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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絲卡詩歌精選|我喜歡寫詩的荒謬甚於不寫詩的荒謬

由 詩歌 發表于 人文2023-01-27

簡介”“你不知道我們不會傷害你嗎

塵能組成什麼詞語

辛波絲卡詩歌精選|我喜歡寫詩的荒謬甚於不寫詩的荒謬

辛波絲卡詩歌精選|我喜歡寫詩的荒謬甚於不寫詩的荒謬

維斯瓦娃·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年7月2日一2012年2月1日),波蘭女作家,同時也是位傑出的翻譯家,將許多優秀的法國詩歌翻譯成波蘭語,並於1996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其詩作被稱為“具有不同尋常和堅韌不拔的純潔性和力量”。有《一見鍾情》,《呼喚雪人》等著作。她是第三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詩人(前兩位是一九四五年智利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和一九六六年德國的奈莉·薩克斯),第四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波蘭作家。辛波絲卡一生創作了二十本詩集,公開發表的詩歌約400首,創作生涯從1950年代延續至2012年,是波蘭最受歡迎的詩人。《巨大的數目》在1976年出版時,1萬冊在1周內就售罄。2012年2月因肺癌去世。

在一顆小星星底下

我為稱之為必然向巧合致歉。

倘若有任何誤謬之處,我向必然致歉。

但願快樂不會因我視其為己有而生氣。

但願死者耐心包容我逐漸衰退的記憶。

我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萬物向時間致歉。

我為將新歡視為初戀向舊愛致歉。

遠方的戰爭啊,原諒我帶花回家。

裂開的傷口啊,原諒我扎到手指。

我為我的小步舞曲唱片向在深淵吶喊的人致歉。

我為清晨五點仍熟睡向在火車站候車的人致歉。

被追獵的希望啊,原諒我不時大笑。

沙漠啊,原諒我未及時送上一匙水。

而你,這些年來未曾改變,始終在同一籠中,

目不轉睛盯望著空中同一定點的獵鷹啊,

原諒我,雖然你已成為標本。

我為桌子的四隻腳向被砍下的樹木致歉。

我為簡短的回答向龐大的問題致歉。

真理啊,不要太留意我。

尊嚴啊,請對我寬大為懷。

存在的奧秘啊,請包容我扯落了你衣裾的縫線。

靈魂啊,別譴責我偶爾才保有你。

我為自己不能無所不在向萬物致歉。

我為自己無法成為每個男人和女人向所有的人致歉。

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陳黎 張芬齡 譯

金婚紀念日

他們一定有過不同點,

水和火,一定有過天大的差異,

一定曾互相偷取幷且贈與

情慾,攻擊彼此的差異。

緊緊摟著,他們竊用、徵收對方

如此之久

終至懷裡擁著的只剩空氣——

在閃電離去後,透明清澄。

某一天,問題尚未提出便已有了回答。

某一夜,他們透過沉默的本質,

在黑暗中,猜測彼此的眼神。

性別模糊,神秘感漸失,

差異交會成雷同,

一如所有的顏色都褪成了白色。

這兩人誰被複制了,誰消失了?

誰用兩種笑容微笑?

誰的聲音替兩個聲音發言?

誰為兩個頭點頭同意?

誰的手勢把茶匙舉向唇邊?

誰是剝皮者,誰被剝了皮?

誰依然活著,誰已然逝去

糾結於誰的掌紋中?

漸漸的,凝望有了攣生兄弟。

熟稔是最好的母親——

不偏袒任何一個孩子,

幾乎分不清誰是誰。

在金婚紀念日,這個莊嚴的日子,

他們兩人看到一隻鴿子飛到視窗歇腳。

陳黎 張芬齡 譯

一粒沙看世界

我們稱它為一粒沙,

但它既不自稱為粒,也不自稱為沙。

沒有名字,它照樣過得很好,不管是一般的,獨特的,

永久的,短暫的,謬誤的,或貼切的名字。

它不需要我們的瞥視和觸控。

它幷不覺得自己被注視和觸控。

它掉落在窗臺上這個事實

只是我們的,而不是它的經驗。

對它而言,這和落在其它地方並無兩樣,

不確定它已完成墜落

或者還在墜落中。

窗外是美麗的湖景,

但風景不會自我觀賞。

它存在這個世界,無色,無形,

無聲,無臭,又無痛。

湖底其實無底,湖岸其實無岸。

湖水既不覺自己溼,也不覺自己幹,

對浪花本身而言,既無單數也無複數。

它們聽不見自己飛濺於

無所謂小或大的石頭上的聲音。

這一切都在本無天空的天空下,

落日根本未落下,

不躲不藏地躲在一朵不由自主的雲後。

風吹皺雲朵,理由無他——

風在吹。

一秒鐘過去,第二秒鐘過去,第三秒。

但唯獨對我們它們才是三秒鐘。

時光飛逝如傳遞緊急訊息的信差。

然而那隻不過是我們的明喻。

人物是捏造的,急促是虛擬的,

訊息與人無涉。

天空

我早該以此開始:天空。

一扇窗減窗臺,減窗框,減窗玻璃。

一個開口,不過如此,

開得大大的。

我不必等待繁星之夜,

不必引頸

仰望。

我已將天空置於頸後,手邊,和眼皮上。

天空緊捆著我

讓我站不穩腳步。

即使最高的山

也不比最深的山谷

更靠近天空。

任何地方都不比另一個地方擁有

更多的天空。

錢鼠升上第七重天的機會

不下於展翅的貓頭鷹。

掉落深淵的物體

從天空墜入了天空。

粒狀的,沙狀的,液態的,

發炎的,揮發的

一塊塊天空,一粒粒天空,

一陣陣,一堆堆天空。

天空無所不在,

甚至存在你面板底下的暗處。

我吞食天空,我排洩天空。

我是陷阱中的陷阱,

被居住的居民,

被擁抱的擁抱,

回答問題的問題。

分為天與地——

這並非思索整體的

合宜方式。

只不過讓我繼續生活

在一個較明確的地址,

讓找我的人可以

迅速找到我。

我的特徵是

狂喜與絕望。

陳黎 張芬齡 譯

寫履歷表

需要做些什麼?

