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弟弟，垮掉的老宅

一

進入臘月的魯西北，寒風凜冽，往年的村莊這個時候早已

“貓冬”，但是近幾年鑼鼓聲，音樂聲讓這個寂寞的小村子熱鬧了起來。

張家二嫂和幾個老姐妹興致卻不大高漲，她們學會了跳最新的廣場舞步，卻找不到跳舞的地方。二嫂愁眉不展，可她沒想到，還有件更大的愁事在家等著她。

“啥？找到寶林了？！”二嫂剛回到家就被這個訊息嚇了一跳。

二哥坐在沙發上，叼著煙瞥了二嫂一眼：

“早晚能找到他！”

二嫂稍稍平復了下情緒，邊收拾跳舞的行頭邊嘮叨：

“快二十年了，他還知道有這麼個家啊？孩子他奶奶走都聯絡不上他，好幾個侄子侄女結婚他都不露面，現在咋想起回家了？他給你打的電話？”

“哼！他才不會給我打電話，當年要不是因為你這張嘴，寶林也不會離家出走，人家給大哥打的電話！”二哥賭氣似的把煙一掐，踩在腳下重重的的碾著。

“哎吆哎吆，剛鋪的木地板，你別這麼糟蹋行不？老農民的壞毛病你就改不了。”二嫂趕忙跑過去心疼的擦著地板。

“有兩錢就不知道怎麼造了，莊戶人家鋪什麼木地板！我可給你說好了，我兄弟回來，你可不能再瞎叨叨了！”二哥甩下幾句話，披上衣服走出了家門。

二哥每天晚上出門溜達的習慣，他每次出門先去大哥家轉轉，大哥已經年近七旬，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他比大哥小几歲，但身體硬朗，他想去陪著大哥拉拉呱，老哥倆有時候還喝兩杯。喝的美了他會去家裡的老宅坐一會兒。老母親走了十多年了，走的時候留下話，這個宅子誰都不能動，要給她小兒子也就是寶林留著。老孃臨走前望著窗外，喃喃的說道：

“是寶林回來了嗎？”那個時候家裡人還不知道寶林是死是活。

如今的老宅上當年的房子已經塌了，長滿了野草，破敗不堪。二哥望著老宅，心理多少有些安慰，最起碼替寶林守住了這片宅子。

二

二嫂望著二哥賭氣出去的背影長長的嘆了口氣，她估摸著，老伴應該又是去老宅轉悠了。這些年他一想寶林就去老宅坐著。

家裡這個惡人就是她這個二嫂了。

寶林是家裡的小弟，和大哥家的孩子同歲。公公在寶林出生不久就生病去世了。大哥二哥就像照顧自己孩子一樣照顧著這個小弟。

但是當年家裡是真窮啊，一大家人沒餓死在村裡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可是到了小弟娶媳婦兒的年紀，一大家子湊不出一個子兒了。

當年的二哥為了給弟弟湊錢娶媳婦，竟然想讓兒子輟學，二嫂是急眼了。她以為是婆婆的主意，跑到婆婆家大鬧一場，指著寶林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第二天寶林就消失在了村裡，不知去向。婆婆也大病了一場。

從那以後，二哥心理就留下了個疤。後來家裡條件漸漸好了，有了電視機，只要有尋人的節目，二哥就使勁兒盯著看。二嫂知道二哥還偷偷去公安局打聽過，二嫂心裡也後悔著呢，她也曾偷偷的讓兒子在網上發過尋人啟事，想彌補下當年自己的過失。可是寶林這麼多年就一去沒回頭。

二哥幾乎每天雷打不動的去看看老宅，而且他還想在老宅上翻新房子，可是被二嫂攔住了。二嫂說寶林回來的話蓋房子我全力支援，但是人沒找到，房子蓋起來沒用。但是二嫂一花錢二哥就埋怨，二嫂知道二哥是偷偷給兄弟攢房錢呢。

“這下好了，寶林要回來了，我心裡也舒坦了，拿錢蓋房我當贖罪了。”二嫂自言自語道。

“二嫂子，蓋啥房啊？你兒子在城裡都買了房了，你還蓋？”村裡主任在院裡邊說邊進了屋。

“吆，領導來了，沒啥沒啥，我自己瞎嘮叨呢！你這大領導來我們家是有事吧？”二嫂子趕忙把主任請了進來。

“就是你家那片老宅的事，你看現在咱國家正在建設新農村嘛，咱村小，兩個建廣場的地兒都找不到，你家這片老宅閒了好幾年了，能不能給村裡做做貢獻，建個廣場？”村主任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二嫂一聽建廣場，滿心喜歡，可是一聽老宅兩個字就又犯了難。

三

“不行！”

一身斷喝把村主任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被剛進門的二哥拒絕的這麼利索，但還是耐著性子說：

“說是找你們商量呢也不合適，其實上邊也有規定，荒廢的老宅子就得改造，村裡會給你們補償！”

“甭給我打官腔！我不稀罕補償

！

我說不行就不行！”二哥說話時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二哥，你也別給我發脾氣，你這宅子留著沒用，不能老這麼霸佔著，好好想想吧！”村主任看到二哥發怒的樣子，悻悻的走了。

二嫂看著二哥氣的發青的臉，試著勸道：

“你別生這麼大氣，寶林這不正好找到了，咱和他商量商量不就行了。”

“商量個屁！”二嫂的話讓二哥剛想平復的怒火又爆發了。“你這老孃們懂個啥？我聽大哥說寶林這些年一直在雲南那邊，你想想那裡比咱這還窮呢，兄弟剛要回來你就商量把他宅子賣了？你有沒有人心眼？”

