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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由 傅二爺講故事 發表于 遊戲2021-11-19

簡介圖4 清·餘省《嘉產薦馨》冊之“芸香”絹本設色祭祀用香本身就是儀式的一個環節,實施者須儘可能配備所用之物,在條件不允許的時候常常也會妥協換用次一級的備用物,在這一點上,清宮薩滿祭祀不單是用較易獲得的迎紅杜鵑葉以興安杜鵑的名義替代了寬葉杜香,

祭拜親人用什麼香

*作者:王釗,北京大學哲學系。本文原載於《滿族研究》2017年第4期。說明:本文由滿學工坊整理,文中《嘉產薦馨》由滿學工坊配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摘要:《嘉產薦馨》是一套原藏清宮、乾隆時期創作的植物繪圖冊頁,畫中描繪了

四種滿洲人用於薩滿祭祀儀式的東北地區香料植物

。本文在對圖中植物進行科學考證的基礎上,以畫面影象、文字資訊以及相關奏摺檔案為線索發掘清宮對這些香料植物的資訊徵集過程。

透過清宮和滿洲民眾在薩滿祭祀中用香的變化可以反映出清廷對薩滿祭祀的等級化改造

,以及由此造成的滿洲民眾對香料種類的混淆不清。《嘉產薦馨》是乾隆帝對滿洲文化的一次搶救性整理和保護,但從這套畫冊中解讀的資訊也表明當時薩滿祭祀正逐漸走向僵化和衰微。

發源於東北亞地區的滿洲人,是我國曆史上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少數民族,滿洲人以及其祖先女真人曾經兩次入主中原並建立了對中華民族具有深遠影響的王朝。對於這個發源於白山黑水之間、早期過著狩獵採集生活的遊獵民族來說,薩滿祭祀在他們的生活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它直接關係到部落的傳承與延續。及至清代,薩滿教已經成為了整個滿洲群體民族意識的核心凝聚力。滿洲人在進行薩滿祭祀時與其他民族一樣也需要使用

香料植物

,人們深信透過嫋嫋飛昇的芬芳煙塵就可以與天界的神靈進行溝通,邀請神靈降臨以賜福祉。可以說

薩滿祭祀中焚香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環節,焚香有專用的香碟

,在清代的宮廷薩滿祭祀時甚至還有專門掌管焚香的眾多

司香婦人

,由此可見使用香料在薩滿祭祀中的重要性。但

長久以來滿洲薩滿的祭祀儀式都是在薩滿間口口相傳,祭祀所用的香料種類對一般人來說是混淆不清的,即便在記錄詳備的清宮《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和滿洲各氏族的祭祀禮儀神本中,對祭祀香料的記載也是語焉不詳

,加之滿洲薩滿祭祀使用的香料生長在中國東北地區而具有很強的地域特殊性,很少為外人所知曉。基於上述原因使得無論是滿洲人自身還是研究者都對薩滿祭祀所用香料種類知之甚少,而在研究中出現許多混淆現象。筆者在檢閱清宮藏畫時,發現了乾隆年間由

漢族宮廷畫師

餘省所繪的一套

《嘉產薦馨》

冊,畫冊共

描繪了四種產自東北的香料植物,這幾種香料均用於薩滿祭祀

,這就為我們揭開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種類提供了重要線索。依照這套圖冊所提供的影象和文字資訊可以進一步發掘一些文獻、檔案記錄,從而可以深入地瞭解清代整個滿洲人群體進行薩滿祭祀用香的一些細節,這將有助於清代滿洲薩滿研究,也為東北亞民族植物學的研究提供重要的案例支援。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1 清·餘省《嘉產薦馨》冊之“白茅香”絹本設色

一、《嘉產薦馨》中香料植物的滿漢名稱簡介

《嘉產薦馨》冊頁現存兩套,一套為宮廷畫師餘省所繪,原為

乾清宮

舊藏,現藏於

臺北“故宮博物院”

