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老虎下山,川西的豹子進村,被捕食的為何都是狗

近段時間關於大貓的有兩件事令我印象深刻，一是四川新龍縣的金錢豹進村把一隻狗給吃了；二是黑龍江鶴崗市一農戶家的兩隻狗被野獸咬死，太平溝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工作人員趕到後根據現場留下的梅花狀足跡斷定，咬死狗的野獸是東北虎。

其實早在事發之前，太平溝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就已經發現了4只東北虎的身影，並拍下了高畫質的影像，當地幹部並已挨家挨戶通知做好安全防範及動物保護法規相關的宣傳了。

太平溝保護區發現東北虎

一個是豹子，一個是老虎，一個發生在南方，一個發生在北方，兩件事情看似不挨邊，其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是大型捕食者下山進村，還有被捕殺的物件都是狗。其實狗被老虎捕食的現象屢見不鮮，尤其是近些年裡面，相關的報道更多了，比如：

2008年2月份前後，單單是吉林琿春市就有7只狗先後被野生東北虎咬死並吃掉；

2012年12月15日，琿春市哈達門三道溝老金礦田先生家的狗不見了，順著現場留下的血跡，發現被東北虎拖到山上去了；

2012年12月22日，琿春哈達門鄉三道溝再次發生東北虎捕食狗的事件，經專家鑑定之後發現是一隻雌虎所為；

2015年2月2日，琿春某邊防部隊營地附近一隻拴著的警犬被野獸咬死並吃掉了部分，後來經專家鑑定，是東北虎所為；

2016年7月份，琿春市馬川子鄉一村道上發現了野生東北虎的身影，在此前它已經吃掉了周圍人參種植場裡的4條護院狗；

2019年3月13日，蘿北縣太平溝鄉金滿屯村一戶村民的護院大狼狗，就被過境的野生東北虎咬死；

2019年10月24日，汪清縣太平村附近一隻狗被野獸咬死了，經動保站的工作人員推斷，背後的元兇是一隻東北虎。

看了這些新聞，有時候我們不禁在想，為何猛獸下山，“首當其衝”的居然是狗？按理說虎豹這類大型的食肉動物，其主要的捕食物件都是牛羊等有蹄類動物，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狗都比牛羊機敏，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其後背必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一隻狗遭東北虎咬死

虎豹之所以會下山捕食牲畜，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原因就是缺乏野生獵物，它們才會盯上牲畜，但我國東北的老虎及新龍的豹子真的缺乏野生獵物嗎？

缺不缺食物，主要看兩個方面，一是野生有蹄類動物的種群數量有多少？二是看捕食者在空間分佈上的密度高不高？簡單來說就是在同一生境下，被捕食者數量有多少？捕食者數量有多少？我們先來看看新龍的豹子。

金錢豹

新龍縣位於四川省甘孜州境內，地處西南腹地，生態環境保持得比較良好，由於生活著七種野生貓科動物，所以又被稱為“七貓之地”，這七種貓科裡面就包含著金錢豹。

相對於其他地方來說，西南腹地因交通閉塞，生活水平處於較低的狀態，加上保護區的設立，所以人類活動並沒有給當地野生動物造成太大的影響。

新龍縣之所以能夠同時擁有雪豹、金錢豹、豹貓、猞猁、黑熊等眾多捕食者，其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這裡有著品種繁複、數量眾多的野生有蹄類動物，比如馬鹿、白唇鹿、林麝、盤羊等。

雖然在當今我國所有豹子的種群都呈現出恢復的態勢，但在各自的棲息地裡，它們的數量還遠沒有達到飽和的狀態，而在新龍縣這種獵物眾多，且棲息地連續完整的生境中，金錢豹就更不用為獵物發愁了。

我國當代金錢豹分佈範圍

再來說說東北虎，我國的野生東北虎數量滿打滿算也只有30幾隻，不超過40只，而東北虎豹國家公園佔地面積為146萬公頃，遠遠沒有達到飽和的狀態。

我國東北虎有沒有達到飽和？其棲息環境能不能滿足生存？最直觀的表現就是看老虎自己的選擇，事實上人們已經不止一次拍到俄羅斯的老虎遷移至我國了。

比如2019年1月份的時候，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就拍到了俄羅斯一隻雌虎帶著三隻幼崽來到我國東北定居，要知道處於哺育幼崽期間的雌虎，對生態要求是很高的，在這個階段的雌虎，對食物的需求量更高，會比平時更頻繁捕殺獵物，如果這邊的環境及獵物丰度不能滿足要求，它為何要大老遠跑過來呢？

東北虎作為我國重點的保護動物，我國一直致力於與其有關的保護工作，其中從2014年開始陸續分批投放的梅花鹿、馬鹿等已經很好地繁殖開來，並且形成種群，所以對於東北虎來說，雖算不上“富得流油”，但“吃喝”是不愁的。

