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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由 南方週末 發表于 農業2021-06-28

簡介她的丈夫王大哥正是那騎著栗色馬的牧馬人,一家三代都在山丹牧馬,平日裡自家還養著十來匹馬,供客人騎馬遊玩

山丹軍馬場怎麼走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一匹金棕色的馬在清淺的河邊飲水。 (黎瑾/圖)

“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夕陽漸沉,幾匹馬小跑著奔向山坡的草場,韋應物的詞句應景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但山坡擋住了遠方的焉支山,我只能馬兒身後高聳的祁連山,推測那片緋色的雲霞也染紅了焉支山的山頭。

這是我在山丹軍馬場的最後一晚,我站在小木屋的視窗與暮色中的草原告別。直到漫天繁星升起,明亮的銀河低垂在祁連山的雪峰之上。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銀河明亮,低垂在祁連山與小木屋上空。 (黎瑾/圖)

祁連山,六畜蕃息

白雲厚重,似宏偉的宮殿一般懸在祁連山上空,在青黃分明的田野投下大片的影子。峰頂的積雪在雲層的間隙微微閃光,有時讓我分不清翱翔的鷹是飛向雲還是雪。車輛沿著起伏的山路從門源駛向扁都口,視野豁然開朗,我們賓士在平坦的青稞田之間。

祁連山綿延千里,自成甘肅與青海之間的屏障,卻有一道峽谷貫穿山脈,連通了河西走廊與青藏高原。扁都口曾是古絲路上的要道,商隊、僧侶、遊人來往不絕,成群的牛羊駝馬載著珍貴的絲綢、瓷器、茶葉……車窗外雪山巍峨,原野已泛出秋天的金黃,風吹草動現出遍地牛羊。我看了看車裡的雲南普洱、青海瓜果,突然有種身為絲路商人的錯覺。

如果我真的是一名以絲路貿易為生的商人,那麼我得向驃騎將軍霍去病致謝。西漢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19歲的霍去病於春夏兩次率軍征戰河西、大敗匈奴。兩年後,霍去病率軍北進再戰匈奴,封狼居胥。漢帝國獲得了河西走廊,列郡祁連、經略西域,絲綢之路由此而通。被擊潰的匈奴人退出祁連山牧場,遠徙他鄉,只留下一首悲涼的歌:“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從扁都口向東進入山丹,便行駛在了歌中兩山之間的草原。在匈奴的語言裡,祁連為“天”之意,焉支為“天后”,物產富饒、水草豐美。漢帝國在這屯兵養馬,從此漢陽大草灘(即現在的大馬營草原)成為了歷代皇家馬場。2000多年來馬場不斷為將士提供戰馬,幾經興衰,盛唐時曾牧馬四十萬匹,西夏時一度廢棄,清末又經歷陝甘回亂,軍馬遭哄搶一空。建國後,山丹軍馬場轉型國營牧場,繼續繁育馬匹、墾種農田。

連通四個分場的道路顛簸,右手的祁連山與左手的焉支山在我的視野裡上下跳動,廣袤的草原上點綴著悠閒的牛、羊、馬、驢,秋季的燕麥田裡幾臺收割機正忙碌地工作。直到靠近軍馬一場,道路終於平坦起來。此時焉支山已不可見,唯有巍巍祁連橫亙在前方。我默唸出那首傳唱千年的悲歌,放眼如今世界上歷史最悠久、面積最遼闊的軍馬場之一:山坡上馬匹肥壯,羊群如雲,還有幾隻不怕生的牛在我要住的小木屋前吃草——祁連山與焉支山下,六畜繁衍、生生不息。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草原廣闊無垠,馬兒的身影點綴著地平線。 (黎瑾/圖)

甩個空鞭,打個招呼

陽光將我喚醒。我拉開窗簾看見一輪初升的太陽掛在西大河水庫上空,水面與水上兩灘金燦燦的光。

祁連山的冰川融雪彙集成西大河,河流穿過山丹流向金昌,是馬場最重要的水源。出門走幾步,我來到了又名鸞鳥湖的水庫邊。秋日的湖水湛藍沉靜,湖岸芳草連天,青黃夾雜的色彩濃淡相宜。每天清晨8點半,軍馬一場的牧馬人會趕著馬群來到湖畔的河流飲水,萬馬奔騰下山踏水的景象吸引了許多人早早就來觀看。

