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裡的痛苦

願世間無疾病！更願世間無精神疾病！

母親輕度焦慮，住進了精神病院的女病房，我陪護了幾天，親眼看到了也感受到了精神病患者及陪護親屬、醫護人員等不同人員的痛苦。

這個女病房是全封閉式管理，70多名患者住在一層樓裡，從十三四的小女孩到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都有，其中不少是妙齡少女。她們的病情也各不相同，有抑鬱症，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可以康復；有精神分裂症，估計能控制住病情，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康復；有瘋傻的，想要康復已經希望不大。她們只要進去，最少的也要住1至2個月才能出院，多的1至2年，有的甚至已經住進去很多次了，估計家人不讓出院就一直在裡面住著了。病房原則上不安排家屬陪護，年齡偏大及輕度的患者，家人又想陪護的可以申請陪護病人，但數量有限，大部分患者是一人住院接受治療。她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無陪護人的病人在洗漱後統一集中到一個大的娛樂室房間裡，除午睡和晚上九點以後的睡覺時間，其餘時間全部呆在這個娛樂室裡，在裡邊吃飯吃藥，看看電視，做做保健操、遊戲等。

精神病患者的內心世界是別人進不去的，她們囿於自己的世界裡，別人的勸說開導根本無濟於事，這是我的體會。她們的發病原因大多是受到驚嚇刺激、勞累生氣、熬夜、失眠，從而造成抑鬱或精神崩潰。

小A，13歲左右，父母忙於做生意，平常無暇顧及到她，跟著奶奶生活。因學習成績不理想，不願意去上學，在家裡天天玩手機，玩到深夜兩三點鐘，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家人制止不管用，還不敢批評她，連續玩了兩個多月，生物鐘完全被打亂。住院前已三天沒有進食，也不說話，住院後兩天沒進食，目光呆滯不說話。大約治療10天后，可以進食，眼睛有點光了，也與人進行交流了。在醫院已經住院一個多月了，雖然看似沒有問題了，但醫生建議繼續觀察治療，依然能感覺到她的目光還有些呆滯，說話還不太正常。

小B，26歲左右，在一家公司工作，剛休完產假，因連續三天白天上班，晚上照顧生病的孩子，沒有得到充足的睡眠，加上貸款買房壓力增大，大腦失靈崩潰，胡言亂語。家人及時帶她到精神門診就醫，因感覺問題不大沒有住院，拿了藥回家服用，但病情加重，開始大吵大鬧，10天后被迫送醫院住院治療。母親心疼女兒，堅決要求陪護，治療的前五天，藥物作用不明顯，一直大哭大鬧，睜著眼睛不睡覺，表情猙獰，跪下哀求母親讓其回家看孩子。她對陪護人員產生強烈依賴，不讓母親離開半步，醫生果斷建議，母親不要再陪護，不利於病人治療，母親依依不病房。醫生將其與無陪護患者一起生活，前兩天，因害怕鑽桌子底、床底下睡覺，醫生逐漸增加藥量進行干預，三天後病情穩定，逐漸恢復意識，母親回來繼續陪護。她對母親說：“媽，我這幾天怎麼啦？我怎麼會在醫院呢？孩子怎麼樣了？”看來其受病情折磨近半個月，記憶喪失，好像走進了另一個世界。半個月後，我再見到她時，已經基本好轉，但從行動和語言的表現來看，還沒有完全恢復，每次吃藥需要十幾片，估計最快還得1個月才能出院。

老C，50多歲，據家人說不知受到什麼刺激，突然大腦失控，三天三夜不吃飯不睡覺，一直大哭大叫，幾個男人也控制不住，家人無奈用繩子捆在車上送到醫院。治療第一天，藥物還沒有起到作用，被醫生綁在床上，繼續嚎叫，撕心裂肺，從上午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2點多鐘才睡覺，連續睡了兩天兩夜才醒過來，形容憔悴，面無血色。老公寸步不離。親屬來看望時，稍稍能起床，當看到她的情形時，無不落淚輕嘆。

