮑浩然其人唯一可考的便是王觀之友這一身份,他們同是浙東人,也同在異鄉為客。《卜算子》的背景便是在二人都輾轉多年後,鮑浩然終於可以榮歸故里,而王觀還需繼續漂泊。

送鮑浩然返鄉那日,王觀心緒複雜,千言萬語堵在他喉頭,能夠傾吐的也只是一句毫不相干的“水是眼波橫”。乍聽無關痛癢,可凡事就怕琢磨。這首詞的出挑之處便在於它不但跳脫出了古來送別詞一貫的哀傷詞境,反其道而行以語帶雙關的方式將婉轉情思巧妙展露。

無論是同王昌齡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相比,還是同韓愈的“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相較,它都毫不遜色。

王觀的一首巔峰之作:水是眼波,山是眉峰

王觀既有書生氣又有江湖氣,能接受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壞的,他有一顆入世的雄心又不懼身棲草野。可也恰恰是這一點,讓他在為官之時仍一副打抱不平的俠義心腸,又在遭貶之後難免因壯志難酬而悵悵不樂。升遷榮辱於他總是一言難盡。

在嘉佑二年(1057年)考中進士後,王觀先後被任命為大理寺丞、江都知縣、翰林學士,又因作《揚州賦》《揚州芍藥譜》等備受朝廷器重,成了皇帝眼前的“紅人”。

宋神宗十分欣賞王觀才學,特命其作《清平樂》一首,也等同於間接為他的升遷鋪路。可浸淫官場多年的王觀,卻未能呈上神宗意想中的佳作,白白浪費了多少風月主人們求之不得的良機。

黃金殿裡,燭影雙龍戲。勸得官家真個醉,進酒猶呼萬歲。折旋舞徹伊州,君恩與整搔頭。一夜御前宣住,六宮多少人愁。

”這是王觀應制的《清平樂》,他非但沒有歌功頌德,說些盛世太平、得君行道,甚至連感念皇恩他都“忘了”寫。

大膽的王觀在他的《清平樂》裡把天子的後宮直接展露給了天下人看,後將統治者用以遮掩醜惡的光環一併扯下。帝王家見不得光的秘密就這樣被他“堂而皇之”地公之於眾,所有荒淫無度、昏聵醜惡的面目在被抽去了遮羞布的掩蓋後盡數露了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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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有多少長袖善舞的鑽營,黃金殿裡,有多少鉤心鬥角的算計。王觀所描繪的畫面那麼真實,又那麼不堪:搖曳燭光同寢殿裡兩個依偎的身影一樣曖昧不清,那是一位寵妾正在帝王耳邊道著軟語。媚眼如絲的她稱皇帝為“官家”,帝王追問緣由,她則道:是謂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而陛下乃三皇五帝之德,自當是“官家”。一張伶俐嘴哄得龍顏大悅。

如此還不可罷休,她又持觴勸酒,脈脈含情一口一個萬歲,彷彿君王醉在她懷裡,天下也便握在她手裡。待到“官家”真個醉,她又起身舞起了《伊州》,那是西域傳來的歌舞,只在太平盛世裡才起,這寵妾果真機敏,種種示好都正中紅心,怕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切是早早排演了千遍還是她的真情流露。

“官家”被她哄得動了情,人已東倒西歪還不忘幫舞罷的寵妾整理好搔頭。一個是心機深重用盡渾身解數,一個是看破所有“高明”仍樂得此間風情。終於御前宣住了,千恩萬寵也都是她的了。

在《清平樂》的最末一句,王觀再度出其不意。他不再是那寢殿裡不動聲色的第三人,而是放眼整座皇城,道出了六宮裡成百上千女子的苦楚。多少個夜晚都是這般一人得意、六宮失意。整片宮闕只有那麼一扇門裡是紅燭帳暖,其他的宮闈則是鎖孔灌鐵,逃離不掉的期艾。大片的濃愁是一隅歡喜的代價,恩寵冠絕更是對多少漸凋朱顏的嘲弄。有情者、無情者在同一片皇城、同一刻時辰竟都是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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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闋詞在呈上的第二日,王觀便被罷官了。高太后怒言此詩為大不敬,是褻瀆了神宗。而王觀似乎早有準備,他打理好了行裝,自號“逐客”,再不涉足官場。他累了,也是真的厭倦了。

