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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稱佛系的李誕,從來沒離開過名利場

由 首席人物觀 發表于 人文2023-02-05

簡介李誕偶爾會表露出矛盾的那一面

年輕人為什麼這麼憤世嫉俗

謊稱佛系的李誕,從來沒離開過名利場

作者:黃瑩瑩 編輯:江嶽

微信公眾號: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

01

剛剛在輿論場大獲全勝的李誕,轉身就惹上了新麻煩。

今天下午,有訊息稱,上海笑果文化傳媒被法院列為被執行人,執行標的超過30萬。這家公司最為人所知的作品是《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李誕是其股東之一。

這位脫口秀演員在年輕人群體中呼聲很高,前不久,他在《奇葩說》節目中發表過一場關於自私的談話。在他的標榜之中,“以自私卻不傷害別人的方式活著,才能維繫世界的正常運轉”。

謊稱佛系的李誕,從來沒離開過名利場

然而,自私未必是自保的最佳方式。

回到李誕馳騁於輿論場上的那一天,“美術館著火了,一幅畫和一隻貓,只能救一個,你救誰?”在《奇葩說6》設定的這道議題裡,他大膽選擇了後者,並賦予這個選擇以更加大膽的理由:救貓才是兼顧藝術和生命的兩全之選。

被這番言論打動的人不在少數。

除了場上比分的反轉,李誕也在社交場上獲得了更多擁護者。

知乎網友“風吹五角”在評價中使用了“超神”、“振聾發聵”這樣的形容詞,並稱“這一段可以說是對知識分子的絕妙諷刺”;更多人直接感慨,“蛋總太強了”。

在時代的語境下,李誕的贏是必然。

消解精英論、以平躺的姿勢對抗宏大與高尚,“自私”二字被給予了更大的話語空間,李誕成了這代年輕人的代言人。

上一代類似現象級明星是韓寒。年輕人推崇口無遮攔,熱衷於以吶喊的方式公然對抗權威,而韓寒極端到退學的叛逆方式,成為對主流世界最直接的蔑視。

到李誕的時代,年輕人依然是權威的反抗者,但他們的方式發生了改變——從韓寒式的積極到李誕式的消極,他們更願意追逐“活明白”的快樂。

簡單來說,要佛系。

於是,李誕的出現,迎合了年輕人的這場追逐。他喪頹、懶惰的形象深得人心,表面不反抗,甚至順流而下,卻因為俘獲人心而得到名利。

這是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大行其道的年代。

幾年前,當錢理群教授批評北大培養出大批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時,還能引發社會共鳴。如今呢?人們追隨李佳琦,為李誕標榜的自私點贊,似乎,只有勇敢滿足自我,才是存在的意義。

當然,李誕也跌過跟頭,而且不止一次。

一次,是呼籲網友進女友黑尾醬的網店買衣服不成,在直播間大罵網友垃圾。另一次,是在《奇葩說5》擔任導師時,因難以與一位辯手闡述的經歷產生情感共鳴而遭遇所有導師的刁難。

但他清楚的一點是:大眾總是健忘的。在這個資訊高速流轉也高度碎片化的年代,被撕開的遮羞布——只要沒有被徹底撕碎,總有被縫補的機會。

02

“自私”、“無所謂”的淺薄氣質並不是李誕天生具備的。出生於內蒙古,草原在他的生命裡留下的是厚重、粗獷的蒼茫底色。

李誕出生在內蒙古查干諾爾特的一處鹼礦場,四周都是草原。小時候,大人們在羊身上開膛,孩子就把小手探進羊的肚子裡,摸到心臟,握住、一扭,躺在血泊中的羊亦隨之顫抖,走向死亡。

從鮮活到墜落、從繁榮到衰敗,這樣的宏大命題,李誕不陌生,他在年幼時就經歷過。

礦場最繁榮的時代,即使在草原深處,新鮮的海鮮也不罕見,物源應有盡有。但很快,礦被採盡,工人成批下崗,作為管理層的李誕父親也沒能躲過下崗危機。曾經像個獨立王國的礦場平添許多破敗的房子,天南海北的人又向天南海北散盡,最後,狗比人多。

