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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森明菜,何必吹她的破碎感
由 新週刊 發表于 人文2023-02-03
簡介有幾張專輯封面實在太愛做音樂的時候,大概是明菜最“反破碎”的時刻
意思意思行了啊道歉
57歲的中森明菜宣佈復出,隱退4年後正準備著出道40週年的紀念活動。
於是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原本連漣漪都沒多少的東亞樂壇終於掀起了一小波熱浪。
似乎靚麗得蓬鬆又恣意的舊日美人,總能勾起我們對往日的念恤。她們誠實、自在、美麗,自帶往事光環,讓人很容易產生復古一個時空的願望。
這兩年沒停歇過的哥哥姐姐節目,大概也呼應了這種願景。眼看著古早明星紛紛穿過光年,帶著幾條皺紋和從容重回舞臺,感受到的其實是一種精神力,迴歸的也是那個時代特有的蓬勃與真實。
其實在中森明菜宣佈復出之前,對她算不上熟悉。腦子裡深深淺淺的影象都是在一眾顏值、美妝博主那裡留下的——年輕時的中森明菜擁有一副易碎的美貌,像一輪被霧氣包裹起來的、脆生生的圓月。
尤其是1980年代末那首《難破船》,中森明菜把哀愁和痴綿詮釋得太極致了,以至於後來大大小小的懷舊篇聊起這位昭和美人時,總也離不開那張自帶BGM、輕脆、蒼白、令人垂憐的面孔。
也是在那之後,“破碎感”成了人們對明菜印象的反射弧,也成了形容了她大半輩子的詞。
早年間的中森明菜,的確是毛茸茸的質感。一頭細碎、淨爽的毛流捲髮,清冷、凌厲的肩線,眼裡安放著星星點點、巨大深邃的天幕。她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而不說話的時候,便像一個站在櫥窗邊、凝神望著你的東方芭比。
不過大眾對她破碎的印象,也不全然來自這副脆生生的軀體。這位天使歌姬的私生活也曾在公眾面前顛簸了很久,而且,愛情和原生家庭都沒給她留下多少情分。
當年著名的“金屏風”事件,數次劈腿的男方在Akina出事之後,為了挽回自己的聲譽,特意在召開記者釋出會時,立起了宣佈婚期用的金屏風。
但屏風不過是個噱頭,整場釋出會更像是責任推卸會。到最後只剩明菜一人獨吞苦楚,頻頻向大家點頭道歉。
考古的時候,在影片底下刷到了這樣的評論:中森明菜在感情裡也太柔弱小白花了吧,居然可以不停地原諒渣男。
用現代的美好觀照來看,明菜這段過往確實太不“大女主”,“戀愛腦”。但目光拉遠些看,人是依託著時代成長的。對昭和美人來說,進入一段安穩的婚姻後隱退,就是整個大時代的主旋律。
早期的明菜對婚姻充滿了嚮往,規劃著23歲結婚,24歲生孩子,30歲前可以參加孩子小學一年級的入學式。想要一個男孩,喜歡看著兒子和丈夫像哥們一樣相處。
明菜早期強烈的破碎氣息,或許就源於對愛的需要和不計結果的投入。
還有她原生家庭裡愛的缺席。這恰恰也是她老在愛裡栽跟頭的原因。
有個特別令人唏噓的事件,明菜出事後,父親趕到醫院時一點也沒有護著女兒的意思。衝進病房的第一句話是:向事務所和唱片公司道歉!