;另一套是無款識冊頁,現藏於

北京故宮博物院

,依據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可知乾隆十三年(1748)二月初四日,乾隆帝曾命內務府總管選擇順路之人將《嘉產薦馨》帶往盛京收藏,[1] 由此可知

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這套冊頁應該是瀋陽故宮舊藏

,之後在1914年又收歸北平古物陳列所收藏至今,

《內務部古物陳列所書畫目錄》

對該冊頁有著錄,[2]由以上即可知《嘉產薦馨》冊頁的創作不會晚於乾隆十三年。這兩套《嘉產薦馨》冊頁描繪影象一致,但由於臺北“故宮博物院”已將圖版公佈,因此本文將以前者為主進行研究。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這套《嘉產薦馨》冊紙本設色畫中國東北地區祭祀香料植物四種,著錄於

《石渠寶笈續編》

,冊頁共描繪了四種原產東北地區的香料植物,畫中題名依次是白茅香、排草香、藿香和芸香。(圖1-4)筆者依據圖中植物特徵以及對側題記的形態和生境描述對這四種植物依次鑑定為

杜鵑花科

寬葉杜香(Ledumpalustre var。dilatatum)、細葉杜香(Ledumpalustre var。palustre)、興安杜鵑(Rhododendron dauricum)和疑似

楊柳科

的白背五蕊柳(Salix pentandra var。intermedia)。除此之外每幅畫作對側題記中均有植物滿洲語名稱,它們現在對應的漢譯名稱和羅馬注音依次是七里香(Ancu hiyan)、芸香(Sengkiri hiyan)、安春香(Niyanci hiyan)和芸香(Ayan hiyan)。

對於冊頁中題寫漢名的錯誤性以及

出現兩個相同的“芸香”漢譯名

,筆者已在另一篇文中加以解釋,其中

芸香

(Ayanhiyan)

是對祭祀香料的一種泛稱

。[3] 而

《嘉產薦馨》每幅題記中之所以採用了錯誤的漢名,這反映了當時滿漢名稱不能對應的混亂狀況

。在《嘉產薦馨》創作的時代這幾種產自東北地區的香料植物均是採用滿洲文進行記錄的,

題寫漢文題記的書寫者因為找不到對應的植物漢名,從而錯誤的引用了已有的其他香料漢名

。不過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清廷編修的

《御製增訂清文鑑》

中這幾種香料植物的滿洲文名稱首次對應了現在所使用的漢譯名。在之後的文獻記載裡這幾種香料的漢譯名就固定了下來,因此這些漢譯名和滿洲語名稱成為了研究這幾種香料植物的重要線索,此篇文章將結合畫中題記和現存的滿洲文件案等文獻對清代滿洲薩滿祭祀中使用的這幾種香料進行詳細考證。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2 清·餘省《嘉產薦馨》冊之“排草香”絹本設色

二、《嘉產薦馨》中的題記與清宮的香料徵集

《嘉產薦馨》中第一幅圖是寬葉杜香即“七里香”,在現有的文獻記載中有時也按照滿洲語名稱發音直接譯為

“安楚香”

。它的題記中明確記載這種香料產於長白山,而且採香人也指出寬葉杜香僅僅

“產于山頂之陰十里許,蔓生坡麓三、四十處,不與眾木雜,其高尺餘,

他處皆不產

”。

這就表明了寬葉杜香不僅分佈稀少而且產於滿洲人發祥之地的神山長白山

,這就無形中提高了這種香料植物的

神聖性

珍稀性

,這也是《嘉產薦馨》之後描繪的三種香料所不能比擬的。基於以上原因

乾隆帝對寬葉杜香很重視

,命令管轄長白山地區的

寧古塔將軍

阿蘭泰採集這種香料,在乾隆十二年(1747)十月二十六日阿蘭泰寫給乾隆帝的進呈安楚香奏摺中就詳細記載了此事,現將有關內容翻譯如下:

