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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一個有文化的“段子手”
由 周衝的影像聲色 發表于 運動2023-01-16
簡介影片中,談及自己為何走上文學道路時,餘華沒有說高大上的理由,而是說,自己能成作家,是因為不想再當牙醫
許三觀賣血記講的什麼
脫口秀達人
餘華上熱搜了!
他的一段訪談影片,把網友逗得不行。
影片中,談及自己為何走上文學道路時,餘華沒有說高大上的理由,而是說,自己能成作家,是因為不想再當牙醫。
“不願做牙醫,
想睡懶覺,
想不上班……”
這還不算完,他還順便八卦了莫言和王朔。
就連老實的蘇童,也“無辜躺槍”。
誰能想到,一位寫嚴肅文學作品的作家,竟然如此幽默,逗笑能力堪比郭德綱!
這反差,令不少網友驚呼:餘華,一個被寫作耽誤的脫口秀達人!
影片的評論區,瞬間變成歡樂的海洋。
在《朗讀者》中,他說:“我認識的漢字雖然不多……”
聽到這裡,對面的董卿瞪大眼睛,張大嘴,反問了下面這句話。
“您認識的字不多?”
餘華點點頭,一本正經說:“後來,有很多評論家都說,我的文章語言簡潔,其實,那是因為我認識的字少。”
面對如此凡爾賽的餘華,網友除了笑瘋,已經詞窮。
只恨他為啥不去德雲社。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上映後,餘華更是圈粉無數。
片中,他貢獻了富有詩意的片名,成為全片最大的亮點,讓人印象深刻。
這部電影,我也去看了。
說餘華“一個人拯救了一部電影”,並不為過。
他確實極具幽默天賦,是中國作家圈裡難得的“故事大王”。
逼上文壇
餘華能成為作家,純屬被逼無奈。
他是60後。
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後,他參加了考試,卻名落孫山 。
第二年繼續考,還是落榜。
後來,在父母的安排下,他成為海鹽縣武原鎮衛生院的一名牙醫。
帶他的師傅姓沈,沒上過醫學院。上班頭一天,他就告訴餘華:“這個病人的牙,我來拔,你看著。下一個病人,就是你拔了。”
衛生院的病人,主要是農民。
農民只有當牙鬆動到不行時,才會來拔牙。
所以,這個工作不需要高超的技術。
農民一張嘴,就能知道拔那顆。
每一天,餘華都不得不面對別人的大嘴。
看著那些牙齒、舌頭、咽喉,他覺得厭惡。
在他眼裡,那是世界上最沒有風景的地方。
1979年,餘華無意間讀到川端康成的作品。一見如故。
川端康成優美的文字,深深打動了他。他第一次感受到文學之美。
寫作念頭就此萌發。
但最終促使他開始的,是另一件事。
當時,他發現文化館的人上班很自由,不用坐班,可以隨時在街上溜達。
可把他羨慕壞了!
他打聽到,想進文化館,必須要有作品發表。
於是,他開始一邊拔牙,一邊嘗試寫作。
問題來了,他沒寫過小說啊。
於是,他找來一本《人民文學》,邊看邊學,連標點符號的用法,也學。
80年代的頭三年,他除了拔牙,其餘時間都用在了讀書和寫作上。
寫完小說,投稿也是個大問題。
餘華有一套自創的投稿技巧。每次投稿時,他總是先投級別最高的雜誌,被拒稿後,再轉投低一級的雜誌。
以此類推。
當時,他家住一樓,家裡有個院子。
郵遞員每回路過他家,都會從院外拋進一個袋子。
每次聽到“啪嗒”聲,父親就會說,“退稿來了!”
一晃五年過去,餘華拔了差不多一萬顆牙,而那些投稿,都石沉大海。
就在他快絕望的時候,轉機來了!
1983年1月,《西湖》雜誌發表了他的小說《第一宿舍》。
同年12月,《青春》雜誌也發表了他的小說《鴿子,鴿子》。
看到自己的文字被印成鉛字,餘華興奮極了。而更讓他興奮的,還在後面。
同樣是在那一年,他給《人民文學》寄去三篇小說。
本以為,這次像以前一樣,會石沉大海。
不料一個月後,他接到了《人民文學》編輯周雁如打來的長途電話。
周雁如告訴他,那三篇小說寫得很好,都會發表。但有一篇,結尾不夠光明,要改。
為此,對方特意邀請餘華去北京改稿,來往車票及住宿費全部報銷。
餘華一聽,高興得差點蹦起來。他心想,別說只改結尾,就算是從頭到尾都改一遍,只要能發表,我也改!