礦場的大起大落,如同一臺巨型機器將所有人裹挾其中。李誕常見家裡長輩喝醉了大哭、唱悲傷的長調,酒醒過後,依舊好好生活。

可以表達不快樂的權利,是草原和酒賦予給他的。

去廣東讀大學後,他又學會了表達憤怒,而酒是最佳伴侶。

那段期間,他憤世嫉俗,天天逃課,躺在宿舍,疲了就起來喝酒,喝醉之後繼續躺著,酒成了他生活中的救濟品,也成了他精神上的麻醉劑。

李誕需要一個發洩口,去寄存自己的理想主義。

他有一個可以探討宏大命題的圈子,大家都是奧地利學派的擁護者,追捧自由主義。談論的日常話題亦多冷門生僻,比如個人應不應該擁有原子彈、走私是不是利國利民等等。

也正是這段期間,李誕開始研讀《金剛經》,佛學帶給了他極大的震撼。“我發現我心裡那些,原來幾千年前這個叫釋迦牟尼的老師都講過了。”對抗感和痛苦無限滋生,舊困境與新價值在李誕心裡撞擊而形成疑惑,為了將疑惑梳理清晰,他選擇了寫作。

他創作出了一對和尚師徒在宇宙中為各式各樣的死者超度的故事,人物設定也頗有自我影射的意味:師父空舟睿智果斷、精於算計,看上去懶散,卻有著大智慧;弟子澈丹單純善良,雖是佛門中人卻未能盡斷塵世情愫。

故事被人整理發上了豆瓣,有出版社找他出書,李誕以資格不夠為由拒絕了。

至此,李誕仍是蔣方舟口中那個“身上有一種非常樸素的正義感”的憤怒少年。

憤怒在李誕後來的一場實習中達到了頂點。大學時,他擠進了新聞專業學生都向往的“南方系”實習,在電梯裡聽到兩位記者大談自己利用特權弄到春節車票,這場對話戳破了他對精神烏托邦的純潔性的最後幻想。

謊稱佛系的李誕,從來沒離開過名利場

圖:李誕講在南方系實習的經歷

李誕沒有過多糾結。

幻滅之後,他選擇向世界執行的邏輯妥協。他開始不屑與知識分子為伍,亦不再於灰色之間掙扎糾結,而是一起加入現實荒誕,展開狂歡。

2012年大學畢業,在好友東東槍的推薦下,李誕從廣東北上,去北京的奧美廣告公司實習。

從孵化理想主義的媒體業跳到苛求轉化率的廣告行業,赤裸裸的真實世界展開在他面前。李誕享受其中,這種“真實”無需任何道德偽飾——他後來回憶起相關經歷,坐在旁邊的美術大哥出去接個私活,分分鐘入賬二十多萬。

日後形容起當時的心情,他毫不掩飾當年的眼紅和羨慕。當然,有了奧美公司的金邊加持,機會很快也找上了李誕。

其中一個是東方衛視《今晚80後脫口秀》,王自健邀請他到上海參與節目製作,做幕後編劇。李誕詢問周遭朋友的看法,最後聽從了“哪個錢多就哪個”的建議。

金錢,果然很難叫人失望。李誕第一次拿到稿費是現金,7000塊一沓錢,收入可觀,這是社會給予一個實用主義者的最初的甜頭。

日後,實用主義將一次次助推李誕前行。

03

《奇葩說》裡有一道辯題,“高薪不喜歡和低薪很喜歡的工作,你會選擇哪個?”

李誕選擇了高薪不喜歡。

於現實生活中的李誕來說,脫口秀就是這樣一份工作。他曾多次在採訪中提到自己對脫口秀沒有那麼熱愛,“脫口秀從來沒有滿足過我的表達慾望”。

不過,不喜歡不意味著不投入。

李誕很努力。做幕後編劇的四年期間,他一直在努力寫段子。他信奉一萬小時定律,即不管做什麼事情,經歷一萬小時的訓練就可以變得專業。靈感和天賦反而沒那麼重要。

專業讓他與《今晚80後脫口秀》的製片人葉峰建立了信任。2014年,兩人參與創辦了笑果文化,專做喜劇脫口秀。

李誕很幸運。他趕上了脫口秀行業的爆發節點,此前的蟄伏都有了意義。

2017年1月,第一季《吐槽大會》橫空出世,用了四年時間,李誕終於從幕後走向了臺前。

謊稱佛系的李誕,從來沒離開過名利場

頂著一頭粉紅頭髮,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頭髮比人紅”的李誕當著嘉賓的面嘲弄他們的“黑歷史”。

他犀利吐槽周杰打人事件,“有人說周杰老師他沒什麼曝光率,那是你社會治安新聞看得少”;