“啟奏奴才

阿蘭泰

恭呈

芸香

(Ayan hiyan)事啟奏,為遵聖諭,奴才阿蘭泰過年便將安楚香進京城敬獻。連同文書與香一併交付給公正幹練、為人稱道的內臣。聖旨下,將祭祀用,生長在

長白山

安楚香

由阿蘭泰將軍進獻若干。現今時令是冬季,各種香的所有大葉子全都凋落了,難以尋找。為盡職守,奴才秋天便已派兵進入長白山,白露霜降後共摘安楚香一百九十捆,一併為皇上恭獻。臣伏聞啟奏。”

乾隆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硃批:

“知道了,欽此。”[4]

由這封奏摺內容可知,乾隆帝已經知曉長白山出產寬葉杜香,細究這封奏摺記載的時間可知,這段時間

乾隆帝正在著手整理清宮薩滿祭祀的禮儀規範

滿洲文版的《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正是這一年編纂完成

。這部書對清宮薩滿祭祀的各項事宜都進行了詳細的記錄,但是對於祭祀所用香料記載較為簡略,僅指出當時祭祀所用香料為七里香(滿洲文版《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中出現的香料滿洲語……),並詳細描繪了配合七里香使用的各類祭祀器具,除此之外整部書並未出現《嘉產薦馨》中描繪的其他香料,這些細節都提示我們清宮中當時薩滿祭祀優先採用寬葉杜香。

寬葉杜香生長在長白山地區極少幾個地方,

多位於

長白山天池

附近

。在光緒二十四年(1898)九月二十七日

吉林果子樓協領

請求封禁

產香山場

的譯文中明確提到:

“伏思產香之處,一名蛤蛄河、一名打牛溝,兩處相距二百餘里,俱在長白山泊佐近,絕無人煙之處”,[5]

此處提到的兩處產香地點即位於長白山天池附近。另據文獻記載位於現在吉林省靖宇縣(原濛江縣)境內,有一座安楚香貢山,它的大致位置在老松香河與三道松香河之間,東西約二十里,南北五十里。[6] 這就是上述提到的位於長白山附近的一處採集寬葉杜香的地點,

清政府將這裡劃為皇室用香專屬採集區,禁止普通老百姓進入

,每年均是由

吉林將軍

任命果子樓進山採辦,據

吉林全省旗務處各股承辦事宜清冊

(光緒三十四年八月)載:

“按年四月間出派職官二員,兵三十名,前往

白山

採捕進上

安楚香

,年終由

果子樓

呈進”。[7]

清廷對採集寬葉杜香也是比較重視的,這一採集活動一直持續到清末,在光緒年間吉林將軍呈送清廷的貢物單還有“安楚香九十束”的記載。[8] 隨著清末國力的衰弱以及貢物資源的短缺,由吉林將軍負責的採貢已經物力維艱,清廷也不得不削減進貢物品,但是由於

寬葉杜香是關係到清宮薩滿祭祀活動正常進行的重要祭祀物品,一直都列在進貢清單裡

直到

宣統

末年

(1911)

果子樓例年應進貢品種類的清單裡安楚香(寬葉杜香)仍被列為首要貢品

。[9]

阿蘭泰將軍在向乾隆帝呈送寬葉杜香的同時,還送來了另外兩種芸香(Ayan hiyan),他在奏摺中說道:

“臣阿蘭泰將安楚香從產地解送來了,訪查榆林一帶的滿洲民眾,全都不知道有關祭祀香料的知識,最後訪得巴斯哈

長者

,他

家裡還收藏有兩種芸香

(Ayan hiyan),臣一併帶來恭謹上呈。”[10]

在這封奏摺的最後,阿蘭泰對這兩種芸香進行了詳細的說明,其中一種即為安春香(Niyanci hiyan);另一種他仍用芸香(Ayan hiyan)這個滿洲語中的泛稱,但他同時

指出這種香料莖葉和安春香很相似

,葉子小而細密且葉片較薄,一般在

草叢溼地

裡生長,這樣的描述與《嘉產薦馨》中最後一幅題為“芸香”的漢文描述“其葉較藿香薄而闊……在東三省塗泥之壤分簇叢生”很相近。由此推知阿蘭泰從巴斯哈長者家中獲得的兩種芸香分別是