“我的意思是商量商量咋辦，你別一提寶林就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當年你家窮又不怨我，我也是為了咱兒子，要不我當年攔著你，咱兒現在能考上大學嗎？”二嫂委屈的不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

“行了行了，老孃們別瞎摻合了，當年不是你攪和寶林也不會賭氣走了！”

鄉村的冬夜總是特別安靜，可二哥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知道村主任的脾氣，上級規定的事他一定會照辦，可是如果真把老宅讓出去了，他怎麼給死去的老孃交待？怎麼有臉見寶林？

院子的狗狂叫起來，二哥望窗外一看，天空飄起了雪花，二哥點了一支菸，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忽然他把煙一掐，推了推熟睡的二嫂：

“孩他娘，你醒醒，把咱家存摺拿來，趕明兒去銀行把錢取出來，咱蓋房！”

四

這場雪下的很大，瑞雪兆豐年，天矇矇亮的時候，大街上就有人在掃雪了，男人們興高采烈的議論著這場雪能省多少澆地的油錢，再加上國家的補貼，來年又是一個豐收年啊。女人們在家燒鍋做飯，家家飄起了嫋嫋的炊煙。而這個時候，二哥已經拿著包在等待去縣城的公交車了。

二嫂知道勸不住他，只是默默地往二哥包裡塞了幾個雞蛋和麵包。

過了晌午，二嫂到外面看了好幾次都沒見二哥的身影，她心裡有些慌，按說從縣城到家一上午的時間足夠了。

二嫂剛想坐下吃口飯，就看到本家的侄子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嬸子嬸子，你快去老宅看看吧，我二叔和主任吵起來了。我二叔急了，誰都勸不住！”

二嫂扔下碗筷，趕忙跑到了老宅。

老宅圍了一圈人，老遠二嫂就聽見了二哥的怒吼：

“你別欺負俺弟弟不在家！寶林這就回來了，我給他蓋起房子來，這就不是荒地了吧！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蓋房！”

“二哥，你不能不講道理啊，現在新農村建設也許過幾年咱都住樓了，現在蓋房得提前審批啊！”村主任耐心的解釋著。

“是啊，二叔，蓋啥房啊，過兩年咱都住樓了，你兒子也在縣城買樓了，享清福就是了！”圍觀的人也都勸著。

“你知道個屁？我願意蓋！你給寶林蓋房，他也是這個村的人，憑什麼就不能蓋！”二哥邊怒罵著那些看熱鬧的人邊拿著尺子要丈量老宅的面積。“我已經請好建築隊了，雪化了就開工！我在祖上老宅蓋房，誰也攔不住！”

二嫂一看這陣勢，只能讓大哥出面了。

五

“老二，你又犯啥渾呢？”大哥來到後就把二哥的尺子搶了過去。

“大哥，下著雪你怎麼出來了？你甭管，我要給寶林把房子蓋起來！”

大哥聽了二哥的話，笑了起來：

“我就說老二啊，你這個急脾氣啥時候能改改？寶林還用的著你蓋房？”

二哥聽了後忽然黯然神傷：

“哥啊，我也不怕村裡人笑話了，我欠咱寶林的啊，他到現在還怪我啊，一個電話也不給我打！我得給他弄個房，讓他安心回家啊！

二嫂聽了在旁邊偷偷的抹眼淚，那些年啊都是讓窮鬧的。看到自己丈夫這個樣子，她不由得跟著心疼：

“大哥，你甭怕我有意見，我支援俺家掌櫃的給寶林蓋房！”

大哥拿出手機塞到二哥懷裡說：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人家寶林上午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接，你再看看寶林發給我的照片，人家在雲南蓋了自己的小別墅了！這次回來要接咱去他那兒玩呢！”

大家聽了都湊了上來，二哥看著照片手顫抖著，這是他牽腸掛肚的小弟啊，曬黑了，也胖了，還有小弟的一家人。

村主任順勢把尺子從二哥手裡拿了過來：

“二哥，你從雲南回來再蓋房也不遲啊！要不，您也帶著我一起去瀟灑瀟灑！”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六

鄉村的春天是從正月十五那天開始的，村裡的人們白天忙著串門走親戚，忙著收拾拖拉機收割機為一年的播種做準備。晚上大家都不約而同的聚在了老宅，不，是村裡的廣場這裡。嶄新的體育器材，整潔的地磚，大家都說村主任加班加點的給村裡幹了件大好事！當然，大家也都在議論著都去雲南過年的二哥二嫂一家。

這時候一輛轎車停在了廣場邊上，大家都停下看熱鬧，車上下來的竟然是二哥二嫂。老兩口好像年輕了許多。看見小孩趕忙掏兜拿吃的。

“哈哈，二哥，你和嫂子像剛結婚回來的呢！”有人打趣道。

“去你的！不過，我這次跟著你二哥可開了眼界了！寶林那個地方太好了！”二嫂一臉嚮往的說。

“不是說挺窮嘛

！

”

“窮？可不是，寶林開著大奔什麼，大賓士，住著小別墅，他們那裡說保護什麼海來？對保護洱海，太美了

！

那個遊客啊可多了，寶林開了個米線店，哎吆，那個錢掙老鼻子了！”二嫂打開了話匣子，眾人也饒有興趣的聽著。

“行了，別嘚瑟了，你不是說原來跳舞地方小嘛，看看現在夠你跳的嗎？”二哥打斷了二嫂的話。

“二哥，你還蓋房？”村主任也來打趣。

“蓋！我等著國家給咱蓋大樓呢！黨的政策這麼好，我可不能拖國家後腿！哈哈……”二哥爽朗的笑了。

二哥的笑聲傳的老遠，鑼鼓聲，音樂聲，笑聲

……

老宅寂寞了這麼多年，終於迎來了熱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