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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由 新京報 發表于 運動2022-12-28

簡介正如既愚蠢又智慧、既窮又富、既幸運又倒黴的漢斯,太多童話故事的男主人公在故事開始時具備的特質會隨著情節的展開,不知不覺中轉變成反面

小王子誰的譯本最經典

一直以來經典童話故事不僅被收錄在給兒童的各種讀本中,也在許多研究者的筆下展現更為豐富的內涵,為我們理解和認識童話提供了更多文化素材。比如近年來就有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引進的美國心理學家布魯諾·貝特爾海姆的經典之作《童話的魅力:童話的心理意義與價值》、99讀書人引進的《格林童話初版全集:全註解本》,以及樂府文化引進的《神奇故事的歷史根源》,作者是俄羅斯民俗學家弗拉基米爾·雅可夫列維奇·普羅普,他雄心勃勃地想要對民間故事中反覆出現的某些特徵進行總結和歸類。

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噓!格林童話,門後的秘密》, [美]瑪麗亞•塔塔爾 著,呂宇珺 譯,南京大學出版社·守望者2022年8月版。

近期由南京大學出版社引進的《噓!格林童話,門後的秘密》(

The Hard Facts of The Grimms‘ Fairy Tales

)又是一本帶領我們進入格林童話大門的參考書。作者瑪麗亞·塔塔爾(Maria Tatar)是哈佛大學文學、民俗和神話研究教授,她分析了格林兄弟對《格林童話》(《兒童與家庭童話集》)多次進行修訂的心路歷程,用幽默風趣的語言解釋了經典童話的故事型別、它們在不同文化體系中的變種以及這樣的主題不斷復現的意義,甚至還簡單評析了上文所提到的幾本書。

她饒有興致地根據性別角色總結了格林童話中正派與反派的特點,比如愚蠢的漢斯總會在透過品格測試後變得強大並迎娶美麗的公主,公主卻總要經歷階層降級後被家務勞動錘鍊,才能遇到王子,恢復其階級地位乃至實現階級躍遷。這些童話將心理現實轉化為具體的形象、角色和事件,成為照進人類內心現實的鏡子。

下文摘編自這本書的第四章《無知父系》(較原文有較多刪減,小標題為摘編者所加),我們從中可以瞭解作者的寫作風格與她對格林童話的有趣闡釋。

愚蠢卻總能迎娶公主的男主人公們

透過名字認出童話故事主人公並不容易。在格林童話中,十個主人公中只有一個實實在在有名字。大家也都知道,童話故事中最出名的都是女性角色。灰姑娘、白雪公主、小紅帽和睡美人:正是這些名字在我們的童年回憶中留下了生動的印記。除了與妹妹同時擔任故事主角的漢塞爾,男主人公的名字基本特別難讓人記住,甚至做的事情也無法給人留下什麼印象。男主人公並沒有那些讓女主人公與眾不同的鮮明描寫性綽號,他們更多是以某類人的身份出場,有時根據出身家世界定

(比如磨坊主的兒子)

,有時根據身份地位界定

(比如王子)

,有時根據家中排行界定

(比如最小的弟弟)

,有時根據智力頭腦界定

(比如傻瓜)

,有時根據身體畸形界定

比如大拇指)

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電影《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1937)中的王子。

對於大部分人來講,要他們說出童話故事主人公的名字或許是強人所難,但是讓其描繪下童話主角的特點是不會太難的。西蒙娜· 德· 波伏娃寫道:“在詩歌和故事中,年輕男人離家踏上冒險之路,去尋找女人;他屠龍,他與巨人搏鬥。”這樣的年輕人有著什麼樣的品質特徵?有人評論格林童話時指出,年輕人“充滿活力、積極競爭、英俊帥氣、勤奮努力、有勇有謀、迫切求取”。這些列出來的點概括了對童話故事中屠龍少年和巨人殺手的公認看法。

然而這種公認看法在面對德國民間傳說時,可以說是完全的“童話”

(不實之詞)

。完整閱讀《兒童與家庭童話集》初版就可以發現,這本包含大約150則故事的童話集,一共只有兩個屠龍少年和一個巨人殺手。其中之一是《約翰尼斯泉水與加斯帕泉水》,它講述了少年殺死長著七顆頭的巨龍並救出公主的經典故事,但是