興安杜鵑

和疑似

白背五蕊柳

的植物,之後阿蘭泰還說:

“還有一種

芸香

(Ayan hiyan)在

峰崖處

與落葉松一起

伴生

,它的莖藤多依附在岩石上生長,葉子像短松針一樣,

結出的籽粒顏色像青色的葡萄

,這種香被稱為芸香(Sengkiri hiyan),正是烏拉納音如同孟廟一般清幽潔淨之地才能生長出如此香枝。”

從奏摺中描述可知

它與《嘉產薦馨》中題為“排草香”的一幅漢文描述很相符

,可知阿蘭泰提到的這種芸香就是細葉杜香。細葉杜安實際上與寬葉杜香在生物學上屬於同一種植物的不同變型,因此它們除了葉子形態寬窄不同外,其他性狀很相近,因此

清末採香人將細葉杜香稱為“

小葉安楚香

。[11] 阿蘭泰奏摺中對細葉杜香的描述與《嘉產薦馨》中排草香的題記部分很相似,由此可知《嘉產薦馨》中四種香料的對題文字部分極有可能參考了阿蘭泰寫給乾隆帝的奏摺內容。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3 清·餘省《嘉產薦馨》冊之“藿香”絹本設色

乾隆帝在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回覆了阿蘭泰採集到寬葉杜香的奏摺後,馬上要求他儘快送來。他在同一日降旨詢問其他三種香料,現將阿蘭泰於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三日回覆的奏摺中抄錄的乾隆諭旨翻譯如下:

“乾隆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聖旨下,阿蘭泰將軍速將安楚香從你的封地送過來,除香之外,滿洲恭謹之

(滿洲薩滿祭祀時手持的法器銅鏡)及

文書

也一併送來,又聞安春香(Niyanci hiyan)、芸香(Ayanhiyan)此兩種芸香(Ayanhiyan)之外,還有芸香(Sengkiri hiyan)在聖山長白山附近較多,訪查舊部佛滿洲關於各種祭香之事,真的再沒有人瞭解了嗎?如若能查訪到其他祭香也一併送交過來。”[12]

從乾隆帝的口吻中,他似乎對阿蘭泰還未找到的芸香(Sengkirihiyan)更感興趣,似乎是因為阿蘭泰在前一封奏摺中提到這種香料植物生長在

長白山地區

烏拉納音這個清幽潔淨之地的緣故。乾隆帝似乎對祭祀用的寬葉杜香較為熟悉,而對《嘉產薦馨》中描繪的其他三種香料植物並不知曉,在乾隆十二至十三年,他正對滿洲薩滿祭祀用香很感興趣,曾下諭旨命令阿蘭泰將軍在滿洲地區尋找。阿蘭泰在領命後很快就進行了調查,他在上面奏摺中接下來就向乾隆彙報了自己的調查結果,翻譯如下:

“奴才在自己的轄區訪查過很多舊部之人,他們說在吉林烏拉也有一些

年齊香

,這其中的

安春香

多在山石上盤繞生長,葉子比

芸香

(Ayan hiyan)大而且厚,顏色也很綠,多生長在密林深處,氣味很容易聞到,植株有六、七尺高,小苗也足有一、二尺高,安春香基本都是採摘這樣的小苗。芸香(Ayan hiyan)在密林之內生長,它的葉子比安春香的葉子稍微小一些,而且顏色是

葵黃色

的,植株莖杆有一、二尺高。

芸香

(Sengkiri hiyan)在

密林的溼地

裡生長,葉子像松針一樣,而且梗較短,僅有一尺多。

奴才將徵集祭祀香料的諭旨公告給滿洲民眾,共徵集到安春香五十捆

,芸香(Ayan hiyan)十捆和芸香(Sengkiri hiyan)二十捆。奏本順便恭送,恭呈送解,伏聞啟奏。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三日。”

