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省親前夕,寶玉大觀園所題匾額對聯暗藏玄機!

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如何讀

元春既是賈政的女兒，更是鳳藻宮尚書、賢德妃。元春省親，表面上看是親人團聚，實際上代表皇恩眷顧。因此，新建的省親院落，固念骨肉團圓之情，更需體現皇恩厚澤。諾大的省親院，若等元春遊離後才題匾額對聯，則寥落無趣，也有怠慢之禮。省親院竣工後，賈珍回覆賈政說賈赦已經看過了，請他來看，以便改造不妥之處再題匾額對聯。眾清客（清客，當指賈府所請風雅文士）建議，匾額對聯暫擬出，以燈匾懸聯，待元春定名。賈政採納了大家的意見，又說先擬再請雨村修訂，眾清客說賈政擬定即可何必待雨村。由此來看，雨村詩詞才情定是不凡，賈政也飽讀詩書。可巧，當賈政一干人進園之時，寶玉因秦鍾剛歿心情抑鬱，受賈母命來此玩耍，不得已撞見賈政。賈政近聞塾掌稱讚寶玉學問見長，擅長對聯，雖不喜讀書卻有些歪才情，便想考一考他，命寶玉跟著。

大觀園

引入賈政一行來至正門，正門五間皆水磨群牆，不落俗套。開門便見一座碧翠假山擋住視線，假山上有一條羊腸小徑，行至山口有白石一塊乃迎面留題處。眾人七嘴八舌題匾“疊翠”、“錦嶂”、“賽香爐”、“小終南”等，嘴上敷衍是為了留給寶玉表演。寶玉知眾人之意，也不推辭，先以“編新不如述舊”之意，題“曲徑通幽處”。這個看似刻古，實則恰如其分。“曲徑通幽處”出自唐代詩人常建《題破山寺後禪院》，原意指竹林掩映小路通向幽深處。此處假山乃一翠綠屏障，透過假山上的羊腸小徑猶如行走於竹林小路之間。曲徑通幽，別有洞天，引人入內賞玩。眾人都讚揚一番，賈政笑道“不可謬獎，他年小，不過以一知充十用”，看來賈政是滿意的，但嘴上不饒。

一幽乃石洞。眾人進入石洞，只見蔥木奇花清流曲瀉，行數步，地勢開闊，兩邊飛樓插空座隱樹梢，俯視，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石欄環池，石橋三港，橋上立亭。賈政問以何題此？眾人取歐陽修《醉翁亭記》中“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題“翼然”。賈政說“翼然”雖好卻不能概括此亭壓水而成，便借歐陽公“瀉出於兩峰之間”的“瀉”字，眾人附和添“玉”題“瀉玉”二字。有橋有亭有水，“瀉”字固然不錯，寶玉則認為“瀉”字用於元春省親不妥，這是非常有道理的。鳳藻初臨，用“瀉”字不祥。寶玉改題“沁芳”二字。沁，指沁潤，滋潤萬物，潤物無聲。皇恩浩蕩沁潤萬民，無皇恩豈有鳳藻之芳華，無皇恩豈有元妃省親？“沁芳”二字把元妃省親的寓意展露得極為妥帖，也出新意。賈政摸著鬍鬚點頭不語，這是對寶玉的極大肯定，連貶低的話也說不出來。眾人忙迎合，贊寶玉才情不凡。這是真服了，不如剛開始的溜鬚拍馬。賈政便讓寶玉作一副七言聯。寶玉立亭略一思索，便脫口而出“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這聯之妙，令人回味無窮。紅學研究家劉心武專門對此匾聯作了詮釋，非常精彩。筆者另拙解如下。“繞堤柳借三篙翠”，以“堤”喻賈府祖蔭，“柳”指元春，“三”指多，“篙”指“竹篙”且隱“高”，指廟堂之高，柳綠所借之“篙翠”喻指皇恩，這上半句的意思是賈家庇佑的元春盛蒙皇帝隆恩，字面上的意思詮釋了“沁”字，也應此地景色之翠。高啊！“隔岸花分一脈香”，“隔岸花”喻指元春居廟堂與家人分離之實，“分”通“芬”指花兒綻放，“一脈香”指皇恩沁潤之下賈家一脈都獲富貴榮耀，這下半句的意思是元春榮升鳳藻宮尚書、賢德妃，猶如綻放的花兒沐浴著浩蕩皇恩，令賈家一脈富貴榮華盡顯！這下半句把“芳”字詮釋得淋漓盡致，妙啊！此聯此匾，看似寫景實則喻人，寫實藏虛，虛實結合，渾然天成，令人回味無窮！