(不知道為何)

這則故事從《兒童與家庭童話集》第二版開始就沒有被收錄了。另一個屠龍的主人公的名字非常沒有主人公的氣質,他叫蠢漢斯,而他殺死三條巨龍

(這三條龍都是多頭,頭的數量還都不一樣)

的搏鬥情節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至於巨人殺手,他成功砍下了三個巨人的腦袋,但不過是因為在路上恰好撿到了能殺死巨人的那把劍。要說這三個主人公有什麼共同之處,那就是天真。跟格林童話中一眾主人公一樣,他們顯然是不諳世事的。“無知”“愚蠢”“沒用”“傻笨”“天真”“無邪”:格林童話的主人公,反反覆覆就是用這些詞來形容的。

民俗學家流行將主人公分成彼此不同的兩類人。有分成積極主人公和消極主人公的,有分成“形式主人公”

(f

ormal hero)

和“理想主人公”

(ideal hero)

的,有分成屠龍少年和灰小夥的,還有分成耍花招的和傻兮兮的。理論上,積極/消極、尋求者/受害者、勇敢/膽怯和天真/詭詐這些相反的特徵詞,可以作為對童話故事主人公進行分類的有用指導。但是實際上,我們並不總能輕鬆判斷某位主人公究竟靠的是自己的才智手段還是幫手的相助。他究竟是對危險本身有渴望,還是僅僅被動承受降臨到他頭上的種種冒險?他究竟聰不聰明?第一眼看上去好像很好選,事實上卻充滿了複雜性。無憂無慮的傻瓜主人公,看起來沒有經過努力就獲得了成功,但事實上他並非總像他的名字或名聲讓我們相信的那麼蠢笨;狡詐的騙子主角有時候也會辜負他精明有腦子的名聲。

麻煩的事還沒完。儘管《兒童與家庭童話集》看起來自然、沒有加工,但其實它偶爾也會來點反諷修飾,破壞其表面的意思。尤其是,那些用來修飾主人公的稱號和描述詞有時候強調的完全是主人公特質的反面。

在《聰明的艾爾莎》中,主人公“聰明的艾爾莎”算得上是腦子最不好使的那種角色了;

《幸運的漢斯》記錄了漢斯的財產一路縮水的過程;

而在《勇敢的小裁縫》中,勇敢的小裁縫與其說是勇敢無畏,不如說是虛張聲勢。

在童話故事的世界中,傻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了詭計多端的騙子;

卑微的磨坊主兒子一不留神就成了國王;

膽怯的蠢人突然就以勇敢堅毅的英雄形象出現。

人物特徵驚人地缺乏穩定性,隨著故事的展開,幾乎不知不覺地就轉向了原有特徵的反面。

記住這一點後,我們來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從而判斷他們有著怎樣的共同的性格特點,並評估在多大程度上他們冒險的情節是循著可預見的方向發展的。

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電影《冰雪奇緣》(2013)畫面。

富有同情心和懂得謙卑才是成為天選之子的關鍵

在童話故事中,女主人公往往很善良,正如她們往往很美麗;男主人公則一向年少無知,正如他們一向愚蠢。白雪公主的繼母會因為繼女勝人一籌的美貌而大為震怒;男主人公的父親則常常因兒子們無與倫比的蠢笨而暴跳如雷。倘若問上一句:哪個兒子最笨?童話裡的大部分的父親會回答:我的小兒子。這個最笨的小兒子還是天選之子,最終贏了那些比他聰明的哥哥。男性角色充當主人公的童話以一種近乎違背常理的方式,記錄了這樣的故事:許多幫手和捐贈者跑來幫助年輕的主人公,給出了可以避開災難走向美滿結局的指示,然而這個主人公連聽取這些指示的正確決策力都沒有,最終卻獲得了成功。某位提供幫助的仲裁者在三次給出明智建議卻均被主人公忽視之後,沮喪地說道:“你其實配不上我的幫助。”

放眼望去,世界各地的童話都出現了最不可能成功的角色反而最可能獲得成功這種矛盾的情況。優秀品質從來都不重要,運氣似乎就是一切。阿拉丁

(明明沒有實力卻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的這類角色的雛形)