第二天,他坐著綠皮火車去了北京。
那篇稿子,他一天就改好了。但他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在北京待了一個月,玩遍了所有景點。
離開北京前,他兜裡裝著各種報銷費用,加起來總共有八九十元。
在八十年代,絕對算富人。
1984年,《北京文學》陸續發表了他的三篇小說:《星星》《竹女》《月亮照著你,月亮照著我》。
其中《星星》,獲得當年的《北京文學》獎。
不久,三家著名期刊同時給餘華髮來約稿函。
收到信的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體驗到成名的狂喜。
他衝到父親跟前,興奮地說:“你兒子出名了!”
那年8月,他被調入文化館,圓了人生第一個夢。
國民級作家
1987年1月,餘華在《北京文學》發表短篇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
小說裡,18歲的“我”獨自出門遠行。
一路上,經歷了各種事情。
一開始,“我”用一支菸換了免費搭車的機會,汽車拋錨後,有人搶走車上的蘋果,“我”上前阻攔卻被打傷。
最後,司機拿著“我”的行李遠去,只留下傷痕累累的“我”……
這趟青春之旅,開端美好,結局悲涼,帶年輕人看清了現實世界的殘酷。
小說獲得了巨大成功。
王蒙認為,該小說寫出了“青年人走向生活的單純、困惑、挫折、尷尬和隨遇而安”。
評論家李陀認為,該小說證明餘華“已經走到中國當代文學的最前列了”。
在豆瓣,許多讀者都給它打出了高分。
不久,餘華又在《收穫》雜誌發表《四月三日事件》和《一九八六年》,從此確立了自己在中國文壇的地位。
1987年2月,餘華被邀請,遠赴北京,參加魯迅文學院講習班。
次年9月,他進入創作研究生班學習,與莫言成為同窗好友。
這期間,他接觸到馬爾克斯、威廉·福克納、胡安·魯爾福等作家的小說,深受啟發。
進入九十年代後,餘華的創作生涯迎來井噴期。
1991年,他在《收穫》雜誌發表長篇小說《在細雨中呼喊》 。
一年後,出版長篇小說《活著》 。
《活著》的創作靈感,源於19世紀的美國民歌《老黑奴》。
當時,餘華租住在9平米的出租屋裡,整日埋頭創作,卻始終不滿意。
女友陳虹建議他,既然第三人稱寫不好,那不如改用第一人稱寫,代入感更強。
餘華覺得有道理,於是棄用所有寫完的稿子,開始改用第一人稱重寫。
小說的故事,講述了農民福貴的坎坷人生。
民國時,福貴是紈絝子弟,嗜賭如命,敗光家產後,氣死父親,後來被抓去當壯丁。
再之後,他歷經了種種磨難,兒子在獻血中意外死亡,女兒難產去世,妻子也撒手人寰。
從此,福貴和女婿外孫相依為命。
再後來,女婿做工時意外死亡,外孫豆子吃太多,被撐死。
至此,一家人全部死光,只剩福貴一人。
此後,福貴便一個人生活了十幾年。
沒有抱怨、憤恨,有的只是平和、淡然。
經歷過大苦大難後,福貴早已學會接受命運的安排。
人到暮年時,福貴與一頭老牛為伴。
此時的他,雖孑然一身,卻更堅強豁達,給讀者莫大的鼓舞和啟示。
正如餘華所說,“活著”的意義,不是來自於喊叫,也不是來自於進攻,而是忍受,忍受現實給予人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
寫這部小說時,餘華拋棄了先鋒主義風格,改用寫實主義敘事。
在深沉的情感基調上,冷靜地敘述人間疾苦。
憑藉這部作品,餘華成功躋身國民作家行列。
這部小說,曾多次獲獎,比如:
義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最高獎項;
臺灣《中國時報》10本好書獎;
香港“博益”15本好書獎;
入選“20世紀中文小說百年百強”;
“20世紀90年代最有影響的10部作品”
……
小說還被張藝謀搬上大銀幕,直接把葛優送上戛納影帝寶座 。
截止到今天,《活著》仍是中國最暢銷的小說,其版稅高達1500萬以上。
連餘華自己都說,《活著》是他的“幸運之書”。
他是靠《活著》,活著的。
死亡與魯迅
中國人很忌諱談死亡。
餘華的小說裡,卻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死法。
或許,這與他兒時的經歷有關。
餘華的父親是外科醫生,母親是護士長。
小時候,家裡沒有衛生間。餘華每次上廁所,都要去醫院上。
途中,會經過太平間。
太平間每晚都會傳出失去親人的痛哭聲。
餘華常常被各種哭聲吵醒。
江南夏天炎熱,餘華習慣在草地上睡午覺。
一覺起來,身上的汗常常會把草地浸溼。
一天,他無意間發現,太平間很涼爽。
從那以後,他便經常溜進太平間睡午覺。
海涅有一句詩,“死亡是涼爽的夏夜”。
多年後,當他讀到這一句詩時,還能想起自己在太平間睡午覺的美好時光。
從那時起,他就對死亡有了獨特的看法。
這一點,後來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的小說創作,讓他的小說主題,總離不開死亡。
《活著》裡,每次有人死後,餘華都會把故事聚焦於活人福貴身上。
隨著時間推移,至親一個個離福貴而去。
對福貴來說,活著已是萬幸。
正是這種想活下去的本能,激勵他走過艱難歲月。
這種生命態度,彰顯出餘華本人對於生命的感悟。
“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
在餘華的文學創作之路上,有一個人繞不開。
這個人,也是寫“活著”的高手。
他就是魯迅。
他小學到中學那十年,正值特殊時期,魯迅的書最受追捧。
而他偏偏最討厭魯迅。他覺得,魯迅的小說“沉悶、灰暗和無聊透頂”。
不過,“魯迅”曾幫過他。
一次,他和同學爭論:太陽什麼時候離地球最近?