石洞

二幽乃粉垣。“垣”指院牆。因篇幅所限，眾人所歷之景緻就略過。賈政覺得這兩三間粉色小屋被翠竹環繞還不錯，若月夜臨窗讀書也不枉此生。賈政說這話是給寶玉聽的，想讓他苦讀經書考取功名。這第二處匾額，賈政命題四字。有人題“淇水遺風”、“雎園雅跡”，賈政都說俗。“淇水”，早見《詩經·氓》，有三次寫“淇水”，分別是“送子涉淇”、“淇水湯湯”、“淇則有岸”，這裡有寫女子由戀愛到結婚的情節，雖然突出了“粉”字也含“綠”字，然而這首詩卻是寫的一個棄婦為追求真愛卻被負心漢氓拋棄的婚姻悲劇故事。若用“淇水遺風”顯然不妥，所以賈政叫俗。“雎園”，講的是：西漢梁孝王劉武，劉邦之孫，被封於梁，以開封為都，他因建了一座很大的後宮梁園而在歷史上出名。此梁園奢華，也是劉武與後宮妃嬪玩樂嬉戲之處，如何能稱之為“雅跡”？用此來迎奉元妃省親，不但俗而且非常不妥，一個王爺修建的奢華後宮園林豈能用作皇妃省親院落？寶玉題“有鳳來儀”，把貴妃的高貴無華展露無遺，“有鳳來儀”流芳千古！“有鳳來儀”出自《尚書·益稷》之“簫韶九成，鳳皇來儀”，意思是：簫韶之曲婉轉動聽漸入高潮，鳳凰也隨樂聲翩翩起舞。“有鳳來儀”，也指元妃暫借此處停歇，卻依然難掩其高貴典雅絕代風華！高，不是寶玉高，而是曹雪芹高！賈政口裡罵“畜生，畜生”、“管窺蠡測”，卻忍不住點頭，說明賈政對寶玉已經刮目相看內心狂喜，卻非要用罵人來掩飾。後面寶玉又題一聯“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寶鼎”可借指皇宮，“茶”可指元妃華而不奢醇厚芬芳，綠茶經寶鼎而煮變成褐色突出“粉”，而茶之煙還是綠色的，茶不在寶鼎中煮了就得閒，如“鳳”暫時歇息儀態萬千，合匾額之意。“幽窗棋罷指猶涼”與“寶鼎茶閒煙尚綠”對仗工整，閒情逸致，雖然合乎賈政的意圖，但此處則稍顯不足，與“有鳳來儀”相配不是很妥帖，是賈政框住了寶玉的發揮！賈政搖頭說“也未見長”，實則是賈政之過也！

省親院粉垣

三幽乃“稻香村”，四幽乃“蓼汀花漵”，五幽乃“蘅芷清芬”……後面就不一一贅述了。元妃召眾姊妹為匾額題詩，寶玉作了四首“有鳳來儀”、“蘅芷清芬”、“怡紅快綠”、“杏簾在望”，最後一首由黛玉代書，將匾額之意發揮得淋漓盡致。詩詞與前面的匾額對聯遙相呼應，原是作者有備而來，歎為觀止！原來，曹公寫文總是以小引大，以實藏虛，以虛寫實，環環相扣，可為後人寫小說之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