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下符號，發明語言，古人類的抽象思維是如何發展的？

赭石色是什麼顏色

作為美術、音樂、語言和儀式的素材，符號與我們的生活是如此密不可分，以至於我們很難想象沒有它們的生活。如果失去了符號，挑選衣服和珠寶、閱讀報紙、聊天以及上學或上班等日常行為都將隨之消失。我們將無法交流複雜的思想，而在個人的所聞所見之外也不再有可能獲取其他的資訊。

再怎麼重視符號的價值都不為過。

飛揚的旗幟與國歌是可以喚起我們民族認同感的符號。顏色能夠傳遞情緒，珠寶飾品宣告婚姻狀態，而錢包裡的信用卡與鈔票則是財富的象徵。交通標誌、天氣圖、新聞頭條、電視節目以及網際網路，都在以符號或基於符號的通訊手段來向我們傳達某種資訊。

符號語言

語言符號是最有力量的符號。任何人類群體都會使用自制符號與語言在不同個體以及代與代之間傳播資訊和習得性行為。語言使人類能夠思考過去和未來、想象遙不可及的地方並描述想法等無法觸控的事物。

藉助語言這一關鍵中介，我們就可以共享見聞、知識、意義以及身份。

語言是人們就某一發聲或詞語的象徵意義達成的共識。一旦人們就不同發音的意義達成一致，這些發音就可以被組合以及再組合，從而建立開放且靈活的溝通系統。而一旦對字詞和發音的視覺符號達成了一致，如中國的象形字和腓尼基人的字母表那樣，那麼文字就誕生了。

有了抽象語言，我們的祖先便可以用新的方式進行交流了。現在他們不僅能夠突破時空的限制，而且能夠分享頭腦中的秘密，例如希望、夢境和記憶。他們可以在抽象世界裡盡情徜徉，例如嘗試解釋世界的運轉與自我的存在。

符號溝通是人類想象力的源頭。

考古學家在南非布隆伯斯洞穴遺址發現了大量的赭石碎片。它們被製作於10 萬~ 7。5 萬年前，上面刻有神秘的幾何線條——或許是某種早期的符號。

人類是唯一使用符號的生物嗎？

許多動物都能發出各種叫聲，但是我們在自然界尚未發現動物使用符號的案例。不過，在過去的數十年裡，一些學者頗為成功地教會了實驗室裡的靈長類動物使用符號。“坎茲”（Kanzi）作為一隻出生於1980 年的雄性倭黑猩猩，學會了識別和使用348 張圖片，甚至能夠理解3 000 多個英文單詞。“可可”（KoKo）——一隻出生於1971 年的雌性大猩猩，則可以運用美國手語中的1 000 餘種手勢進行交流。

針對靈長類動物的研究還表明，人類以外的物種可以利用符號進行交流。在一系列為研究猴子的語言能力而設計的實驗中，無論講話的人是誰，猴子們都可以區別出日語和荷蘭語，而且只有當這兩種語言被正確使用時，它們才能做出正確的區分。該項研究以及其他一些研究證明，除了人類，包括鳥類及其他靈長類動物在內的一些生物有能力辨別話語的具體特性，這意味著識別語言的核心機制在進化歷程中早於語言的出現。

那麼，人類的語言有何特殊之處呢？首先，只有人類才能在大腦裡儲存海量的視聽符號，然後再將它們以無窮無盡的意義組合的形式呈現出來。

人類的語言還具有遞迴性，也就是說，我們有能力在簡潔的詞彙組合裡將一層意義包裹在另一層意義之中。於是，我們可以理解並使用如“我弟弟的妻子的叔叔”這類說法。否則，我們就只能將其拆解為以下的句子：“我有個弟弟，我弟弟有個妻子，而他妻子有個叔叔。”藉助這一優勢，人類得以交流複雜的計劃、條件（如果出現條件A 及條件B，下一步該如何做），人類語言的這一獨特特性甚至使得社會關係的出現成為可能。

我們很難知道簡單的發音是從何時起以及如何演化成語言的，畢竟這一轉變無法被記錄在化石上。

但我們可以推斷，語言能力的進化與人類大腦相對於其他靈長類動物的容量增長和日趨複雜有關。儘管猿類生來就能學會一些符號並理解人類的部分語言，但是它們不能充分掌握使用語言的規則，而且也很難掌握大量的詞彙。使用英語的幼兒一般從2 歲起開始說話，每天大概能學會10 個單詞。到高中畢業時，一個學生的平均詞彙量可以達到4 萬左右。大學畢業生可以掌握多達數十萬的英語總詞彙量中的6 萬～ 7 萬個單詞。相對而言，黑猩猩每10 天只能學會1 個單詞。