是在完全不利的情況下,一步步獲取了財富和權力。在阿拉丁這則故事中,開頭段落證明了經典童話包含對美德的獎勵和對惡行的懲罰這個看法是錯誤的。

《阿拉丁和神燈的故事》開頭寫道:“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國的某座城市住著一位窮裁縫,裁縫有個兒子,叫作阿拉丁。阿拉丁從小就固執任性、無可救藥、懶惰成性。”稍大些後,阿拉丁不願接受父親要他學習手藝的要求,繼續過著無所事事的懶散生活,直到父親“因兒子的乖張而悲痛”,積鬱成疾、撒手人寰。然而,就是這個阿拉丁,這個把父親氣死之後越發乖張的阿拉丁,最終從某位蘇丹處繼承了王位。正如某位評論者準確指出的那樣,阿拉丁和神燈的故事頌揚和吹捧了“人們可以想象到的最不夠格的角色之一”。

《阿拉丁》如此容易就從《一千零一夜》的德語譯本傳到了德國某地區的口頭敘事之中,這本身就很能說明些什麼了。阿拉丁這個異域風情的名字曾被改成蠢漢斯;很明顯,阿拉丁被快速吸收進了波美拉尼亞的民間傳說之中,其同化程度到了難以把他和本土民間故事裡某某之子區別開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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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阿拉丁》(1992)中的阿拉丁。

《兒童與家庭童話集》中的男主人公贏得獎賞,大多不可能是因為智慧和品行,但更不可能是出於勇氣。他們的故事記錄了充滿危險的冒險,但是他們的表現往往既膽小又消極。《蜂王》裡的傻瓜,在被要求前去處理三個任務中的第一個任務之時,直接坐下來大哭了一場。在《三根羽毛》中,主人公在接到父親給出的挑戰之後,並沒有立刻動身積極迎接,而是原地坐著“感到憂愁”。童話故事的女主人公從未作為進取心滿滿的人物典型出現過;童話故事的男主人公往往也以一種無望的消極方式默默承受著痛苦,忍耐著困難。

格林童話中,傻瓜儘管有著種種缺點,但他們具備的其中一項特徵使他們在同哥哥們的競爭中脫穎而出,那就是同情。這份同情往往是留給童話故事主人公的大自然同盟和捐助者的:地上的動物、水裡的動物和天上的動物。就在出發前往異域王國之前,或在著手完成不同任務以便救出公主之前,傻瓜必須透過展示出憐憫之心,來證明自己值得大自然和超自然力量的相助。在主人公遭遇的種種考驗和麵臨的各項任務之中,第一項考驗扮演了最為重要的角色,因為它確定了他特殊的身份。這位主人公一旦展現出同情心及隨之而來的謙遜態度,他就做什麼事都不會出錯了,哪怕他違反禁令、忽視警告、不顧指令。這項對主人公品性的初步測驗,起到了雙重作用:一是將主人公從兄弟幾人中挑選出來;二是為主人公提供潛在的幫手,為即將到來的各項任務做好準備。

格林童話中有兩則故事,闡明瞭同情心能得到多大程度的回報。在《蜂王》中,小兒子在愛胡鬧搗亂的兩個哥哥計劃對某個蟻窩、某群鴨子和某個蜂窩發起攻擊時出手阻攔,保護了蟻窩、鴨子和蜂窩。“給這些小生靈們安寧吧!”他三次向哥哥們如此勸誡。同情心最終帶來好結果:小兒子後來是三兄弟中唯一沒有被變成石頭的

(他兩個哥哥冷酷無情的所作所為完全夠得上石化這個懲罰)

。這個傻瓜在新獲得的盟友們的幫助下,完成了寫在石桌上要他完成的三項“不可能的”任務:先是撿齊了散落在林中的一千顆珍珠,然後找到了沉在湖底的公主睡房的鑰匙,最後成功從“長得一模一樣的”三姐妹中認出了最小的妹妹。準確說來,是螞蟻們撿齊了珍珠,鴨子們找到了鑰匙,蜜蜂們認出了最小的妹妹。然而破除了三位公主所在宮殿的魔咒的這份功勞依然歸給了傻瓜,於是他順理成章迎娶了最小的公主,他的兩位哥哥也得以迎娶大公主和二公主。