刺目的陽光下,一個大哥騎著匹雄壯的栗色馬沿著湖邊道路奔向遠處的山坡。過了一會,山坡下出現一道的“黑線”,我眯著眼使勁看,“黑線”已經飛快地靠近——竟是一群馬沿湖小跑而來,栗色馬跑在最後,牧馬人趕著馬群朝河流而去。

我趕緊跑著跟過去,馬群奔向低處的金綠色草灘,清淺的水流中有一條長長的飲水槽。馬兒很有紀律地沿著水槽一字排開,各自低頭飲水。待喝夠了水槽裡的,馬群隨意地在草灘溼地散開,就著一處處清凌凌的水窪繼續喝起來。小馬調皮,喝了幾口便不老實了,好奇地到處走走、瞧瞧,一會擠進馬堆裡,一會在草地上撒歡追逐。馬蹄濺起朵朵水花,水窪裡泛起層層漣漪,模糊了祁連山與馬群的倒影。

牧馬人穿梭在馬群中間,催著喝飽水的馬往回走,呵斥著貪玩的小馬趕緊歸隊。待馬群規整齊全,牧馬人趕著馬朝來時的山坡去了。溼漉漉的草灘恢復了短暫的平靜,直到另一群馬從另一個山坡奔騰而下,掀起塵土一片。軍馬一場養著三大群馬,400多匹馬飲水之後,星星點點地散落在湖畔的各個山坡。到了下午4點半,牧馬人還會把它們成群趕到河邊,再飲一次水。

在馬場的每天清晨與下午,我都去湖邊看一看飲馬,再跟著馬群從水邊走上山坡。牧馬的幾個大哥天天見我,有時會甩個空鞭,呼啦一聲響地跟我打個招呼。混了臉熟之後,他們還指點著我辨認馬的品種:兩匹騰起前蹄鬧架的高個子黑馬是英國純血,那匹在草上打滾的金棕馬是阿拉伯馬,那匹鬃毛亂糟糟的栗色馬是頓河馬,那匹性子活潑的青驄馬是山丹馬……秋天的馬吃得膘肥體壯、皮毛油光水亮,這群動物的美麗毋庸置疑。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混得臉熟之後,牧馬的大哥有時會朝我揚鞭打個招呼。 (黎瑾/圖)

牧馬人

“昨夜裡下了雨,泥路溼滑,今天的飲馬要晚一些。”第一個等待飲馬的清晨,做騎馬生意的楊大姐勸我們先吃點早餐別餓著。她瘦削、高挑,頭巾和口罩之下是一張被太陽與風雨洗禮得黝黑粗糙的臉膛。她的丈夫王大哥正是那騎著栗色馬的牧馬人,一家三代都在山丹牧馬,平日裡自家還養著十來匹馬,供客人騎馬遊玩。

我常常遇見楊大姐,她已從馬場退休,每天都守在飲馬處等候客人。但我不常遇見王大哥,牧馬人每隔四天值班兩天,那兩天裡王大哥得緊跟著馬群。馬是自由的動物,常從這片山閒庭漫步地吃到那片山,以往牧馬人每隔一夜都要費極大的力氣找齊馬匹。現在山坡豎起圍欄分了片區,牧馬容易了些,但日曬風吹、雨淋雪掩、晝夜輾轉,終歸是辛苦。不輪班的時間,王大哥會帶著客人在草原騎馬。他嘴拙又心軟,攬客全靠楊大姐。

做騎馬生意的人裡面就數他們家的馬最多最美,馬匹往陽光裡一站,毛髮光澤、身形健碩,著實吸引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盛夏是馬場旅遊的旺季,在廣西打工的兒子回來給夫妻倆幫忙,一忙就到了秋天。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每天清晨,做騎馬生意的人都早早地來到飲馬處守候客人。 (黎瑾/圖)

得閒時楊大姐跟我聊天,抱怨丈夫心太軟常自降價格,但她明明也一樣:一有人問路,她便好心地把人一路帶過去,還要順路指點哪個雜貨店東西便宜、哪個餐館實惠好吃,忘記自己的生意其實被耽誤了。有天我跟她說騎馬顛得我腰疼,楊大姐二話不說就要帶我回家裡找懂中醫的老母親看看。我實在推辭不過,只好跟著她去了家裡。