上述安春香的形態描述更印證了它是

興安杜鵑,在香料徵集的過程中,東北地區的滿洲民眾交出了三種香料植物,這其中以興安杜鵑最多

,這也說明滿洲民眾最常使用這種分佈最廣的香料植物,而

徵集中並未提到寬葉杜香,這就說明這種植物分佈區域較小,很難廣泛用於滿洲民眾的薩滿祭祀活動中

,但因為寬葉杜香是產自神聖長白山的珍貴香料,它的名稱廣為流傳,以至於在

後世滿洲民眾中將寬葉杜香與興安杜鵑混為一談,在許多文獻記載中安楚香或七里香被認為就是安春香。

例如道光二十五年(1845)花沙納奉命出使朝鮮,他在途經今天遼陽附近時記下了下面這段話

“……過嶺則涉溪無數,

山田頗饒

。山頭石罅遍簪

紫花

,色勝緋桃,不知何名……

二十里連山關

哈家店中住,昨日所記紫花,不知何名,今詢之,乃

安楚香

也。絕似

杜鵑花

,而微不同者無葉耳。杜鵑花一名

映山紅

,或曰映山紅與杜鵑異種,或即此歟?”[13]

花沙納所見的生長在石縫間的無葉紫花正是東北地區所產的興安杜鵑即安春香,

不過此時當地人已經將其誤認為是安楚香了。

三、祭祀香料的替換

《嘉產薦馨》的

《藿香》

題記中提到

“緣京師取到長白山採白茅香,道里遙遠,故由內務府遣員於長白山連脈之居庸關等處山,採所生藿香,末其葉以供祭祀”,

這句話很值得推敲,首先題記中提到祭祀首選的白茅香(即寬葉杜香)因為道路遙遠不容易獲得,所以權宜之計內務府就在離北京比較近的居庸關附進採集仍可用於薩滿祭祀的“藿香”來代替。之前文中已經提到“藿香”是東北地區滿洲人常用的祭祀香料安春香(Niyanci hiyan)興安杜鵑的葉片,

這種葉片帶香味的杜鵑在華北地區並沒有分佈,但是這一地區產一種與興安杜鵑及其相似而葉片並無香味的

迎紅杜鵑(Rhododendron mucronulatum)。

內務府之所以這樣做應該是在缺少首選香料之後的一種變通的方法,筆者推測當時內務府並沒有從外觀上區別出迎紅杜鵑與興安杜鵑的差別

,或認為兩者即是同一種杜鵑;對於兩者葉片有無香味或許也有差別,但當焚燒兩者葉片粉末祭祀時,這種差別並不是很明顯。筆者曾用兩種杜鵑葉片進行過試驗,首先兩者焚燒時香味均不突出,草木煙味較重,味道差別很小;其次用這兩種葉片焚香效果遠差於杜香葉片。

清宮能允許內務府採集無香味的迎紅杜鵑用來祭祀,可能在整個祭祀活動中香味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而焚燒香料這個行為在整個祭祀中的象徵意義才是比較受重視的。類似的還有嘉慶朝

《大清會典》

記載每年坤寧宮祀神需要用椴木葉一萬斤,[14]椴樹葉片本身並沒有香味,在此焚燒祭祀可能有著更深層的象徵意義,這也很值得探討。事實上,乾嘉時期清宮內務府多次遣人去居庸關外和口外採集安春香(即興安杜鵑),

僅嘉慶朝每年祭祀就要消費掉三千斤安春香

,[15]這麼大的用量僅僅憑長白山山頂那一片寬葉杜香林是難以滿足的,用產量更大的興安杜鵑來代替也是在所難免,而文獻中記載的居庸關和口外(指長城以北,內蒙、河北北部的張家口和承德大部分地區,但不包括東北地區)生長的多是迎紅杜鵑,所以內務府在此採集的迎紅杜鵑都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香料。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4 清·餘省《嘉產薦馨》冊之“芸香”絹本設色