又聲東擊西諷刺小鮮肉,“不多說了,我也惹不起小鮮肉,更惹不起小鮮肉的粉絲,徐浩可以說”。

好像什麼都沒說,又什麼都說了。看似喪喪垮垮、自由散漫的李誕總是不經意間丟擲重磅吐槽,直擊要害,其中的反差很快吸引了觀眾。

最後,第一季《吐槽大會》集均播放量超過1億,遠超過投資人預期的2000萬。

李誕火了。

他的個人形象也開始與節目深度捆綁。而頗為難得的是,多數時候他都保持著清醒,甚至擁有與那些外在特性完全不符的謹小慎微——在酒吧親吻事件後,他把微博名從“自扯自蛋”改成了“李誕”,也不敢釋出自己在日本遊玩的照片,避免任何容易引發輿論關注的出格舉動。

即使在《奇葩說》第五季錄製現場,他也總是欲言又止。最後,蔡康永看不下去,溫柔建議他“蛋總不用一直閃避沒有把握的事情”。

李誕不輕易透露內心的真正恐懼。為數不多的一次發生在綜藝節目《奇遇人生》中,他跟導演喝著酒感慨:

謊稱佛系的李誕,從來沒離開過名利場

“暴得大名是什麼好事嗎?你硬整這些自己配不上的榮譽虛榮,這些東西最後都會害死你的。”

04

李誕的吐槽總是圓融而無真正傷害的,同樣的規則,也適用於《吐槽大會》的內容。可以說,妥協構成了這檔節目的護城河。

李誕常常遇到嘉賓因不理解綜藝模式而不配合、出言不遜,甚至將稿子整篇推翻的情況,這些刁難,他往往照單全收,與嘉賓周旋過後,就帶著團隊乖乖重寫,確保最終在熒幕前呈現的,都是安全內容。

於是,第三季《吐槽大會》被吐槽成“洗白大會”,口碑斷崖式下跌,也不令人意外了。

謊稱佛系的李誕,從來沒離開過名利場

當然,這是後話。

李誕是藝人,更是文化商人。盯準賽道後,他就會在強大的自驅力之下持續不斷提速。

《吐槽大會》火了之後,笑果快速開疆闢土,在一年半之內接連上線了五檔節目:《脫口秀大會》、《超級故事會》、《冒犯家族》、《吐槽大會》第二季和《週六夜現場》。

作為團隊的核心創作人物,李誕異常忙碌。每一個新的專案,從情景喜劇到單元劇,都需要由他來把關。

但他仍然對脫口秀創作保持著極大耐心。開選題會組織選題、討論段子,他常常熬到半夜,別人扛不住去睡了,他會處理剩下的工作。

吐槽國足那期,他日程安排過於緊密,導致備稿時間大大縮短——前一天晚上看話題,第二天早上趕飛機,憑藉幾個要點,就寫出了段子。

可以說,快速、高效是李誕的工作標籤。在這個行業裡,編劇稿子被大幅刪減修改是常事,而他經常可以保留超過80%的文字。

笑果創始合夥人曾想過:第一批脫口秀表演者中,為什麼是李誕跑到了最前面?

他總結的答案是,李誕具有藝術家的人格,但身上又有許多非藝術家的品質:作為藝人,李誕配合公司的安排;作為創作者,他是國內第一批解決穩定產出脫口秀的人;作為管理者,他提攜新人,併為其他創作者設定流程、修改稿件。

努力是有結果的,笑果文化運營三年,聲名鵲起,2017年估值高達12億元。

李誕正褪去藝人底色,試圖成為一個遊刃有餘的全能型文化商人。

也正是這一年,他終於同意了出版《宇宙超度指南》——那本大學期間他堅決拒絕出版的書。

他和蔣方舟曾約定一個“恆星寫作計劃”,二人互不干擾,各自創作,發光發熱。但李誕提前改變了心意,《指南》出版之後,他送了蔣方舟一本,扉頁裡寫著“你加油,我不了”。

05

李誕自暴自棄的“喪式”處世觀一度引起年輕人的追捧。

他有段關於自由的表述:“人不想被綁架,最簡單的方法,不是反抗,不是報警,而是順從。你主動把自己綁起來,顯得自己特別的自由。”

頂著活得明白通透的“聰明人”頭銜,李誕的確也在這麼做。

一個香港書展邀請他去演講,儘管好友蔣方舟曾參加過並認為沒有任何問題,但他還是拒絕了;春節聯歡晚會播映前後,輿論收緊,新浪微博官方提醒注意言論,他遵守了;在採訪中,他亦保持警惕,慎用一切大眾反感或者可能產生誤讀的詞,比如“女人”。