初以為是擔心事件引起負面影響,但事實是,明菜的家裡人很早就揹著她在經紀公司拿錢,把她當作搖錢樹。
道歉,只是害怕“人肉提款機”斷送演藝生涯。
還有接二連三的事端。妹妹蹭著她的熱度,拍露骨的成人寫真集宣佈出道;父親不僅從公司索款,還以她的名義四處借貸······
《古畑任三郎》
愛情的背叛和家庭的榨取,讓曾經明亮的明菜變成了墜入海底的伊卡洛斯。“苦情天后”和“破碎想象”,成為她從此撕扯不掉的標籤。
可說實在,明菜出事那會兒,不過二十四歲。我想即便行入得早,也是沒法直接跳過成長階段的。
但等到50歲之後,還繼續吹她的破碎感,實在大可不必。
1993年,自戕風波過去四年後,有雜誌跑到紐約採訪明菜。那時候她就已經找回了舒服、堅實的生活力度。
採訪那天,她剛完成新專輯的收尾工作,和編輯一路吃著街頭的甜堅果、鹹麵包、冰淇淋,一路聊天。從街頭一直聊到家裡頭。
她們聊新歌,也聊傷痛。
“受騙確實很難過,但我就是容易信任他人。”
“近來在紐約結識的朋友們都很反感那些雜誌採訪。
他們逼著你談中森明菜的事,你不說就連你一起抹黑。大家都有些害怕。”
“我一直嘗試著根據時代變化來選擇自己所唱的歌,感覺女生有些弱勢時我唱了《DESIRE》,‘女生也要說出自己的心聲’。現在普遍比較活潑的時候,我就想選擇‘稍微溫柔一點’的歌。”
似乎踏過人生最大的坎之後,明菜更傾向於尋找力量了,也想著多給粉絲帶來傳達力量的歌曲。無怪乎退隱了這麼些年,老粉們還一直呼喚她復出。
有幾張專輯封面實在太愛
做音樂的時候,大概是明菜最“反破碎”的時刻。出道以來,她的音樂態度就一直挺獨立自主的。網上不少博主梳理過她的音樂生命線。
明菜前後參加了三年選秀才正式出道。開始被刷下來的理由,是評委嫌她聲音太成熟,不符合當時的流行口味。
上 世紀80年代的日本少女偶像,都被可愛型佔據了。 明菜出道後的首支單曲也沒免俗,照著卡通玉女的路線包裝了一番。
但到第二支單曲《少女A》發行時,明菜就順了心意早早轉型,開始了一路的“叛逆”。
因為早熟意味的歌詞,《少女A》一度沒法在電視臺如常播出。但現在回看起來,這是明菜很早就有的女性表達意識——17歲的少女撞上愛情,誰說就不會好奇粉紅滋味呢?
1986年,出道後第四個年頭,中森明菜就做了自己的專輯製作人。一路在創作裡尋找自己的主體表達,同時,也尋找著女性的主體表達。
收錄在這張專輯中的《oh no oh yes》,放在當時看,是個過於先鋒的偷情故事。可明菜剋制又沉穩的低音,十足地詮釋了女人在午夜裡,作祟又無聲的糾結與失落。
不迎合銷量、不迎合世俗,大概就是溫和明菜身上的“暴力”姿態。連張國榮也說,明菜是他喜歡的那一類倔強的女孩。
現在也還是有人附會明菜的“破碎感”,拿她57歲未婚未育當作人生悲劇。既沒開啟對女性的廣闊想象,也還在用事業以外的聲音定義她——“美麗女人搞事業,能好到哪裡去?”
似乎就是有人特別喜歡女明星身上帶有破碎感。彷彿她們獲得一些,就必定得碎裂一些。
之前看虞書欣那期《送一百位女孩回家》,主持人丁丁張始終鉚著勁兒敲打她的裂縫:突然間擁有了當紅的資源,她有被裹挾麼?有被修正麼?有被規則教化麼?有成名後的苦楚麼?
可這個女孩從始至終都太耿直、太快樂了。苦思冥想之後的痛苦,是擔心今天飯吃太多,第二天上鏡會腫。
哪有那麼多好破碎的事啊,丁丁張用普魯斯特問卷問了一輪,也沒敲打出哪些生活的破綻。
《送一百位女孩回家》
惶恐、搖搖欲墜、有許多需要敬畏的規則,這似乎是關乎整片偶像園地的想象。但說實話,很少見著對男明星有那麼用力的刺探,或者是點到為止、或者是更容易相信他們身上的自洽力量。
這也是整個大環境的軀幹,更符合女性氣質想象的,總是更輕柔的、更容易碰碎的。
翻明菜的美人史不難發現,她的質感在諸多經歷中肉眼可見地改變了。臨近2018年退隱前的一些景觀裡,她看上去已經養了層堅硬的外殼,但你能感覺到,那個身體裡住了個女孩子。
那是走出破碎後才能獲得的溫柔。
總覺得明菜就是“女性審美”跟著時代變幻最生動的顯影。在她的歌裡,一直有首最愛,收錄在她第一次自己擔綱製作人的那一輯裡。
整首歌鮮活得像場情景劇:一個女人在房間裡敲著打字機,輕巧地翻找磁帶,把它裝進錄音機裡,接著喝冰鎮啤酒、點菸、哼唱歌曲,然後扭大音樂聲量,跟著歌詞唱“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總覺得57歲的明菜,更像那首歌裡走出來的模樣了——一個度過了大半生以後,獨自坐在光線明淨的房間裡,逍遙自在地聽著滾石樂隊的女人。
是慵懶的,也是堅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