官可以不做,詞還是要寫的。王觀將自己多年所作詩詞仔細整理成冊並命名《冠柳集》,意為高出柳永之意。只可惜這部《冠柳集》失傳已久,今人無幸得見,更無從評判是否真的在柳三變之上,是否名副其實,只能透過僅存的寥寥幾片得見詞人風采。

《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應是王觀作於被罷官之後,純淨揮灑,行間字裡都是向好的祝福。他說“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聽來總像是客套的叮嚀,可再一細細端看,便知這並非王觀信手拈來,反而是一種思慮良久後的殷殷重託。

是他自己無緣於追歡,他揹負了太多,重到跟不上春的腳步,更被那個只願擁抱生機的季節厭棄。所以他將願景寄放在老友身上,希望那個涉世未深的人、那個滿身純白的人、那個遠離官場的人能永遠活在輕鬆愜意的春日裡,而作為“逐客”的他早被汙濁染了身,也就無緣純粹。

美人的眼波若水,美人的眉廓如山。他前來相送的那人,便是要去到山水交匯之處也是那眉眼盈盈的佳人身畔。無論正史、野史都沒為鮑浩然留下一絲筆墨,他應不是什麼陶朱之富,更不是什麼達官顯貴。他該是無關緊要的,也是那滄海一粟。可王觀最為羨慕的正是鮑浩然身上平順的氣度,與人世的貞親他皆有,看似暗淡卻華貴到刺眼。

王觀的一首巔峰之作:水是眼波,山是眉峰

大半生都曾用來追求功名,到頭來卻總得不償失丟了自由。真真是俾得了大眼光,可對萬事又多了層層不該有的防備。

跳樑小醜們譏笑著王觀,說他堂堂翰林學士卻作不出取悅君王的詩。他自己知道,只要他願意,所有的華麗辭藻都甘願聽他調遣,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織就起鳳採鸞章,他的揚葩振藻必將蓋過同期所有文章的光芒。

只是後來,王觀不願意了,他恨透了偽善,也不想粉飾太平;他不甘只作喉舌,為自己所不齒之事一次次地遮羞;他怕有一天,傾覆的傾覆,敗露的敗露,而他這個政客只能默默揹負著罵名。既然是這支筆得來的功名,便該重新用這支筆盡數還回去。

榮華的帷幕落下了,王觀像極梨園裡的封箱人,悉數整理著過往,如數家珍也敝帚自珍。亦像是那坐思閒雲的後山人,自覺自知自坦然,只是更多了些傷感。身在金沙金粉的寧靜裡啜飲香片、在漫山遍野的芳草裡放逐天性、藏身在書海經沙裡漫無止境。想來可笑,籌謀了一生,最終告別的姿態還是落荒而逃。這心是逃到了功名之前,這蒼顏還是逃不過歲月變遷。

詞工是輕狂了些,但對人世他還是敬畏的。王觀似乎最終也沒能如願回到如皋老家,他將這遺憾寫了又寫,一筆三嘆。月落烏啼的時分,他悄立輕寒裡看著船舫漸稀,耳邊是《金縷曲》,萬里之外的家總是回不去,“身未髮長沙,夢魂先到家”。

王觀的一首巔峰之作:水是眼波,山是眉峰

又一年寒梅飄來暗香,一枝冷豔在手,思念卻不知當寄給誰聽,“怨極恨極嗅香蕊,念此情,家萬里”。不知是怎樣的身不由己讓他那麼想念故地卻又遲遲不敢歸去,“花易飄零人易老,正心碎,哪堪塞管吹”……

王觀還有一片《紅芍藥》同樣作得極好:“

人生百歲,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來五十載,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載中,寧無些個煩惱。仔細思量,好追歡及早。遇酒追朋笑傲,任玉山摧倒。沉醉且沉醉,人生似、露垂芳草。幸新來、有酒如澠,結千秋歌笑。

他的詞賦寬慰了不少人,到他自己身上反而像亂了陣腳。說清醒他也清醒,說混沌他也混沌。盛者必衰、慧極必傷,也或許是他早早想好,人生過得去便好。所以用著世人所不解的方式活得清醒也混亂,過得灑脫又拘謹,留一半真實說予人世聽,也藏一半秘密帶入棺槨。

他應是不希望人們來穿鑿附會的,所以只愛他的詞便好。當“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的韻腳一頓,便知是王觀來了。如此,當是對他至上的禮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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