比利時畫家勒內·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透過《預見》（La Clairvoyance）這幅作品來表現抽象的思考，即想象某種人類感官不能感知的事物的能力。

曙光始現

語言與抽象行為給我們祖先的生活加入一個新的維度。抽象思考讓我們得以駕馭意識的力量，而意識正是人類最突出的特質之一。語言讓我們能夠加工心智影象，併為有時並不可見的物體、事件和抽象概念賦予意義。語言最驚人的特徵在於它可以處理有關意識本身的感覺，在我們內心的活動剛一發生時便立即發現它們。我們可以透過抽象的方式識別和區分自己的所思所想與經歷，以及他人的所思所想與經歷。我們可以構想和談論“我的想法”和“對方的思考”。我們可以思考“思考”本身以及我們自身的定位。

思想、情感以及其他所有的精神體驗都可以被解讀，並被用作服務我們自身和他人的工具。這提供了不可小覷的生存優勢。

我們無法知曉人類祖先的談話內容，但卻可以略微窺見抽象符號所形容的史前社會的大概模樣。符號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因此得以深入我們祖先製造和遺留下來的事物，為我們考察人類抽象行為的起源提供了一條全新的證據鏈。

有些學者認為抽象行為最初的曙光出現在200 多萬年前，但另外一些學者並不同意這一看法。然而，我們有充足的證據表明，在30 萬~ 25 萬年前，某些抽象行為即使仍不普遍，但也不算罕見了，例如使用染料以及改造自然界中的物體。

就這兩種活動來說，考古學家更常見到的是對染料的使用。染料可以自多種天然物質中獲取，如黑色染料取自含碳和錳的物質，白色染料取自高嶺土，不過用得最多的礦物染料是赭石（或氧化鐵）。赭石有紅赭石（赤鐵礦）與黃赭石（褐鐵礦）之分。透過赭石碎片的磨損狀況，我們可以看出它們曾經是被當作蠟筆來使用，還是被研磨成粉末。在與水混合之後，赭石這種顏色鮮亮的染料可以被塗抹在任何表面上，包括面板上。儘管證據有限，但赭石最初很可能主要被應用於一些易腐爛的材質，例如木頭和人體。

調色盤

赤鐵礦顏料棒

在法國塔爾德（Tarté） 洞穴中發現的史前調色盤（左圖）是一塊扁平的石器，上面殘留著一些約2 萬年前古人類藝術家使用過的赭石顏料。而出土自贊比亞的這塊赤鐵礦顏料棒（右圖）有一個被磨光的平面，這說明古人類最早自25 萬年前就在使用這些橘紅色的顏料。

自敘利亞戈蘭高地發現的著名的貝列卡特藍（Berekhat Ram）雕像可以被視作改造自然界中物體的一個案例。顯然，古人類藝術家從這塊石頭的天然形態中構想出女性的形體，並人為地加深一些溝槽以強調女性的特徵。這個石像雕刻於28萬～ 25 萬年前，或許曾被以紅赭石染料塗抹周身。

裝飾與葬禮

有關人類抽象行為的上述早期例證較為簡陋，與大約10萬年前智人出現時更為複雜的例項形成了鮮明對比。這一關鍵時期抽象行為的證據不僅體現在對染料的使用上，還體現在項鍊、墜飾及最古老的喪葬品等的工藝上。

這些出土於法國克羅馬農遺址的海蝸牛殼都被打過孔，以便被穿成項鍊。我們可以藉此重現大約3 萬年前古人類的項鍊。這些經加工的貝殼是人類開始佩戴飾品最古老的證據。

智人用來製作珠子的材料有150 多種，其中包括野獸與人的牙齒和骨頭以及蛋殼、貝殼等。顯然，這些物品在當時價值很高，且被精細地加工過。在利比亞埃爾格力法（El Greifa）出土的尺寸如小鴕鳥蛋大小的珠子圓潤規整，可能已有20 萬年的歷史。它們是標準化製作流程下的產物，在幾座位於地中海沿岸的遺址中發現的織紋螺貝殼項鍊亦是如此。

赭石與史前的珠寶通常與人類抽象行為的另一標誌——早期喪葬品有關。一些已知最早的人類喪葬遺址位於以色列的斯胡爾（Skhul）洞穴和傑貝爾卡夫澤（Jebel Qafzeh）遺址，年代為13。5 萬~9 萬年前。在斯胡爾洞穴的喪葬品中，人們發現了一些赭石、貝殼珠子以及一大塊野豬下頜骨。在附近的傑貝爾卡夫澤遺址，同樣可以看到赭石和貝殼，此外其中一位墓主在入葬時還被莊嚴地供奉了黇鹿角。