那是一棟衰敗的小平房,院子裡種著一畦青菜,牆根下幾枝嬌豔的花。老太太坐在狹窄小屋的炕上,仔細地檢查了我的腰傷,取來膏藥貼上,又帶著濃重的口音囑咐了許多保養方法。楊大姐怕我聽不懂,接連重複好幾遍,見我一再保證記下了,方才放心。回馬場路上,她跟我聊起一件煩心事:兒子愛上了一個海南姑娘,兩個年輕人從大學起談了五六年戀愛,決定在廣西買房結婚。

“在山丹,我們幫襯著買房買車都沒問題。可離家那麼遠呢,房子又那麼貴呢。”楊大姐的眉頭皺成一團。馬場工資低,夫妻倆叫兒子回來帶客騎馬也是想多攢些錢好辦婚事。“可你看他,對客人也不懂多說幾句好話。”楊大姐又嫌兒子對人的態度太生硬直接。我只得安慰她,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方法,指令明確客人才學得會騎馬。

第二天清晨又遇見楊大姐,她見面就問:“腰好些了嗎?昨晚上媽媽也總問我,可我沒你電話。”我連連點頭,怕她和老太太再擔心。楊大姐又再三囑咐,不遠處她身姿挺拔的兒子騎在高頭大馬上,旁邊跟著兩個興奮的客人。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牧馬人穿行在馬群中,督促著飲完水的馬返回山坡。 (黎瑾/圖)

打馬過草原

一匹額頭有白斑的栗色馬被牽到我面前,下一刻我就已經被扶著穩穩地騎上了馬背。我撫摸著馬匹光滑油潤的皮毛,從它凌亂的鬃毛之間拉起韁繩,跟著王大哥出發了。

這天的生意不錯,大清早楊大姐就攬到了連我在內7個客人。空氣涼爽,晴空中只飄著幾片絲帛般的雲,是個騎馬的好天氣。一行人馬都興致高昂,打算沿著鸞鳥湖逆時針行進,去對岸的觀景臺盡覽祁連風光。

“看見馬屁股上烙印的字母d了嗎?這是頓河馬的意思。”王大哥一一介紹馬匹,“它才4歲,還年輕著呢。”我鬆了鬆韁繩,頓河馬輕巧地快走幾步擠到了馬隊前面,果真是少年意氣。

山丹的馬放養在草原上,不釘馬蹄鐵,只有騎乘時才配上鞍韉。因此,馬都自覺地撿柔軟的泥地行走,同時避開打滑的積水。王大哥在馬背上顛簸了一輩子,按他的說法,馬韁繩猶如方向盤,想讓馬轉哪個方向便朝哪邊拉一拉;韁繩也猶如剎車,拉緊了便是勒令馬減速停下。

說起來簡單,真做起來卻頗有些難度。道路狹窄,馬兒往往擠作一團,我們還得時不時靠邊避開逆向而來的車輛。拉韁的力度難以控制,不是太鬆便是太緊,馬只能一頭霧水地走得時快時慢。好在馬兒都聽牧馬人的,王大哥稍微吆喝幾聲,便能控制住一隊人馬。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鸞鳥湖倒映著積雪的祁連山與金綠色的草原。 (黎瑾/圖)

路在湖北岸轉彎,迎來遠眺祁連的絕佳角度,皚皚雪峰的倒影清晰明亮,水光山色令人沉醉。有人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不禁想縱馬飛奔,甚至將一隻腳翹在了馬鞍之上。王大哥趕緊大喊阻止,這動作實在危險,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從馬背跌下。

上坡時前傾,下坡時後仰,以保持身體平衡;馬跑起來的時候兩腿加緊馬身,屁股離開馬鞍,才不會顛得厲害——王大哥淳淳教導,帶著我們路過了鸞鳥城遺址。鸞鳥湖因它得名,但這座西漢故城已成一處黃土廢墟,在清脆的馬蹄聲中供人匆匆一瞥,喚起一點蒼茫的歷史記憶。

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抵達觀景臺,我已渾身是汗。放馬去吃草,我站在高處迎著微風,眺望著明澈的湖水,連綿的青色山巒與潔白積雪浮在一片湛藍之中,山與水之間衰草連天、無邊無際。休息片刻,我重新上馬,放鬆韁繩,年輕的頓河馬朝著彷彿沒有盡頭的草原自在地奔跑起來。

飲馬祁連山下——記山丹軍馬場

日暮,倦馬歸山。 (黎瑾/圖)

黎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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