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窯的嫩沙蔥（謝懷剛）

髮絲菜怎麼吃

沙蔥屬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耐旱、耐寒，是一種生力極其頑強的植物，因長相酷似蔥的幼苗，多生長在高原、沙灘、戈壁，所以人們叫它沙蔥。

我的家鄉在三灘黃河之畔，雖是個不產沙蔥的地方，可沙蔥的美味，給我童年卻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在解放前，飢寒交迫的歲月，我的祖先為了生存，他們在黃土高原上開墾了一大片旱田，鑿了石磨、石碾，並挖掘了深井，又掏了窯洞，長年累月生活在那裡，這便是謝家窯。

謝家窯正是現在的三灘鎮銀灘村，現已引入了黃河之水，梯田縱橫，房屋坐坐，設施完美，搬遷了靖遠縣偏遠山區的八百多戶居民，從靖遠縣、劉川鄉走黃河石林路經此地。

在我懵懂的記憶裡，六七十年代，每當雨水充沛，五穀豐登的年間，經常外出的父親和家鄉父老鄉親在夏秋之際，在謝家窯勞動之時，就會從那兒帶來一袋袋的野菜（沙蔥）或野韭來。

糧食匱乏蔬菜極為稀少的年月，人們看著一根根活生生，鮮嫩肥胖的沙蔥格外親熱，心裡由衷地興奮，憨厚善良的父老會分給沒有的鄰里姐妹。此時彷彿家鄉的大街小巷都飄逸著濃濃的沙蔥味道，嬸嫂們各顯神通改善生活，享受大自然無償的饋贈。

我的母親也不例外，望著那色澤碧綠，玲巧俊俏的沙蔥也是喜出望外，忙前忙後。

剛揪下來的沙蔥有股辛辣，但它的辣是種善解人意的辛辣，有分寸獨特的辛辣。只要把它放在沸水輕微一燙，它的辣味立刻收斂，不再放肆，溫和地把它從山野中吮吸的全部營養奉獻給人們。

沙蔥不論涼拌、素炒、還是葷炒，都是那麼清香爽口、沁人心脾。沙蔥炒肉、沙蔥炒豆腐……那更是錦上添花。一碗麵條上面只要漂上碧綠的“沙蔥花”，也會讓人食慾大增。然而我最愛吃的還是母親包的沙蔥豬油雞蛋餃子，端上一碗，透過薄薄的麵皮，就能看到綠色瑩瑩的沙蔥和勾魂的蛋黃蛋白。強烈的蔥味穿透了餃子皮，直刺嗅覺，直逼味覺，看著都讓人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軟軟的、嫩嫩的、甜甜的，吸一口餃子汁，讓人唇齒生香，一股濃香直竄心底，讓人連連嗟嘆！沙蔥餃子比肉香啊！

到了秋天，母親把瓦罐洗乾淨，把一根根靈巧可愛，碧玉般的嫩沙蔥揀淨，輕輕在瓦罐中鋪一層沙蔥（不能揉），撒一些青鹽（沒有加工的鹽），放少許辣子，再鋪一層沙蔥……依次把罐子壓滿，然後壓上適合的鵝卵石，再倒上涼開水，讓水淹過沙蔥，不多時日，一罐香噴噴、色澤惹人、爽心可口的鹹菜就醃成了。

在那個年月，沒有塑膠大棚，一個漫長的冬春，人們餐桌上都是酸菜鹹菜為伴。鹹沙蔥不論年前年後從罐中撈出，葉子始終翠綠，食時不用切，倒點自釀的醋即可，要是熟一點清油一熗，只聽嗤啦一聲，沙蔥的香味得到了昇華，頓時滿屋生香，撲鼻的濃香直竄肺腑，就連村道上都能聞到四處飄散的沙蔥香。

不論是早上的黃米糝飯，中午的黑麵饃饃，晚上的麵條，還是過年的臊子面……只要有鹹沙蔥，就別有風味。那脆生生、香噴噴、酸溜溜、辣乎乎，帶著鹹味的沙蔥常常讓我吃得津津有味，唇齒留香。它的香勝過如今的山珍海味，它的美味陪伴了我的童年。它的味道是山野的味道、天上雨水的味道、母親的味道。它那酸甜鹹辣獨特的滋味，吃成了我舌尖上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童年的我總忘不了謝家窯旱麥面的筋道，黃米的香甜，野菜的清香爽口。時常在睡夢中都想看看謝家窯的天，看看謝家窯的地，謝家窯成了我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

真是天隨人願，七十年代末的一年，蒼天開眼、龍王顯靈，雨三天兩頭

的下

。勤勞的父老鄉親把謝家窯所有地種了個遍。糜子生機勃勃，長勢喜人。可雜草也不甘示弱，糜子急需除草。在人員緊缺，生產隊管飯，又正是暑假，我有幸加入了薅糜子的隊伍。

長話短說，我高興地坐著我五哥趕的馬車天剛亮就出發了。從“黃爺廟”溝到“吳家窯”，不是坑坑窪窪的土路，就是陷輪胎的沙路和顛簸的石路。一路之上，馬車吱吱吜吜，上上下下，七拐八拐，直到下午才到謝家窯，休息在生產隊蓋的大房子內，人困馬乏，一夜無語。