小D，20歲左右，相貌漂亮，已經考上大學。據說因壓力大失眠，患抑鬱，見到她時，無精神，頭髮凌亂，面色蒼白，走路無力，一步離不開陪護的父親。

小E，25歲左右，瓜子臉，身材高挑，穿著時尚，無陪護病人，在這兒已住了不少時日。一天中午從娛樂室回宿舍睡覺的時間，她直接跑到我們陪護病房，徑直朝我走過來，我心中一緊。她對著我說：“哥，你幫我個忙唄？”我不敢接話，她接著說：“哥，你出去見到趙**（估計是一男性），給他說我想見他了，讓他來看看我，如果你幫了我的忙，我教給你製作鈔票和大炮的方法，但如果你學不會，我就沒辦法了。”她說完轉身就走到另一陪護人面前，繼續說著這些話，估計是為情所困。

小F，15歲左右，較胖。據瞭解父母離異，母親因上班較忙無法陪護，每週過來看望一次。本週日母親沒來，她準備借陪護人的手機給媽媽打電話。她借了手機之後好像有意識的躲避他人，直接從外屋走到裡屋，蹲在地上打電話，而我們裡屋坐著六七個人，她好像沒有看見。她主要問媽媽怎麼沒來看她，她沒有吃的東西了，讓媽媽抓緊給她送來，媽媽表示明天下午來，她一再叮囑媽媽一定要來，給她買好吃的東西。據鄰床陪護的人講，她媽媽來一次給她買好多吃的食品，她一兩天就吃完了。每次睡覺前都和鄰床要東西吃，好多人看她小孩子可憐，都主動給她吃的。

小G，25歲左右，美麗女青年。一天中午找到護士，質問護士她家裡人來看她，為什麼不讓見面？護士說你家裡沒來人啊。她說你們騙人，我每天吃得水果都是家裡送來的，為什麼不讓我見，我想她們了。

老H，60多歲，明顯呆滯，大早上用冷水洗頭。

老I，60多歲，明顯瘋癲，從垃圾筐裡撿別人扔的水果吃，被清潔人員訓斥。

每當無陪護的病人從娛樂室出來時，她們向“幽靈”一樣走在20多米長的走廊裡，我看了之後心有餘悸，無法體會她們的痛苦，只有憐惜。走進護士辦公室，看到小黑板上寫著：***防自殺；***重點看護，***未經醫生允許，嚴禁家人探視等。

精神病患者痛苦，陪護的親屬也很痛苦。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陪護的親屬如果沒有一個堅強的心理，在醫院陪護上一週的時間也會變成神經病。

基本是老公陪妻子，父母陪孩子的，子女陪母親。陪護也不是一天兩天，至少一個月，因為無多餘的陪床，陪護的親屬和病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睡覺休息。母女相陪的情況，時間長了，有時分不清誰是病人誰是陪護了；男陪護和這麼多女同志在一起，生活更不方便了，晚上男女混雜在一個屋裡睡覺，不敢脫衣服，因怕上廁所不敢多喝水。陪護的人除了經受著生活的痛苦，還需要經受病人帶來的更大痛苦。患者有病很痛苦，但這種病不受大腦控制，語言不通，行為異常，陪護的人既心疼病人，但有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與病人大吵，被病人折磨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J，60多歲，老公陪護。她得病後，完全象小孩子一樣纏著老公不撒手，打針時拽著老公的手，老公出去上個廁所或開啟水，拽著老公的衣腳不讓去，嘴裡還小聲地說著“你不能去，你陪著我”的話。老公好說歹說，讓她在門口看著他出去，她就倚在門框上兩眼死盯著老公。老公看似也是一個有文化的人，時間一長，被她逼的氣的臉都變形了，難免訓斥幾句，但無濟於事，老公很無奈，暗自抺淚。

