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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由 林碧隱 發表于 藝術2021-06-10

簡介早期楷書、行書還帶有結構平正之類的隸書遺意,經過魏晉幾代書家的書寫實踐,尤其是曹魏鍾繇、東晉王羲之的加工整理,新書體成熟了,並在王羲之筆下形成“斜劃緊結”的“今妍”面貌

羲獻父子指的是什麼

魏晉以後的唐宋元明清,主流書風都是延續魏晉書風。那麼何謂魏晉書風?魏晉書風之變又何以是承前啟後的?在新出版的《魏晉書風》中,書法史學者劉濤認為,魏晉時期,楷書取代了隸書的正體地位,形成了以楷書為根基,以行書、草書為時尚的書風。而在這一時期,由於魏晉書家的張揚個性、瀟灑才情,也形成了一股自矜自誇的風氣。如王羲之“書比鍾繇,當抗行;比張芝草,猶當雁行也。”王獻之被謝安問到:“君書何如右軍?”王獻之回答:“故當勝”。等等,諸如此類自矜自誇的故事,也不失名士風流。

魏晉書風的轉變

書法史上,書體的演進,帶來正體字的轉換,書風有過兩次大變化。

第一次發生在漢朝,隸書取代小篆的正體地位,文字書寫從“古文字”時代跨進“今文字”的隸書時代。

通行隸書的漢朝,隸書由古隸發展為八分隸書,速寫體的草書建立規則形成了章草,這兩種書體都在東漢中後期達到鼎盛。隸書時代,簡約的小篆仍有一席之地,卻是特殊場合露崢嶸。東漢後期,從隸書的俗寫體衍生出行書和楷書,為下一個文字書寫時代拉開序幕。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皇象《急就章》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趙孟頫臨《急就章》

第二次書風之變在魏晉,楷書取代隸書的正體地位,進入楷書時代。魏晉兩百年間,形成了以楷書為根基,以行書、草書為時尚的書風,這就是魏晉新書風。

魏晉書風之新,是新書體的興起和流行。

楷書、行書是漢末出現的書體,魏晉時自是新書體,並且很快盛行起來。早期楷書、行書還帶有結構平正之類的隸書遺意,經過魏晉幾代書家的書寫實踐,尤其是曹魏鍾繇、東晉王羲之的加工整理,新書體成熟了,並在王羲之筆下形成“斜劃緊結”的“今妍”面貌。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鍾繇小楷《宣示表》

魏晉時期,草書仍是時興的書體,但面貌發生了改觀,先是從章草的俗寫體演變為西晉衛瓘那樣流便的“草稿”,而後王羲之完成了章草的革新,寫出了筆勢縱引的“今草”。

魏晉書風之新,也有技法之新。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張芝草書

楷書、行書和草書的書寫技法,與篆書、隸書明顯不同。經過王羲之的革新,這三種書體都形成了“今妍”的新面貌。形態的新面貌,自有相應的新技法。例如,用筆簡易,一搨直下,俯仰向背,結字的欹側,避就朝揖,等等。尤其是書寫行書、草書,用筆連貫,映帶牽連,筆勢縱引,筆鋒的正鋒、側鋒、偏鋒隨著筆勢自然轉換,變化多端。新的技法,存有多種發揮的可能性,為書寫者提供了更大的表現空間。

魏晉書風之新,還有文字書寫的載體之新。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王羲之小楷《樂毅論》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王羲之《十七帖》

新書體興盛的魏晉時期,文字書寫的載體也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寬幅的紙張取代了狹長的竹木簡牘,進入寫本時代。在柔軟的紙上寫字,運筆的摩擦感不同於竹木簡牘,書寫更加流利,便於充分發揮毛筆“筆軟則奇怪生焉”的書寫功能。

