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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由 食上百味 發表于 運動2023-01-28

簡介我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桌大盤大聲也大,愛情的萌發卻需要私密,在東北,浪費是白雲黑土間的原罪,其實兩個人,一個菜都吃不完,點少了,小氣,點多了,即使你不打包,服務員也會嘟囔“咋這麼不會過日子呢”,你尷尬,她也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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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曾有人告訴我,在東北相親,不要去懸掛幌子的菜館,這是冒失的。

那一刻我們的心很近,距離卻很遠,諾大的方桌上盤踞著千層茄塔、鍋包肉、大拉皮和老味地三鮮。

都是她愛吃的,透過茄塔的縫隙,能看到她的人物弧光和欲拒還迎。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老姨說,男人要穩,但要主動,主動點菜,主動買單,主動為她的蔥蘸醬,主動的男人,運氣都不會太差。

“吃啊,老妹兒”,我聲嘶力竭,店內的前臺音響是《好日子》,我頭頂則是《聲聲慢》,讓菜的時候,我端詳她,在玩手機,笑靨令人嚮往,卻不屬於我,“嗖”的一聲,一條微信發去了未知的IP,我的手機沒響。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我努力活躍著氣氛,大堂的客人都在各自蠕動,一根菸的功夫,我得知身後桌的孩子考上了重點,旁邊的老人高壽,前桌做東的人剛當上供應科的科長,一群沙丁魚在相互交流著人間情報,只有我們桌在這個激流的時代無動於衷,我像條鯰魚,用鬍鬚試探著面前的誘餌。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挺香的,你不吃啊?玩啥遊戲啊?”

這是我們兩條平行時間線的第一次交匯,她的眼裡帶著光,是燈籠吊燈的倒影,寓意著紅紅火火,此後,我們的生活中,應該還會有更多嬌嗔的疑問,比如“你要帶我去哪嘛?”,“度蜜月去哪個國家?”、“孩子到底叫啥?”、“她到底是誰?”、“你愛我還是她?”

但此刻,我需要解決好她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咱們夾茄盒,不能從最上面夾,從中間和下面都行,誰夾的時候,茄塔倒了誰買單”。

不出意料,我贏了,開玩笑的,我不可能讓她買單的,她執意要走,我執意要留,她新買的加拿大大鴕羽絨服上,至少接住了5層茄塔,輸得徹底。

妥協的結果,是她去洗手間擦油,兩個小時後,服務員5分鐘內過來了7波人,要給我加熱水,暗示我抓緊買單,我再也沒見過她。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我打包回去,100多,吃了三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東北菜的實在。

老姨夫進去前,告訴我,在東北相親,不要去懸掛幌子的菜館,這是冒失的。

我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桌大盤大聲也大,愛情的萌發卻需要私密,在東北,浪費是白雲黑土間的原罪,其實兩個人,一個菜都吃不完,點少了,小氣,點多了,即使你不打包,服務員也會嘟囔“咋這麼不會過日子呢”,你尷尬,她也尷尬。

而你拎著菜,就牽不了她。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東北的冬,風很大,孤獨的人總是晚回家。

這些年喝過的酒,瓶子可以在中央大街北廣場,堆起一個水晶宮,每個瓶子都封印著那些年少輕狂的吟唱,我從沒中過“再來一瓶”,也從沒再次中意過哪個姑娘。

我記不清第一次戒酒,第一次戒菸,第一次出席葬禮,第一次隨份子,總能記住那個溫暖的下午,積雪初融,東北菜館門口的招幌長穗,垂到了她的髮梢,我扒拉了那麼一下,她一轉身,我碰掉了她右側臉頰的美瞳睫毛和雙眼皮膠,此後,我失去了愛情。

那天走的時候,老闆在門口吸菸,意味深長地吐了口哈爾濱,對我說“小夥子不管怎麼說,打女人都是不對的,你一進門那會我就想說你,兩口子再有啥事別動手,就算她外面有人了你也不能打這麼狠,啥坎兒過不去,孩子是你的不?哈哈哈哈。”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我抬頭看了看那四個紅色的幌子,微風,長穗,盪漾,甚至有些發白,感染了歲月的塵霜。