大約2。4 萬年前，兩名兒童在死後被頭對著頭地葬在一起，他們身上裝飾的赭石與珠子或許是其生前地位的象徵。這兩名兒童的骸骨是在俄羅斯遜基爾（Sunghir）遺址被發現的。

埋葬並非人類祖先唯一一種抽象的喪葬儀式，此外還有火葬、製作木乃伊等方式。在衣索比亞的赫託遺址，一些19萬~ 15。4 萬年前的顱骨化石上留有石器的切痕，這意味著有人將它們從屍體上割了下來，並仔細地掏空了其中的軟組織。在赫託遺址發現了一個表面被磨光的幼童顱骨，這說明它可能曾被古人類長期攜帶，有可能被當作儀式用品。在澳大利亞發現的最古老的人類化石曾被火焚燒過並撒上了赭石，顯然經過了抽象的喪葬儀式處理。

這說明古人類在遷徙的過程中也將他們的抽象行為帶到了世界各地。

大約在同一時期，古人類產生了計數和記錄的想法，象牙、骨骼和石頭上的一些網狀劃痕可以證明這一點。在南非布隆伯斯洞穴發現的一些有風化痕跡的紅赭石（有著約7。8 萬年的歷史）上，我們可以看到相互交錯著對角線的圖案。

藝術

1994 年12 月18 日，洞穴探險家讓- 馬裡·肖韋（Jean-Marie Chauvet）和兩名夥伴探索了法國一處漆黑的地下洞穴。突然之間，當肖韋的同伴用一束手電光線掃過洞壁時，一幅紅赭石畫的小猛獁象圖案赫然出現。她不禁喊道：“它們在這兒！”

經過對這處後來被稱為“肖韋”的巖洞的進一步仔細探查，人們發現其中存有上百幅壁畫與雕刻作品，均為3。2 萬年前生活於此的古人類所遺留下來的。在洞中，史前的藝術家們（可能是巫師）使用了多種染料。

這些染料與水、脂肪或蛋液調和以後，就可提供與人類想象力同樣豐富且多變的色彩。他們在這裡刻畫的大多是野馬、馴鹿以及野牛等獸群，其中有些動物是受了傷或懷孕的。在另外幾處洞壁，這些藝術家描畫了獅子、熊、鬣狗洋洋得意的樣子——它們不僅有能力與人類爭搶食物，有時甚至會把人類當成獵物。

為什麼我們的祖先要在洞穴深處進行這樣的創作呢？這類洞穴僅僅是遮風擋雨的居所，抑或是成年禮、繁衍慶典以及狩獵祈福儀式等活動的舉辦地？許多學者贊成後一種觀點，認為在1。8 萬~ 1 萬年前，這類儀式在人類祖先的眼裡已經變得十分重要。當時末次冰期的氣候活動逐漸變得平緩，而可作為人類獵物的獸群正瀕臨滅絕或即將遷移。

不管這些洞穴具有怎樣的抽象意義，它們的精神力量針對的不是單一的個體，而是整個族群。

我們在洞穴的沉積層中不僅發現了成人的腳印，還可以見到許多少年及兒童的腳印。而近期一項針對洞穴中赭石手印的研究表明，其中有不少女性的手印。

非洲或許是人像以及其他象形圖案的起源地。奈米比亞阿波羅11 號洞穴儲存有迄今為止最古老的人像繪畫。它被用木炭畫在一塊石板上，年代為6 萬～ 4 萬年前。3。2 萬年前的史前藝術繁盛期不再侷限於石板和洞壁上的繪畫與雕刻。大量以猛獁象骨、象牙、鹿角為材料的雕刻作品開始在這一時期出現。

迄今為止發現的歐洲最早的抽象藝術作品是一座3。5 萬年前的女性雕像，它是在德國南部的赫勒菲爾（Hohle Fels）洞穴被發現的。正如距此約1 萬年後出現的著名的維納斯雕像，它有著被誇大了的胸部和外陰，這意味著它或許是某種繁衍的象徵。

同樣在赫勒菲爾洞穴，考古學家在略晚一些的地層中發現了一個奇妙的獅頭人身像。這說明此時的古人類可以在腦海中幻想出真實世界中並不存在的形象。

這件製作於3。5 萬年前的、象牙材質的“獅頭人身像”喻示著古人類開始擁有豐富的抽象世界。它是在歐洲出土的最早一批藝術品之一。

想象一下，約3。5 萬年前，在某些歐洲洞穴中，我們或許可以聽到音樂在其中飄蕩。那些韻律、低吟或歌聲，或許伴隨著某些儀式中的群體活動和舞蹈。這雖然只是我們的推測，但是與現實相差也不會太遠。畢竟，在發現獅頭人身像和維納斯雕像的那些地層中，考古學家還找到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樂器——用猛獁象骨和天鵝骨製成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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