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山鑑水不染塵

從千年水道走來的浙江紹興，古稱會稽、山陰，春秋時是越國的都城。這裡山水錦繡，文脈豐饒，清幽風雅。你只需輕輕抖落幾朵水花，便飛濺出一串光耀千古的名字。

鑑湖，披一件寬大的綠袍，水的廣袖深處，是千年古道伸出的長長玉臂，一水牽著柯巖，一水挽著魯鎮。古人在此建驛亭，就地取材，樹枝為梁，青竹為壁，茅草為瓦，越語稱“柯”亭。漢以來，人們在此採石，無意間打造出獨具一格的山景，叫柯巖。鑑湖之上，山、石、亭、橋都以“柯”姓。

鑑湖800裡，水平如鏡，因此也名鏡湖。聽搖櫓的老船工說，因湖水純澈，馳名中外的紹興酒用的就是這清甜甘冽的鑑湖水。這瓊漿玉液，又像一張平鋪的宣紙，洗心、滌塵、釀詩、煮字、烹畫。“鑑水稽山塵不染。”它是紹興的一雙秀目，靈動的波紋不帶一星雜質。

望向湖心，盪漾清氣的水波不乏英氣。跨馬持劍的巾幗英雄就是從這裡走向刑場的。“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秋瑾，字競雄，號鑑湖女俠，字裡號裡都有鐵骨錚錚的男兒氣。因而，這水竟有了一股浩然壯氣。

水上魯鎮，黛瓦粉牆，小橋似織。漫步其間，阿Q、祥林嫂、孔乙己……一個個走出書本，講著我熟悉的方言。魯鎮，是魯迅先生筆下的魯鎮。小橋邊，寂寞著幾條烏篷，蒼翠的藤蔓爬滿斑駁的老牆。街上游人漫步，一處柳枝掩映下，椅子上的先生目光深邃，雙手抱於胸前，右手的中指與食指夾一根菸。那煙雲縈繞在眉間，似他綿綿不絕的遠思。

要告別魯鎮了，回頭望去，搖晃的酒旗獵獵作響。鑑湖水釀的黃酒自帶風雅，不知俘獲過多少文人雅士的心。醇厚的酒香，把我引入蘭亭古道，傳說中的蘭亭因為當年越王種蘭於此而得名。一方墨池，將無邊的秋意輕輕研開。一灣清泉，涓涓徐行，向遊人訴說著昨日的委婉。幾行垂柳，絲絲弄碧。我沒有隨遊人觀看鵝池、祠堂以及碑林石刻。那些故事早已經爛熟於心，我只是在那條曲水邊徘徊，想象著那時的風，那時的月，那一段飛歌流韻的時光。

遙想多年前的那個春天，陌上桃花漸旺，幽谷蘭香正濃，東晉書法家王羲之與友人蘭亭雅集，“曲水流觴”，名士舉杯放懷，賦詩吟唱，那是一場絕世的盛宴，與風月無關。那是一場精神的放牧，與靈山秀水合二為一，永不散席！遊人在曲水邊仿效古人曲水流觴，賦詩吟唱，快意歡聲飄蕩秀山靈水間。我沒有加入他們的雅舉，隔著茂樹修竹的翠屏，我觸控到古人放達之後的快樂。透過千年時空，我隱約聽見一代書聖的千古浩嘆：“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踏著琴音，流水端出十里荷塘。曲徑婉轉，亭臺玉立，丟擲亭亭荷朵。滿載荷香的竹筏，將我送入荷花深處。在水邊，在天邊，簇簇荷影，清麗了我的眼眸。萬千氣象，多像唐寅筆下的《墨荷圖》，畫面潔雅簡素，滿溢清氣。

一支幽蘭香過千年，一壺黃酒道盡冷暖，一筆宣紙行雲流水。在霜紅之前，我有幸趕赴荷的盛宴。山間、路旁，亭前、屋後，蘭葉吐翠，修竹披墨，菊與梅正在趕路，那將是盛世河山的又一場雅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