紙張的幅面比簡牘寬得多,可以連續書寫十數行文字,也就便於書家發揮連屬的筆勢,不但使書家帶來書寫的新感覺,也為觀賞者帶來新的審美感受。

魏晉之後進入南北朝,分裂是這段歷史的特徵。然而,早在4世紀前期,南方是東晉,北方是十六國,已是裂土而治,南北書風也形成了分野:南方“今妍”,北方“古質”。

南北朝的一百七十年間,新書風的主流在南方。5世紀末,北朝看齊南朝文化,書法匯入江左相傳的新書風。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王羲之《蘭亭序》

魏晉時代,書家薈萃。當時書家推崇的書家,亦即書家中的書家,前有漢末的張芝、魏國的鐘繇,後有東晉“二王”父子。從魏晉的角度看,傑出代表是鍾繇和王羲之,人稱“鐘王”。但是,將楷、行、草書全面推向“今妍”之境的書家是王羲之。他是魏晉書風的受益者,也是新體書法的完成者、集大成者,人稱“書聖”。王羲之書法的影響力,一直延續到今天,成為中國書法的著名符號。

魏晉書風在書法史上留下璀璨的一頁,也是劃時代的一頁。魏晉以後的唐宋元明清,主流書風都是延續魏晉書風。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王獻之《中秋帖》

漢晉書家的自矜自誇

書法家的自我誇耀,可以追溯到東漢後期大書家蔡邕那裡。唐朝張懷瓘《書斷·中·韋誕傳》記載:“蔡邕自矜能書,兼(李)斯、(曹)喜之法,非流紈體素,不妄下筆。”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熹平石經》石碑

蔡邕是書家,也是學者,還是著名的文學家,擅長碑銘這種文體。東漢立碑頌德的風氣極盛,許多名士的碑銘都是聘他撰文。蔡邕還做了一件轟動朝野的大事,熹平年間,他和幾位大臣聯名上書,要求訂正儒家經典,刻立石經碑,得到漢靈帝的批准。刻成的石經碑,共四十六通,立於洛陽太學,後人稱為《熹平石經》。這是中國歷史上首次把儒家經典的標準文字刻在碑上,又是蔡邕等人書丹,當時“後儒晚學,鹹取正焉”,“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百餘兩,填塞街陌”(《後漢書》卷六十下《蔡邕傳》及李賢注引《洛陽記》)。觀石經,既可看到經典的正規文字,亦可摹寫標準的隸書。《熹平石經》並非蔡邕一人書丹,他的書名大,以至於後人只說蔡邕書碑。

東漢草書家張芝與蔡邕是同時人,都生活在東漢中後期,也自矜能書。但是,蔡邕的自矜不針對任何人,而張芝則是針對當時另外兩位草書家而發,西晉衛恆《四體書勢·草書序》說:

羅叔景、趙元嗣者與伯英同時,見稱於西州,而矜此自與,眾頗惑之。故伯英自稱:“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羅、趙有餘。”

羅叔景、趙元嗣就是羊欣《採古來能書人名》中提到的羅暉、趙襲。他們也是一副自矜的派頭,頗能惑眾,引起張芝的反感,所以自稱“下方羅、趙有餘”,這樣說,就有與人爭勝的味道了。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張芝草書

漢魏時,士族名士間流行臧否人物的風氣,他們的品評,重節操,論才性。文學之士陶染其間,則以己之所長貶斥人之所短,曹丕所謂的“文人相輕”,就是概括這種現象。張芝輕視羅、趙,大概是書家之間“相輕”的先例。

張芝有一眾弟子,其中韋誕(仲將)名列“曹魏五家”。他能篆書、草書,尤其擅長大字榜書,所謂“尤精題署”。洛陽、許、鄴三都所建宮觀,朝廷皆令韋誕題署。韋誕也是一位自矜能書的書家,聲稱:“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用張芝筆、左伯紙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後可以建勁(徑)丈之勢,方寸千言。”韋誕的自矜自美,類似蔡邕,不針對別人。