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1916年亞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為《白蛇》繪製的插圖。

《白蛇》中的主人公,如同《蜂王》中的傻瓜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就迎娶了新娘。他一展現出對野生動物的同情

(救了三條魚、一群螞蟻和三隻烏鴉)

,他就晉升至“天選之子”的行列:那些一有任務要做,就立刻能得到幫手相助的天選之子。儘管按照慣例,童話裡的男性角色總是因為他們的英雄壯舉而得到頌揚,但事實上他們最大的成就的取得,靠的是順利透過品格測試。透過將同情和謙遜這兩項品質

區別於智力和蠻力這樣的先天特徵,同情和謙遜乃後天獲得)

神聖化,格林童話向

(已逐漸青少年化的)

目標受眾清晰地傳達了下述觀點:哪怕是天資最為平庸的年輕人,有朝一日也可以爬上頂峰。

主人公在最初的品格測試中證明自己之後,就為後續將要面臨的各項任務做好了準備。心懷感恩的受惠者很快就會用行動來回報主人公。主人公一旦面臨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比如用滿是孔眼的勺子將湖水全部舀空,要在一夜之間建好一整座城堡並裝點佈置完畢,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吃完堆成一座山的麵包)

,幫手們就馬上出現。每來一項任務,不管完成任務是需要智慧,還是需要勇氣,是需要忍耐力,還是需要力量,或只是需要超級能吃或者超級能喝的能力,就會出現一個幫手

(或一組幫手)

,他

(他們)

恰恰具備完成任務所需的能力。最終,幫手獲得的成就幫助主人公贏得名譽;不管是抽乾湖水、建好城堡,還是吃光面包,這些功勞都被記到主人公的頭上。

主人公走的路,引領著他達到了每一則童話都想要達到的目的,無論這則童話故事中命運被記錄下來的是男主人公還是女主人公。在故事階段常出現的各種情況,隨著故事的進展會被全面顛覆:透過遵循此種基本規律,在童話故事結尾,“卑”人

(the humble)

登上王位,窮人變得富有。童話故事中,男主人公起碼有著一重,往往還是兩重“卑”。大多數時候,他們出生於普通家庭,在家庭裡地位低下。這是第一重“卑”:卑微。但不管是生於皇家,還是長於農田,他們的性格基本都是謙卑的。這是第二重“卑”:謙卑。若是沒有這項特別品質,他們就不可能得到各路幫手和捐贈者的慷慨相助。因此,謙虛似乎成了童話故事男主人公的象徵和標誌。又因為謙卑的品質,不管什麼社會階層,都有某些成員天然擁有,所以不管是王子還是農民,都可能成為童話故事的主人公。

謙遜的品質同樣影響著童話故事的女主人公的心理氣質。就其本質而言,女主人公同男主人公一樣,都是“卑”的,但是女主人公展現“卑”的方式,以及體現“卑”的故事節點,都與男主人公截然不同。童話故事強調心理特徵的手段常常是將其轉化為情節元素;在以女性為主人公的故事中尤為如此。磨坊主的女兒也好,國王的女兒也罷,並不是僅僅給出了她們性格謙卑的設定,而是隨著故事情節的推進,遭遇到貨真價實的“卑化”體驗。事實上,用“卑化”這個詞或許太過溫和,無法呈現出女主人公在故事中承受的種種羞辱的程度。

由於大部分童話故事是以結婚為結尾的,那麼認為單獨一則故事就足以說明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命運的差異這個猜想,邏輯上似乎是講得通的。雖說故事結尾往往是一對快樂的男女,但兩人中只有一個才是中心角色,只有這個人的命運才會隨著故事的展開而跌宕起伏。關鍵角色是如此牢牢紮根於事件的中心,使得其他角色都只以“與關鍵角色具備某種關係”而存在,這自然就導致了他們獨立行動範圍的缺乏。比如說,在《灰姑娘》中,哪怕是新郎這種被華特· 迪士尼等人賦予了時髦華麗、風度翩翩、騎士精神等特質的角色,我們想起他時依然看不到任何特色。

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電影《仙履奇緣》(1950)畫面。

關於新郎,我們知道的僅有他的身份是名王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歷史,沒有故事,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他被簡化成一名“王子營救者”