祭祀用香本身就是儀式的一個環節,實施者須儘可能配備所用之物,在條件不允許的時候常常也會妥協換用次一級的備用物,在這一點上,清宮薩滿祭祀不單是用較易獲得的迎紅杜鵑葉以興安杜鵑的名義替代了寬葉杜香,據《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記載薩滿祭祀每月的供糕之禮所需的

供糕種類

,有些是用稷米制成的,但處於

江南各省的駐防滿洲人並不容易獲得稷米,他們可以用當地產的

江米

來替代

。[16]由此可知滿洲人的薩滿祭祀在隨著時間、空間變化而發生了改動,而《嘉產薦馨》中備用香料的出現正是這種權宜之策的體現。

祭祀香料的改動雖是迫不得已,但清宮還是給出了說服的理由:這是在“長白山連脈之居庸關等處山”所採集的香料。因為滿洲統治者認為北京附近的居庸關等山與他們龍興之地的神山長白山在地脈上是相連線的,所以在此處採集祭祀香料並無不妥。對於

這種牽強的解釋清代的統治者已經不是第一次用了

,在康熙晚年所編的

《康熙幾暇格物編》

中他就有一篇文章指出“泰山山脈自長白山來”,[17]之所以一個愛好科學的皇帝用荒謬的理論來證明象徵漢族皇權統治的泰山源於東北塞外的長白山,一切只為加強滿洲祖興之地長白山的崇高地位和愛新覺羅家族代替明朝繼承皇權的正統性。《嘉產薦馨》的譜文此處這種錯誤的說法也只是延續了這種維護皇權正統性的思維,如果說處於內地的居庸關等山地脈來源於長白山,那麼在此處採集香料就具有和長白山採集一樣的正統性。

四、清宮與民間薩滿祭祀用香種體現的等級制度

乾隆十二年《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的頒佈標誌著官方對滿洲薩滿祭祀儀式的規範化

,這一方面對處於衰落時期的滿洲薩滿祭祀進行了搶救性的儲存和整理,另一方面

也使得之前滿洲各部族內自由開展的祭祀活動得到了制度性的規範

,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規範就是

對祭祀等級制度的強調

,以往可以在祭祀活動中自由開展的掛紙、立杆大祭等活動

被明確要求按照不同爵位等級來進行

,[18]在這種等級禮教化的過程中,

祭祀用香種類也間接的被等級化

。《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中並沒有明確規定不同等級用香的差別,但是在實際操作中這種差別還是有所體現的。首先是

皇室壟斷了寬葉杜香的使用

,清廷在東北各處設立貢山、貢江以確保每年進貢貢品的質量和數量,[19]這其中寬葉杜香只分布在長白山附近幾個狹小的區域,當時已被清廷劃歸為貢香採集的專屬區域,如此一來寬葉杜香就成為了皇室專用祭祀香料,滿洲民眾在祭祀中就不可能再利用而只能使用分佈範圍更廣泛的興安杜鵑等其他幾種香料。

另一方面

滿洲民間和清宮薩滿祭祀過程中

焚香器具

也具有差異

。據

《鈕鈷祿氏祭天祭神儀注》

《索綽羅氏祭祀禮儀》

等滿洲姓氏

祭祀神本

記載焚香所用香碟均為方形木製,在

《瓜爾佳氏祭祀圖儀》

中也有木製香碟清晰的影象(圖5),[20]這與儲存至今的滿洲民間祭祀木製香碟形狀差別不大(圖6)。而

清宮薩滿祭祀所用香碟有兩種形制

,一種是饗殿內

點香的

銅香碟(圖7),另一種是鏤花鍍金銀香碟(圖8)。

以上這兩種香碟均保留了滿洲民間祭祀所用木製香碟的

方形

樣式

,但在工藝和使用材料方面都遠遠優於民間,這一方面體現了清宮對祭祀禮儀陳設器皿細節的考究和重視,更重要的一方面考慮則是

透過香碟來區分等級差別

。可以說

此時的滿洲薩滿祭祀已經被統治者按照漢族式祭祀方法改造為一種充滿禮制次序、等級分明的典禮化祭祀

,處於其中的祭祀香料使用不可能不受到這種規範性思想的影響。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5 瓜爾佳氏祭祀圖儀香碟圖(《滿族民間祭祀禮儀注釋》)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6 現在民間薩滿祭祀使用的香碟(《長白山滿族文化概覽》)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7《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中清宮饗殿內點香銅香碟