老K，50歲左右，她感覺肚中有股火團，不能排出難受，剛入院時，老公陪護。她在老公面前撒嬌，一天哭好幾次，抓住老公的衣服不讓出門，讓老公帶她回家，老公氣得頭爆青筋，出言不遜。醫生建議不要繼續陪護，讓病人獨自在這兒可能更好。老公找了個說家中有事先回去一趟的理由，她死活不肯，大吵大鬧，老公強行憤然離去。她爬在窗戶前扒著護欄對著老公喊：“你這個狠心的不管我了，你快回來。”老公含淚頭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她也不哭鬧了，也能自己打飯吃藥了。又過了幾天，老公回來繼續陪護，她也知道自己已經住了42天了，但病情時好時時壞。老公愁苦私下給我說：“怎麼弄啊！我這不能出去打工掙錢，還得花錢，咋弄啊？”看來經濟壓力不小。

老L，70歲，因秋收勞累加上生氣，導致失眠抑鬱，無精神，天天掙不開眼睛，糾結於晚上睡不好覺。子女輪流陪護，只要子女在身邊，就開始重複絮叨。“怎麼辦啊？老在這兒待著也不行啊！”“我昨天晚上一點都沒睡著。”“我喉嚨可能變細了，咽不下去東西。”“我胸口疼，抓緊讓醫生給我看看。”“我腿一點勁都沒有，怎麼辦啊？”“我看病花這麼多錢，怎麼辦啊？”子女反覆勸說“你昨天晚上睡得挺好”她不信；再勸說“檢查結果顯示身體其他部位都很正常”她說還是疼啊；再勸說“喉嚨沒變細，只是你感覺的事”她說可是吃不下去飯啊；再勸說“看病花不了多少錢，國家還能給報銷一部分呢”，她說別騙我了，在這兒一天就得好幾百，你們掙錢也不容易啊！反正是怎麼勸說都聽不進去，她迷在自己的思維裡走不出來。子女時時刻刻都在聽她重複這些話，又氣又急，已經木然。偶而母親清醒時說出正常的話，子女反而哭了，也後悔對母親說了不應該說的話。

病人痛苦，陪護的人痛苦，還有一群人也很痛苦，那就是護士。在精神病院裡當護士，如果沒有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根本幹不了，她們是幾年、十幾年、幾十年與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受到的精神壓力可想而知。她們可能已經適應環境，大部分性格還比較開朗，工作比較從容，能夠很好的盡到護士的職責。她們工作三班倒，在白天，有兩名護士必須在娛樂室裡看護病人，組織病人做活動。病人吃藥時，她們看著一個病人一個病人的吃下去；吃飯時，把飯盛放在病人桌前，監督吃飯。護士們和病人們一呆就是8個小時，有哭的有鬧的，有拽著護士訴說心情的，護士們不厭其煩地做思想工作。晚上值班的護士不能睡覺，搬個椅子坐在病房門口，觀察病人的睡覺情況，15分鐘要到每個病房走上一圈，非常辛苦。辛苦之外，她們還得承受個別病人帶來的心理傷害之痛。

小M，35歲左右，一襲長髮，穿著時尚，面容姣好。因晚上睡覺熄燈後想去洗漱間，被一名年輕護士制止，感覺氣不順犯了病，開始大聲喊叫，斥問護士為什麼不讓她去洗漱間，護士說已經熄燈不準再活動了。病人更發狂，說出什麼不尊重她一些看似有理的話。護士看她要發病，不好控制，就把她綁在走廊的床上。這女病人更是不得了，開始辱罵護士，什麼髒話都脫口而出，一直罵了2個多小時才算睡去。護士也不吱聲，默默地坐在那兒，低著頭抹眼淚。

小N，40多歲，早上吃過飯開始犯病，被護士綁在床上一直重複一名話：“別吱聲啊，行不行！”聲音很大，手不停地往牆上砸。護士過去安慰，怒氣衝衝瞪著護士，並且小便失禁，把衣服被子全弄溼了。一名護士去幫她換衣服和被子，因護士帶著口罩也沒看清她的表情。

我不忍直視那一張張痛苦的臉，心疼在這兒的每一個人，願世間無精神疾病，願醫生能手到病除。

因工作需要，我暫時不能陪護母親了。當我還未走出醫院大門時，看見一輛農用三輪車匆匆開過來，四五個男人在車廂裡按住一個人朝門診樓去了，被按住的人不知道是男是女……………

作者：遠山

寫於2016年12月

改於2022年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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