(prince rescuer)

,在旁等候他上場的提示。以男性為主人公的故事中,新娘這個角色也沒好到哪裡去。因為被降為次要角色,她們同樣無法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但是,只要有規律就會有例外,格林童話中有一則故事值得注意,這則故事並不適用“每則童話只有一名角色能站在舞臺中央”的原則。《泉邊的牧鵝姑娘》將故事結尾處結為夫妻的新郎和新娘雙方的命運都編入故事。無可否認,有跡象表明這則故事並非一開始就是一個故事,而是在歷史上的某個時刻,有位故事講述者突然覺得可以把兩則故事合併。而這兩則故事情節恰好吻合,很方便拼接出一則故事。這則發生在謙卑的伯爵和被謙卑化的公主

(兩人最後結了婚)

之間的故事,是一個上好案例,讓我們洞察以一場婚禮為結局的童話故事裡男女雙方各自命運的不同。

魯莽和勇敢殊途同歸單純和狡詐勢均力敵

格林兄弟《兒童與家庭童話集》裡的第二類男主人公,則只活躍在民間傳說中那些較為寫實的背景之中:村落及村落之間的道路。此類男主人公所在的故事中也有國王和公主,但是這些故事缺乏童話故事裡那種超自然的維度,氣質上往往更為樸實,風格上常常較為現實。此類故事中,男主人公已經到了擁有職業的人生階段:許多是學徒,有些是裁縫、護林人、工匠或商人。許多已是男人,而不是男孩。

(其中一位年紀大到當國王要把女兒嫁給他時,他不得不選取十二位公主中年紀最大的那位。)

雖說如此,比起童話故事中年輕的傻瓜,第二類主人公也並沒有在智力、體力或勇氣上強到哪裡去。他們或許不是愚笨的村夫,不過按照德國民間故事不給男主人公賦予英雄特質的普遍傾向,他們的長處也很少會有詳盡的描寫。

天真似乎仍是鄉村男孩和鄉村男人的首要特徵。但是這種表面上的性格缺陷在主人公決定前往廣闊世界碰運氣那一刻起,就開始轉變成優勢。尼采曾說過,恐懼是智慧的一種標誌,這就印證了老話所說的“無知者無畏”。主人公越天真,行事越莽撞,就越無所畏懼,因而也就越有能力克服那些針對公主追求者而設定的種種挑戰和層層困難。天真暗示著無畏,而無畏則可能會呈現為勇敢這項品質。

正如天真會在不知不覺中轉為勇氣,天真同樣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變成狡猾。男主人公是如此愚鈍,以至於對手完全對他不設防。出場時天真蠢笨的年輕人,在故事最後或許會因為聰明才智戰勝敵手。因此,這個對世界執行法則一無所知的主角,隨著故事的發展逐漸做好充分準備,以便在結尾處展現出英雄人物才具備的品質。

性格有明顯缺陷

(缺乏智慧)

的人物做出了壯舉,這是可以帶來喜劇效果的。白痴、榆木腦袋和傻瓜急匆匆地開展了一場又一場冒險;他們把自己的蠢笨展現出來,他們原封不動地遵從聽到的建議,以此方式佔據上風;但他們的過於天真還迷惑了對手,使他們躲過了傷害。雖然我們可以說他們成功完成了面臨的重重任務,不過每一步、每一招都有著濃濃的雜耍表演的氣息。

此類記錄無畏男主人公所做之事的故事,產生了滑稽誇張的效果,其中最為明顯的或許就是《離家尋找害怕的年輕人》了。故事中的男主人公,試圖尋找害怕卻無果;或者說得更準確點,是尋找戰慄而徒勞無功。在一次又一次驚險刺激、令人毛骨悚然的經歷中,他都保持平靜和鎮定,面對那些試圖嚇倒他的敵手,屢屢成功扭轉局勢、轉敗為勝。在最後一次尋找害怕的迫切嘗試中,主人公在惡魔出沒的城堡裡住了三個晚上,屢屢擊退並最終趕走了這些惡魔。作為對此舉的獎勵,他得以迎娶公主,但他依然沒有找到害怕。直到來到婚床,他才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作害怕,才終於體會到了戰慄,因為他那足智多謀的妻子掀開他的被子後,把整整一桶活蹦亂跳的銀色小魚倒到他身上。實際上,無法感到害怕幾乎就是勇敢了,以至於主人公的天真單純一點不減,也都開始呈現出英雄人物的氣質了。同傳統的三個兒子這個類別的童話故事相比,《離家尋找害怕的年輕人》中的主人公既不謙遜也不無助,他輕鬆愉快地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任務,沒有依靠任何外界的助力。要不是敘述這位年輕人冒險經歷時暗含的喜劇滑稽感,我們完全有理由將他歸到智勇雙全的主人公那個類別。