東北虎

就如同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吃的菜一樣，不同種類，不同體型的捕食者，也都有屬於自己的獵物喜好，虎豹作為森林中的大型捕食者，它們對獵物也有著屬於自己的要求，總的來說，在它們的飲食結構裡面，大型有蹄類動物佔據的比重非常大。

俄羅斯、美國一些科學家在俄羅斯遠東地區研究東北虎與狼的種間生態時披露了一組資料，其中東北虎最主要的獵物是馬鹿，其次為野豬，這兩種動物佔據了東北虎飲食中的絕大部分，而香獐子、斑羚等中小型的食草動物，佔老虎獵物的比重就沒有那麼高了。

東北虎與狼的獵物喜好

又比如說新龍縣，除了有金錢豹、雪豹等七種貓科動物之外，還有多種鼬科、犬科及熊科動物，為何它們能夠在一個縣裡面“和平共處”？

主要的原因是新龍縣裡有著數量眾多和品種繁複的獵物，從大型到中型到小型的獵物都有，能夠滿足各個體型的捕食者對獵物的喜好與需求。

在這裡面，體型較大的馬鹿、白唇鹿、水鹿、野豬等，就成了金錢豹最主要的獵物，由於數量多，它也就看不上其他小型獵物，這些捕食者之間，在獵物競爭上面自然不會有太大的衝突，那麼也就能和平共處了。

馬鹿

人類活動對野生動物造成的影響無疑是巨大且深遠的，也不是寥寥幾千字就能夠講完的，因此我這裡著重講一下人類生存空間與野生動物生存空間交界處，人類農業活動對大型捕食者飲食方面的影響，最直接的證據就是亞洲獅前後的飲食結構變化。

在吉爾森林國家公園成立之初，裡面其實是生活著人類的，當時的原住民馬爾哈里族並沒有遷出，由於他們過著較為原始的放牧生活，牲畜給當地生態造成的破壞較大，野生有蹄類動物的生存空間遭到壓縮，所以種群發展很慢。另外，而在亞洲獅的飲食構成裡面，牲畜的佔比也高達75%。

自1972年開始，馬爾哈里族遷至保護區的外圍，保護區裡面的瞪羚、野豬、羚羊、鹿等有蹄類物種得以迅速發展，增幅很快就達到了600％，之後人們再次對亞洲獅的飲食結構進行了調查，發現此時牲畜的佔比已經下降到25%了。

說明當人類進行農業活動頻繁的時候，影響的不僅是與之有強競爭關係的野生有蹄類物種，大型的捕食者亦會受到強影響，其表現出來的結果就是對牲畜的直接捕食上面。

亞洲獅捕食黃牛

我們再來看看虎豹問題，建國以後，隨著道路、經濟等在內陸地區蓬勃發展，新龍縣的人口也牲畜的數量也在增加，由於藏區多遊牧，其中有合理合規放牧的，也有違規進入保護區放牧的，這類牲畜，就成了當地金錢豹等野獸的主要捕食物件。

雖然說在東北人與虎交界處並不存在大量放牧的現象，但隨著生態逐漸恢復，老虎數量增多，在周邊進行農業生產活動，自然也能吸引一部分東北虎的到來。

邊緣地帶的東北虎

相對於野生有蹄類動物來說，經人類馴化之後的牲畜警惕性、野性更低，捕食起來也更容易一些，而且經過這麼多年的野生動物保護宣傳教育，環境、動物保護意識已經深入人心，加之因保護動物捕食而引起的牲畜死亡、損失等都能夠在國家拿到相應的補助，所以即便是虎豹等野獸下山捕食了牲畜，農民們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報復它們，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大聲喊叫將其趕走，久而久之那些經常下山的虎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自然就會更加頻繁地捕食牲畜。

更可怕的是這種生存經驗能夠透過繁衍傳授給下一代，幾代之後甚至這一行為能夠成為常態，而一旦事態發展到這種地步，想要將捕食牲畜這種行為在它們中間抹去，就需要這種知識在物種之間斷代，即知道這種知識的個體都消失，才能成功。

看到這裡可能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疑問，既然東北虎與金錢豹的主要捕食物件都是一些大型有蹄類動物，可進村之後的它們為何不捕食牛羊，反而去捕食狗呢？實際上剛開始的時候虎豹們所捕食的物件大多都是牛羊等牲畜。

在青藏高原一帶，金錢豹捕食牛羊，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它們每年都會捕食一些牲畜，數量甚至能夠達到幾百頭。

除了豹子之外，雪豹、猞猁、狼等捕食者，亦會對牲畜產生威脅，比如在每年的繁殖期，有大量小牛出生，此時歐亞猞猁等捕食者就會在牧區周圍活動，試圖捕食一些小牛。

在東北地區也一樣，雖然我們多次看到老虎捕食狗的新聞，但事實上東北虎下山進村之後最主要的捕食物件還是牛羊等牲畜，在搜尋引擎上面輸入相關的關鍵詞，就能看到較多的相關新聞。