清代滿洲人薩滿祭祀用香

圖8《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中清宮點香鏤花鍍金銀香碟

小結

透過整篇文章對滿族薩滿祭祀所用香料的分析以及乾隆時代對祭祀香料的徵集和影象記錄,我們不難看出隨著滿洲人全國政權的建立,以往的薩滿祭祀儀式也被典禮化,但是在這個逐漸演變的過程中薩滿祭祀的許多文化資訊也在逐漸地丟失,這也正是乾隆十二年編修《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的緣故。同時期清宮完成的這套《嘉產薦馨》配合了乾隆帝這種希望儲存本民族文化的訴求,它的繪製是對滿洲薩滿祭祀文化的一種搶救性整理,

但從畫中也反映出當時滿洲薩滿祭祀不斷衰弱的事實。

香料的使用本是為了祭祀中人神溝通,具有著崇高而神秘的意味,但在

典禮化的清宮祭祀中香料可以被非香料植物所替代

,這足以

表明此時期的薩滿祭祀已經徒具形式,缺少了早期原始薩滿祭祀的鮮活內容

,薩滿祭祀正隨著滿族群體生活方式的逐漸改變走向僵化和衰微。

其實早在滿洲人未入關的努爾哈赤時代

薩滿文化就在發生著重大的破壞

。統治者

為了鞏固自身對征服地區的統治地位,每征服一部族,兵馬先破其

“堂色”,“掠祖像神器於貝勒馬前”,

各部族的神、神辭或被燒燬或被改造

而部族中擁有最多文化和威望的薩滿則會被殺害

。[21]這一系列薩滿文化上的浩劫都會造成之後祭祀中禮儀混淆不清,所以當阿蘭泰在長白山附近的榆林地區尋訪當地滿洲民眾,打探有關祭祀香料的事情時,幾乎無人知曉,最後只是在一位滿洲老者那裡獲得了資訊。

《嘉產薦馨》是一套具有民族植物學特徵的博物繪畫,它透過影象的形式將逐漸被人遺忘的薩滿祭祀香料的資訊儲存了起來,但這套圖冊一直深藏深宮,從所題文字與儲藏地點來看,

它主要是服務於皇帝本人以及皇宮薩滿祭祀時陪祭的

滿蒙貴族

要員

,與此同時祭祀中最珍稀的香料寬葉杜香也被皇室壟斷而使普通滿洲人很少有機會再見到實物,雖然阿蘭泰在東北地區對香料的資訊和實物的進行了徵集,但這些行動並沒有改變滿洲民眾對祭祀香料種類逐漸混淆的狀況。後世對這些香料植物的資訊記錄缺少實際的驗證也只能是透過文字的儲存來傳承,長久以來出現了香料名稱的張冠李戴,這在現在的滿族薩滿研究中是一個嚴重被人忽視的現象,筆者希望透過以《嘉產薦馨》為中心的探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晰這種混亂的名稱誤用。

註釋

[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彙第十六冊[G]。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528。

[2]何煜,謝剛國等。內務部古物陳列所書畫目錄第二冊[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561。

[3]王釗。帝鄉清芬:《嘉產薦馨》中香料植物考[J]。故宮文物月刊,2017,(408):64-75。

[4]清代邊疆滿文件案內政類禮儀宮廷項,第一歷史檔案館藏,第103號卷,第12號,編號0103-012 003-0891。

[5]潘景隆,張璇如。吉林貢品[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163-164。

[6]王季平。長白山志[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37。

[7]潘景隆,張璇如。吉林旗務[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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