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小裁縫在激怒巨人。

如果說在民間傳說的詞典裡,天真和勇氣是同義詞,那麼天真和狡猾這兩個詞的意思也並沒有太大區別。故事的主人公越是天真和愚鈍到令人絕望的程度,他就越有可能戰勝敵手,他所經歷的冒險也越有可能迎來成功的大結局。《勇敢的小裁縫》中,因為一次打死七隻蒼蠅而自封英雄的小裁縫,或許可以被視作虛幻自負的典型人物。但是虛張聲勢的特點使他智勝巨人,讓他完成了未來妻子那好鬥尋釁的父親佈置的重重任務,使他征服了一想到要下嫁就感到厭惡的血統高貴的未來妻子。在這則故事中,天真和精明、逞能和勇氣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無畏無知的天真男主人公幾乎同耍花招的騙子沒什麼兩樣了。

現在,我們應該已經很清楚地看到,卑微、謙遜、天真的

(三個兒子中的)

小兒子類別主人公同無畏、無知類別的主人公之間,並不存在多大差異。事實上,格林童話裡《水晶球》中的男主人公就融合了謙遜、卑微主人公和無知、無畏主人公兩者的特點;他的身上有著

(三個兒子中的)

小兒子常有的純樸天真和謙遜恭敬,同時據稱還有著“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內心”。正是他傻兮兮的無畏之心給了他勇氣,在二十三位追求者試圖解救囚禁在“金太陽宮”的公主而失敗慘死之後,成為第二十四位嘗試營救公主的追求者。也恰恰是他的蠢笨遲鈍令他有機會來到公主居住的王國。他“忘了”歸還許願帽給兩個巨人,於是恰好具備了前往目標王國的手段。

在童話故事中,魯莽和勇敢殊途同歸,單純和狡詐勢均力敵。主人公一開始明顯缺乏某項優秀品質,後來竟莫名擁有了。正如灰姑娘雖然衣著襤褸,常年在爐灶邊忙碌,結果卻是三個姑娘中最美麗、最高貴的那個;三個兒子中的傻瓜小兒子最終也被證明強過他更為年長、更為聰明的兩個哥哥。

認識並充分理解童話故事的不穩定性

性格特點的顛倒在民間故事裡常有出現。畢竟,將故事開頭描述的情況進行反轉很明顯是每一則故事都在努力想要做到的事情。正如麥克斯· 盧斯說過的,民間故事總的來講“喜歡所有極端的事情,尤其喜歡極端的對比”。盧斯還說,民間故事裡的各角色要麼美要麼醜,要麼好要麼壞,要麼窮要麼富,要麼勤勞要麼懶惰,要麼卑微要麼高貴。儘管讀者和評論者堅持認為民間故事對含糊不清沒什麼容忍度,也強調主人公和反派身上被賦予的特質很僵化,但如果我們仔細研究下反轉和顛倒出現的頻次,就會發現讀者和評論者的這些話難免言過其實。正如“野獸”可以兼具野性和教養,三個兒子中的小兒子也可以既是傻瓜又是智者,既是窮小夥又是王子,既是膽小鬼又是英雄。性格特徵也好,社會地位也罷,都可以迅速從一個極端轉到另一個極端。