處理一句話、一件事,他都會習慣性地參考大眾思維,自縛手腳,讓自己避開雷區。

這聽起來並不自由。

但自由的代價是少賺很多錢。

李誕不會跟錢過不去。曾經有商家邀請他參加活動,提出要在現場尬舞,大家都以為他會拒絕,但他很爽快就答應了。對方提出的價碼讓他沒有拒絕的動力。

李誕的高明之處或許在於平衡之術。錢要賺,真話要說,但要包裝起來、換個形式——嘻嘻哈哈說出來,以大眾喜歡的不得罪人的方式。

他最初的靈感或許來源於小時候的偶像吳宗憲。

這位臺灣藝人擅長用幽默化解一切。李誕印象很深刻,“上節目的女明星,他假裝非禮人家,那種東西拋開鏡頭、拋開舞臺都是性騷擾,但在鏡頭前就沒事,我覺得太厲害了。”

他一度模仿吳宗憲,比如小學時就在課堂上接老師的話茬,常常逗得全班哈哈大笑。成名後,他也曾經表示自己沒什麼抱負,不想成為綜藝之王,成為站在吳宗憲身旁接話茬的副咖就可以。

他的現實顯然比理想更美好,至少在當下如此。

享受著能付得起代價的自由,賺著高於寫作不止一百倍的收入,掛著藝人的名結交更多好友,李誕滿足於此。

至於過去那個較真、不忿、認為“窮更好”的自己,李誕在一次回憶時用了兩個字形容:矯情。

然而,自覺承認懦弱和庸俗,形成一套自洽的生活體系,看似真實,實則不堪一擊。

有表演,就會有穿幫。

李誕偶爾會表露出矛盾的那一面。在《十三邀》與許知遠對談時,他會先間接承認自己已經被社會俘獲,失去了反抗性,又會在後面的採訪中脫口而出,“誰能把我規訓了?”

類似的潛在矛盾充斥著他的內心。

他嘴上說著反感知識分子的精英主義,行動上卻仍然認可那些奔著理想主義堅定行動下去的人,比如好友蔣方舟和前上司柳桂芝。

李誕克服矛盾的方法有兩種——

一是,讓自己強行揹負起責任,即便違背本意也在所不惜。

他喜歡喝酒,三塊錢的啤酒就能滿足,但他偏要喝貴酒,多賺錢,以逼迫自己對家人、對未來負責。

他不熱愛脫口秀,但經常幫熱愛的後輩改段子,這是他的價值支撐。觀眾、家人、同事構築了推動他前行的動力,儘管這種前行是被動的。

二是,借佛家的“中道”理順自己,消解一切對立和矛盾。

這樣真的奏效嗎?暫時來看,是的。但長遠看來,未必。

《吐槽大會》第三季已經失去了最初脫口秀的犀利吐槽和搞笑包袱,倒更像是一眾明星的公關平臺,以往的“黑白博弈”變成了嘉賓“否認黑、只認白”。

這似乎是一次消解矛盾、過度妥協的創作失敗。

更糟糕的是,以往為李誕贏來收益的那條自縛邊界正在失效。被動和懦弱於創作而言是有所傷害的,稍有鬆懈,便會加快創作者被觀眾和時代拋棄的速度。

這於藝人來說,是致命的。

許知遠曾說過一句話,“我始終相信,只有那些粗糲的、摩擦的對抗與矛盾,才能最終被時代留下。”

“無所謂”的人生態度是李誕作為藝人的衍生品,隨著時代更迭,便稍縱即逝。畢竟,於洪流中落得住腳的,唯有作品,而好的作品的確需要苦澀的體驗做調味劑,以冒犯和對抗的精神來加持。

過去,李誕贏得了大眾,消解了自己信仰的價值體系,他樂此不疲地表演一個新的李誕。如今,他漫無目的地前行,直到大眾遠離,或許才叫真正地失去了意義。

部分資料來源:

【1】《李誕 淺薄如水》,謝夢遙,人物

【2】《李誕 我決定充分暴露,泥沙俱下》, 歐陽詩蕾,南方人物週刊

【3】《李誕 | 跟世界合作,沒必要說得那麼委屈》,張瑞,時尚先生

Tags:李誕脫口秀吐槽大會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