“該換換新的了”,我指了指頭頂,“那指定不行,老丈人給掛的”,他指了指天上。

老闆有兩個兒子,都不隨他姓,一個隨他岳父,一個隨他媳婦,他是倒插門,他岳父也是。

兩個外戚惺惺相惜,彼此視為精神支柱,攜手經營起一家東北菜館,算家族延續,他給岳父籌辦後事那陣,頭髮白了很多,也掉了很多,就像門口的幌子,簡單支撐著。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東北沒有颱風,自然的力道做不到催人淚下或催人奮進,只有人可以。

不是所有的東北菜館,都有資格在門口掛幌子,如果說東北菜老派堅守的味道和實誠是裡子,那麼這些幌子,就是面子。

很多東北廚師,為了這幾個隨意哪個東北的裝飾城都能淘換來的幌子,付出了一生。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幌子叫招幌、酒幌,是東北飯店門臉的標誌,食客打眼就能瞅出飯店的屬性,也代表著飯店有正式師承。

掛幌即開張,摘幌是打烊,摘下的幌子只能放在大廳的飯桌上,不能放在地上,有“幌子落地,大師離去”之說,也有的飯店晝夜不休從不會摘幌,任憑風雨飄搖。

幌穗的顏色代表不同風格的飯店,漢人用紅,清真是深藍,齋菜館用黃。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幌子的每一部分都代表著一種食物,掛幌的繩子上包著白紙,表示賣的是蒸籠食物,繩子上的白花代表餡食或饅頭、花捲之類,幌子底端下垂的條帶,則代表麵條,寬條帶意即寬麵條,窄條亦然。

幌子的數量則代表著檔次,有道行的餐廳把米其林評級掛店裡本該是關二爺的地方,東北菜館沒那麼矯情,級別都在店外,一目瞭然,大方體面,幌子不是隻有東北菜館才掛,它更像是一種文化影響。

電視劇《老酒館》中的山東老菜館掛的是兩個幌子,《闖關東》中的山東菜館掛的是四個,都是入鄉隨俗。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掛一個幌子的是小吃;兩個是中檔熘炒,酒要全,至少20桌;四個就上了星,可辦酒席、宴會,廚師水平也高,能做南北大菜。

阜新曾有家飯店,支稜過“八幌”,生意興隆,口碑極佳。而八幌飯店也有個說法,如果客人點菜,要是沒有這道菜,或廚師做不出來,那必須原價賠給客人,否則,客人有權摘幌,而在飯圈,基本也就社死了。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東北沒有三個幌子的飯店,東北人把“三”讀音為“撒”,三個幌子諧音“撒謊”,不端也不詳。

幌子是最古老的廣告形式,它是東北餐飲的執著。《韓非子》記載:“宋人有沽酒者,懸幟甚高。”“幟”就是酒幌,後世人稱:“酒市有旗,始見於些。”兩千年前,幌子就存在,兩千年後,它仍然在東北堅挺,血脈和口味並沒有斷層。

那位菜館老闆入贅前夕,餐館還是兩幌,經營了幾十年,兩代人的功夫,成了四幌,孩子不願繼承,頭頂的紅火不知還能掛多久。

90年代之後,人們不再注重細節,來東北的外地菜館不會掛幌,去外地的東北菜館,也很少掛幌,店家和城管,收的時候都麻煩。

在東北,不要扒拉菜館門口的幌子

街面的冰仍然出溜滑,鐵欄杆仍然格愣牙,老菜館仍然在老地方,只是舊日的味道和愛情不會食管反流。

如今我的胃早已適應了五湖四海的邪門重口,一份份盛放在塑膠盒中的便利食物,就像速成的邂逅一樣,味道直白、缺乏情調、模式化,我再也沒見過彼時彼刻撒落在她肩頭的那抹冰城微光,在大亂燉新鮮鍋氣的折射中,有我們未來景象的海市蜃樓。

許多年後,我喜歡上喝酒,某個微醺的瞬間,我會在空氣中夾起茄塔,在長春開往三亞的Z384上,鍋包肉蓋飯可能會讓每個乘客想起家鄉,4600公里的漫長旅途,一輛綠皮的諾亞方舟漂流過兩個晝夜,在第一個晚上,我聽到了熟悉的疑問,“挺香的,你不吃啊?玩啥遊戲啊?”

我看著她,她看著桌,我想,東北菜是不會消亡的,愛情似乎也是。

Tags:幌子菜館東北飯店茄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