如果我們分析下民間故事英雄榜中不怎麼出現的某個角色的命運,就可以清楚看到,性格特徵並非表面上的標準化和程式化。在《幸運的漢斯》中,同名主人公漢斯事實上可被稱為一位“反英雄”。在他的旅途中,他沒有智勝過一次,反而成了許多次明目張膽的欺詐性交易的受害者。公認的看法是,這則故事裡無憂無慮的男主人公可被視作小丑這類角色的典型代表。故事記敘的是主人公走向貧窮和依賴的一站又一站,而非踏往財富和婚姻的冒險征途。但是這種全然漠視酬勞和徹底擺脫勞作的行為,使得漢斯身上展現出一種智慧,這種智慧使得覺得故事標題存在諷刺意味的解讀瞬間失效。雖然物質上一無所有,但精神上豐富滿足,漢斯轉身離開這個商業世界,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摸摸格林童話中男主人公的底細

1912年羅伯特·安寧·貝爾(

Robert Annin

g B

ell

)為《幸運的漢斯》繪製的插圖。

《幸運的漢斯》清楚表明,想要確立所有男主人公都適用的一組固定性格特徵是不可能的。正如既愚蠢又智慧、既窮又富、既幸運又倒黴的漢斯,太多童話故事的男主人公在故事開始時具備的特質會隨著情節的展開,不知不覺中轉變成反面。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能明確知道,某些相反的特徵

(卑微與高貴、天真與狡猾、膽怯與勇敢、有同情心與殘酷無情)

會在幾乎每個以男性為主人公的童話故事中出現。因此也就很難列出永恆不變的性格特徵清單,很大程度上,這是因為在任何一則故事裡,單一角色可能

(而且往往確實)

具備某種性格特徵及其反面。但我們同樣也很難

(雖然原因或許不同)

去給以男性為主人公的童話故事建立確切的情節模型。

每出現二十個娶了公主、繼承王位的男主人公,就會有一個身無分文回到家的單身漢;一旦有十個小夥子因為展現了同情心而得到幫忙,獲得魔法禮物,就會有一個男主人公透過暴力行為獲取助力和魔法物件。有動物新郎因為得到女人的愛和忠誠而破解身上的咒語,也有動物新郎由於新娘的冷酷無情而不再受魔力影響。無可否認,這些情節存在一定程度的可預測性,但前提是我們已經知道,每一次,某種敘事準則建立起來,之後都有可能被相反的準則打破。因此,有出場便會測試主角品格是否優秀的三幕故事,也有展現男主人公冷酷無情的故事。有男主人公依靠魔力幫手完成任務的故事,也有主角獨自行動、自身就具備幫手們各方面特點的故事。

認識並充分理解童話故事的不穩定性

(童話故事偏好從一個極端轉向另一個極端)

,對於我們理解童話故事的人物、情節和主題傾向至關重要。童話中的人物的特徵很少會固定不變;冒險征程的目的地一到,角色便完成重構,曾經缺乏的特質如今已經具備。男主人公有時盲目遵守英雄人物的規範行為的基本準則,有時則會打破可以打破的每一個規定;無論如何,他們在故事最後都登上了王位。故事開端佔上風的情況等到故事結尾已完全反轉。總的來說,童話故事沒有中間地帶。性格特徵的顛倒、敘事準則的打破、初始情況的反轉,這些只是全部手段的一小部分而已,事物不變這種觀念被童話顛覆,以“唯一確定的就是不確定”為準則的虛構世界被創造出來。

在此背景下,我們有必要再強調一次,民俗幻想和社會現實之間是存在差異的。事實上,童話故事裡那種男主人公從卑微境況一躍登上王位的徹底反轉,在這些故事發展並活躍的年代十分少見,卻毫無疑問與過往年代和如今的童年幻想符合。如果說在現實生活中,三個兒子中的小兒子很少擁有資本來獲得成功和地位的提升,那麼童話故事允諾這樣一種可能,即擁有諸如謙遜這樣的美德可能會勝過擁有繼承權。

不過,除了給生活在法律或習俗規定只有長子才有繼承權的時代中的小兒子們提供精神安慰,童話故事更普遍來講是對所有孩童的內心的不安全感的迴應。哪怕是家裡的大兒子,也很有可能覺得自己不如弟弟有天賦,或者不如弟弟受寵,因此很容易與童話中的傻瓜這個角色產生共鳴。此類故事的總體情節構造,似乎源自基本的心理原理,而非具體的社會現實。

作者/[美]瑪麗亞•塔塔爾

摘編/申嬋

導語校對/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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