西晉草書家索靖的自矜,又是一種方式。他的草書,“傳(張)芝草而形異”,“甚矜其書,名其字勢曰‘銀鉤蠆尾’。”(王僧虔《論書》)索靖稱自己的草書“銀鉤蠆尾”,很像為自己做書法廣告。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王羲之小楷《黃庭經》

東晉時代,自矜而爭勝的風氣更盛。王羲之書法原不及小他數歲的庾翼,四十歲之後書名大盛的時候,連庾翼家的子弟也學王羲之,庾翼時任荊州刺史,出鎮在外,知道後很不高興,修書都下:“小兒輩乃賤家雞,皆學逸少書,須吾還,當比之”。謝安也很看重自己的書法,他是王羲之的好友,羲之去世時,王獻之才十八歲,謝安曾經抄寫嵇康的詩送給獻之。後來獻之漸有書名,為人所好,但是謝安“得子敬書,有時裂作校紙”,顯示自己的名士風度。東晉末年,桓玄權傾一時,喜好收藏“二王”父子書法,他自矜其書的方式是“自比右軍”。

爭勝的典型,當推羲獻父子。王獻之曾經作箋十許紙與簡文帝,後題“民此書甚合,願存之”,這是自美的例子。後來他連父親王羲之也不放在眼裡。虞龢《論書表》記載,謝安曾經問獻之:“你的字與右軍相比,你覺得何如?”他答道:“當然是我比他強。”謝安婉轉反駁:“別人可不是這樣認為。”子敬一步不讓:“世人哪裡能知道!”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王獻之小楷《洛神賦十三行》碑文與拓本對照圖

王獻之說自己勝過王羲之,是泛泛而言,時人很難認同。但5世紀前期的幾十年間,獻之的書名確實掩壓羲之,正如梁朝陶弘景所說的那樣:“比世皆高尚子敬……海內非惟不復知有元常(鍾繇),於逸少(王羲之)亦然。”(《陶弘景與梁武帝論書啟》)唐朝書論家特別欣賞王獻之的行草書,李嗣真說:“子敬草書,逸氣過父,如丹穴鳳舞,清泉龍躍,倏忽變化,莫之所成,或蹴海移山,或翻濤簸嶽。”(《書品後》)北宋米芾喜好王獻之書法,稱“子敬天真超逸,豈父可比”(《書史》)。

王獻之是與父親爭勝,王羲之爭勝的物件則是漢晉書家頂禮膜拜的張芝和鍾繇,他自誇的口氣要比王獻之大得多。《晉書·王羲之傳》記載:

(王羲之)每自稱:“我書比鍾繇,當抗行;比張芝草,猶當雁行也。”曾與人書雲:“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後之。”

張芝以草書稱聖。鍾繇擅長銘石的隸書,抄寫奏章的楷書,通尺牘的行書,“三法皆世人所善”,尤以楷書、行書著稱。王羲之每每說自己“抗行”鍾繇,表示不相上下,“雁行”張芝,是承認自己後於張芝,但羲之又說:“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後之。”王羲之這樣攀比“鍾張”,看似分別相比,實是誇耀自己兼具兩位書法鉅子之長。羲之的爭勝自誇之言,成為南朝人評說右軍的依據,庾肩吾《書品》推崇右軍“兼撮眾法,備成一家”。

“魏晉書風”:王羲之父子皆有自矜自誇處,然並不失名士風流

《魏晉書風》,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

漢晉書家的自矜自誇,無非是顯示灑脫的名士做派,以高聲價,只有著名書家才玩得起這樣自信的遊戲。到了南朝,竟然發生帝王與士族書家王僧虔“賭書”爭第一的場面,就顯得滑稽可笑了。

(本文節選自劉濤著《魏晉書風》,作者劉濤是書法家、書法史學者,《魏晉書風》是其研究魏晉南北朝書法史的札記)

Tags:書風魏晉王羲之草書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