次日睡起、天又發善，又是秋雨綿綿，隊長說今天休息。直到午後才日出雲散。一個秋高氣爽雨洗的謝家窖展現在我的眼前。

只看沙河兩旁一墩墩密密匝匝的蓆草直刺蒼穹，格外引人注目。山坡上的黑柴、紅宣毛……鬱鬱蔥蔥，平坦的山窪，能淌上雨水的壩田，全是蓬蓬勃勃、茁壯成長的糜子。再往前走突然從那濃密的水蓬柴和刺蓬柴中間躍出一隻野兔來，像離弦的箭一樣，嗖得一聲消失於茫茫山谷之中。不害怕人的沙蛇珠子（蜥蜴），柴鼠（黃鼠）隨處可見，東張西望，直到有人逼近才不慌不忙遁入洞穴之中。那各溝小岔、四面八方傳來了蛐蛐演奏的天籟之音，腳下任何地方都有密密麻麻的地軟軟（地皮萊）和少許的頭髮菜。

走著、看著、笑著，忽然讓我驚歎不已。那山谷兩旁，雨水充足的地方，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嫩沙蔥嗎？只見一片片、一簇簇水靈靈的沙蔥散發著蓬勃生機，纖細清秀，婀娜多姿，在陽光下特別養眼。在綠色的簇擁下、一隻只小莖撐著朵朵紫紅色的小碎花，奼紫嫣紅、淡香悠悠、還有蜂蝶來來往往，真是美不勝收啊！

難以抑制的激情，急忙彎腰掐一撮俊俏可愛的沙蔥，頃刻間，嗅覺周圍飄著淡淡的、熟悉的蔥香味便勾出了我味覺的饞蟲，遂急忙塞入口中，辛辣爽口的汁液讓我口舌生津，真爽啊！

在我的周圍還有一種父輩叫野韭的植物，根根蓬勃向上，有一尺多高，酷似韭菜，但葉子扁圓深綠，微辣味澀，有種怪怪的騷味，雖趕不上沙蔥味美，但在饑荒年間還是功不可沒。

羊鬍子遍地生根，四處皆有，細細的、乾乾的、矮矮的，辣味十足，咬一口、嚼一嚼，辛辣得簡直能讓人掉出眼淚，像沙蔥卻遜色於沙蔥，但都能食用。

唧的一聲，一隻機靈的小山雀從我身邊掠過，飛向了山巔，驚擾了我的思維。看太陽已是夕陽西下。我深深地感嘆，晚霞相映綠色的謝家窯真美啊！

以後的日子，在隊長的帶領下，我們每天早出晚歸，在談笑中一片片糜子的雜草被鋤盡。回家的路上，一團團、一撮撮晶瑩剔透、鮮亮可愛的沙蔥四處遍佈。一彎腰順手掐幾把，揉一揉或燙一燙，就是一頓純天然的佳餚。遇上雨天就吃地軟軟沙蔥包子，或沙蔥餃子，香甜的沙蔥真是百吃不厭啊！

更有幸的是生產隊的一隻羊脹死了，我們不但吃了一頓羊肉，還吃了一頓羊肉沙蔥餃子。羊肉配沙蔥就是美女配俊男，絕配，那香味薰香了謝家窯的天空，山雀叫著，遠處的喜鵲都高興得飛來了，在我們焦急等待中餃子終於熟了。人人甩開腮幫子，咧開大槽牙，似風捲殘雲，肚子吃脹了還想吃。它的香，讓學識淺薄的我再也沒有好的詞彙來表達，只能說它的香幾十年過去了，還回味在我心裡，銘刻在我深深的記憶中。

沙蔥！我讚美你！你是大自然的精靈，高原，沙灘，戈壁的神，你是勾人魂魄的淑女；你不但味美且營養豐富，是“菜中靈芝”，你亮黑的籽，高原沙漠為家，隨遇而安，生生不息。

沙蔥，你不需要任何人照料，不怕風暴狂沙，牛羊踐踏。你悄悄蟄伏，只要溫度合適，吸取日月雨露之精華，就肆意野蠻地生長，掐了一茬又一茬，把自己的身軀奉獻給願意付出血汗和愛你的人。

如今物慾橫流，餐桌上沙蔥獨特的風味仍受到賓朋的青睞。雨水充沛的夏秋，人們為了滿足味蕾，仍有人開著豪車，漫山遍野在虔誠地低著頭追尋沙蔥的芳蹤。

時光匆匆，華年似水，容顏易老，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無論我身在何地，只要看到沙蔥，就會湧出一股暖流，彷彿沙蔥的暗香又盈滿我唇齒之間，和同伴們掐沙蔥、薅糜子的笑聲還在謝家窯的山谷迴響；蛐蚰演奏金秋豐收的序曲還回蕩在謝家窯的天空。

謝家窯，我忘不了你！忘不了烙印在我靈魂中的嫩沙蔥！忘不了化成一抔黃土、融入你懷抱的爺爺奶奶，更忘不了長眠在你身旁的慈母！

作者簡介

謝懷剛，生於1962年12月，甘肅省靖遠縣三灘中一村人。從小酷愛文學，高中畢業後在家務農，閒暇之餘經常看書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