同學認為是早晨和傍晚,他認為是中午。
兩人吵了好幾天,爭得不可開交。
最後,無奈之下,餘華搬出魯迅。
他衝同學喊道:“魯迅先生說過,太陽中午的時候離地球最近!”
同學聽完,小心翼翼地問:“這話,真是魯迅先生說的?”餘華故作鎮定地點點頭。
同學立刻低下頭,一副吃了敗仗的樣子,讓餘華暗爽不已。
1996年,一個偶然的機會,餘華開始重讀魯迅。
他讀的第一篇小說,是《狂人日記》。小說開篇,寫狂人時,魯迅用了一句話:
“要不,趙家的狗為何看了我一眼。”
餘華心想,魯迅真厲害!只用一句話,就讓一個人物精神失常了。
沒有才華的作家,寫幾萬字,筆下的人物仍然很正常。
第二天,他去書店買來《魯迅全集》。
之後的一個多月裡,他沉浸在魯迅的作品裡。
他覺得,魯迅的文字,太有力量了。
“像子彈穿越了身體,而不是留在了身體裡。”
那一年,餘華36歲。他真正讀懂了魯迅。
活著就好
好的師承,直接影響了他的文字。
他的筆更加犀利。
也更加悲憫。
他相繼寫下《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兄弟》……每一部,都是底層人悲愴的生存史詩。
莫言曾說:“當別人都在描繪一棵大樹的時候,餘華只描繪樹的影子。”
他就有這麼獨特!
餘華的長篇小說,有三個特點:苦難、宿命、黑色幽默。
他筆下的主人公,總是被貧困、飢餓、暴力、死亡所裹挾。他喜歡將苦難放大到極致。
比如,《活著》中,福貴身邊的親人接連去世;
《許三觀賣血記》中,為了活下去,許三觀不得不一次次賣血。
他的小說裡,還流露出強烈的宿命意識。在強大的命運面前,無論主人公如何反抗 ,最後都會淪為命運的傀儡。
比如福貴、許三觀等。
餘華小說的語言,充滿黑色幽默,看完笑中帶淚。
比如《許三觀賣血記》中,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許三觀過生日時,沒有吃的,他就用嘴給家人炒了五盤菜。
三盤紅燒肉,一盤清燉鯽魚,一盤爆炒豬肝。
所謂的用嘴炒菜,就是用語言繪聲繪色地講述炒菜的過程,用什麼食材,放什麼調料,怎麼擺盤等等。
就這樣,許三觀用一張嘴,滿足了一家人的心願。
聽著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一家人吞口水聲此起彼伏。
想想那畫面,滑稽又苦澀。
在日復一日的創作中,餘華對作家這個職業有了深刻的感悟。
他寫道:“作家的使命,不是發洩,不是控訴或者揭露,他應該向人們展示高尚。這裡的高尚,是對一切事物理解之後的超然,對著好惡一視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正因為有這份仁愛之心,他的作品才能引發廣大讀者的強烈共鳴。
從1993年起,餘華一直住在北京。從此,開啟職業寫作的生涯。
2014年,他患上很嚴重的溼疹,手腳面板都皸裂。怎麼治都治不好。
後來,他有事回故鄉海鹽住了5個月。
什麼藥都沒有用,溼疹就好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故鄉宜人的氣候,治好了溼疹,也讓餘華對“故鄉”二字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如今,餘華已過花甲之年。
他說,故鄉是個神奇的地方。
一個人一生能去的地方有很多,能回去的地方,卻只有一個,就是故鄉。
海鹽縣毗鄰東海。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中,餘華說,小時候,他每年夏天要去海里游泳。
那時的大海,是黃色的。但課本上說,大海是藍色的。
於是他想,總有一天,他要一直遊,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五十多年過去,當年游泳的小男孩,已變成作家。
而記憶中的那片大海,已成為他的精神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