只是相對於狗來說，牛羊等牲畜對於農民來說更為重要，它們有的甚至是全家唯一的經濟來源，所以後來人們為了防止牛羊被東北虎捕食，將防範意識提到最高，簡單來說就是將牛羊看得更緊，讓老虎沒有可乘之機。

東北虎進村後留下的足跡

相對來說，農村的狗就比較自由，當老虎來時，狗依靠強大的聽覺、嗅覺往往能第一時間發現老虎。作為一種有領地意識，且對看家護院有著極強使命感的動物，在遇見老虎時往往會對其吠叫，甚至與之周旋，而這一系列的行動無疑會挑戰激怒虎豹，從而導致它們咬死了狗。

另外，之所以會有越來越多的有關於虎豹捕食了狗的新聞，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狗的數量，尤其是流浪狗的數量在增多。

高原上的流浪狗

比如藏獒熱過後，大量藏獒銷售無門，一些獒場無力承擔每日鉅額的伙食費，只好將這些獒犬放至野外，使得藏區流浪狗數量激增，它們形成大群體與野獸爭食，同時本身也成了一些大型食肉動物的獵物。

雖然新龍縣情況要好一些，沒有過量的流浪狗，但當地狗的數量較上個世紀90年代以前越來越多卻是不爭的事實，由於這些狗活動在森林的邊緣，自然而然地會吸引豹子前來捕食。

印度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我們都知道印度有著全世界最多的流浪狗，全球流浪狗約3億隻，印度就佔3000萬，在孟買，豹子常常出沒於市郊，等到夜色降臨，它們就會程序捕食流浪狗。

孟買街頭的流浪狗

在上面提到的關於東北虎捕食狗的新聞裡，我們老虎並不是每次都會吃掉它們，有時候甚至一口都不會吃，僅僅是咬死而已，說明東北虎捕食狗，並不是因為肚子餓這麼簡單，事實上除了狗會激怒老虎之外，還可能與老虎跟狼的關係有關。

在俄羅斯遠東地區，老虎的分佈範圍裡也同樣生活著灰狼，它們與東北虎的競爭性最強，根據科學家們在俄羅斯遠東地區的研究，發現狼群的最主要的食物也是馬鹿，其次為香獐子、野豬。

狼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捕食者之一，在北半球大多數地區都有分佈，這與狼的習性有關，在獵物豐富且較為溫暖的地區，狼能單獨行動，而在獵物較少的寒冷地區裡面，它們則成群結隊活動，依靠團隊優勢活下去，這點是許多獨居的捕食者所不具備的優勢。

俄羅斯遠東地區地處亞洲北端，一年之中大多數時候氣溫都較低，所以當地的灰狼基本上都是成群活動，孤狼的數量較少，所以它們的捕獵物件，往往也都是大型的有蹄類動物，與老虎在獵物體型的喜好上面呈現一致性。

狼群狩獵

由於狼群多采用追逐的形式捕獲獵物，而且經常跟隨獸群活動，狼群一旦狩獵，必然會在林中弄出很大的動靜來，使得獸群受驚並逃逸，這對於獨居且採取伏擊的方式捕獲獵物的老虎來說，是非常不利的，而且狼群是老虎幼崽的天敵，所以不管是出於食物競爭方面，還是為後代的安全考慮，老虎在其生境中都不允許狼群的存在，它們會不遺餘力地捕殺狼。

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及杜倫大學的專家們曾在俄羅斯遠東地區進行了長時間的研究，發現東北虎與狼有著非常明顯的負相關關係。

在20世紀以前，當地野生東北虎數量眾多，此時在同一生境中的狼數量很少，處於一個歷史較低的狀態；但是進入20世紀之後，俄國大肆捕殺老虎，使得東北虎數量急劇下滑。

到了20世紀40年代時，俄國老虎數量降至歷史最低狀態，然而在俄國老虎大量下降的這半個世紀中，狼的數量則大量增加，尤其是40年代時，俄羅斯遠東地區的狼群數量驚人，甚至多到威脅到人類了，人們因此也曾捕殺了105只狼。

東北虎與狼的數量變化

不過1947年開始，俄國意識到老虎的重要性，開始大力保護，一系列的措施下來，老虎的數量慢慢回升。

人們觀察到在東北虎數量回升的階段裡面，狼的數量則呈現下降的態勢，尤其是六七十年代裡面，狼的數量下降最為嚴重，因為在這個階段，我國大肆捕殺老虎，導致大量東北虎被趕至俄國，對俄國的老虎來說是一個大的補充。

東北虎與狼的關係是此消彼長，表明在同一生境中，老虎的確能夠抑制狼的種群發展。

農村裡的狗

為什麼東北虎捕食狗，會跟狼有關係呢？原因就是狗與狼太像了，而老虎是不能容忍狼在自己活動範圍內出現的，所以我們不排除下山之後的東北虎，將狗看成狼了，那麼它捕殺“狼”，就成了一件很正常且必然會做的事情。

其實不管是老虎還是金錢豹，它們都是屬於食物鏈頂層的生物，在遇見狗“挑戰”時，為了捍衛自己的生態位，也是會發起攻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