填好申請書

再附上一份履歷表。

儘管人生漫長

但履歷表最好簡短。

簡潔、精要是必需的。

風景由地址取代,

搖擺的記憶屈服於無可動搖的日期。

所有的愛情只有婚姻可提,

所有的子女只有出生的可填。

認識你的人比你認識的人重要。

旅行要出了國才算。

會員資格,原因免填。

光榮記錄,不問手段。

填填寫寫,彷佛從未和自己交談過,

永遠和自己只有一臂之隔。

悄悄略去你的狗,貓,鳥,

灰塵滿布的紀念品,朋友,和夢。

價格,無關乎價值,

頭銜,非內涵。

他的鞋子尺碼,非他所往之地,

用以欺世盜名的身份。

此外,再附張露出單耳的照片。

重要的是外在形貌,不是聽力。

反正,還有什麼好聽的?

碎紙機嘈雜的聲音。

陳黎 張芬齡 譯

博物館

這裡有餐盤而無食慾。

有結婚戒指,然愛情至少已三百年

未獲回報。

這裡有一把扇子——粉紅的臉蛋哪裡去了?

這裡有幾把劍——憤怒哪裡去了?

黃昏時分魯特琴的絃音不再響起。

因為永恆缺貨

十萬件古物在此聚合。

土裡土氣的守衛美夢正酣,

他的短髭撐靠在展示櫥窗上。

金屬,陶器,鳥的羽毛

無聲地慶祝自己戰勝了時間。

只有古埃及黃毛丫頭的髮夾嗤嗤傻笑。

王冠的壽命比頭長。

手輸給了手套。

右腳的鞋打敗了腳。

至於我,你瞧,還活著。

和我的衣服的競賽正如火如荼進行著。

這傢伙戰鬥的意志超乎想象!

它多想在我離去之後繼續存活!

陳黎 張芬齡 譯

在熙攘的街上想到的

臉孔。

地表上數十億張臉孔。

每一張都顯然不同於

過去和以後的臉孔。

但是大自然——有誰真瞭解她呢——

或許厭煩了無休止的工作,

因而重複使用先前的點子

把曾經用過的臉

放到我們的臉上。

與你擦肩而過的也許是穿牛仔褲的阿基米德,

披著大拍賣零售衣的葉卡捷琳娜大帝,

某個提公文包、戴眼鏡法老王。

來自還是小鎮華沙的

赤腳鞋匠的寡婦;

帶孫子去動物園,

來自阿爾塔米拉洞窟的大師;

正要去美術館欣賞一下藝術,

頭髮蓬亂的汪達爾人。

有些臉孔出現於兩百個世紀前,

五世紀前,

半世紀前。

有人搭金色馬車而來,

有人乘大屠殺的列車而去。

蒙特祖瑪,孔子,尼布甲尼撒,

他們的看護,洗衣婦,以及塞米勒米斯

——只用英文交談。

地表上數十億張臉孔。

你的,我的,誰的——

你永遠不會知道。

大自然必是想愚弄我們,

而且為了趕上進度,充分供貨,

她開始自遺忘的鏡子

打撈那些早已沉沒的臉。

可能性

我喜歡電影。

我喜歡小貓。

我喜歡沿著瓦爾塔生長的橡樹。

我喜歡狄更斯甚於陀思妥也夫斯基。

我喜歡令我喜愛的人甚於人類。

我喜歡手頭留著針線,以備不時之需。

我喜歡綠顏色。

我喜歡不去論證理智應為一切負責。

我喜歡例外。

我喜歡早早動身。

我喜歡跟醫生說點別的。

我喜歡老式的插圖。

我喜歡寫詩的荒謬甚於

不寫詩的荒謬。

我喜歡愛情的非週年紀念

以便可以天天慶祝。

我喜歡道德主義者,

他們從不承諾我什麼。

我喜歡狡黠的好心甚於過於天真的好意。

我喜歡平民的土地。

我喜歡被征服國甚於征服國。

我喜歡有所保留。

我喜歡喧譁的地獄甚於秩序井然的地獄。

我喜歡格林童話甚於報紙的頭幾版。

我喜歡沒有花朵的葉子甚於有葉子的花朵。

我喜歡沒被剁去尾巴的狗。

我喜歡淡顏色的眼睛,因為我是深色的。

我喜歡桌子抽屜。

我喜歡很多在此沒有提及的事物

甚於很多我也沒有說出的事物。

我喜歡不受約束的零

甚於後面那些列隊的數字。

我喜歡螢火蟲甚於星星。

我喜歡敲在木頭上。

我喜歡不去管還有多久以及什麼時候。

我喜歡把可能性放在心上:

存在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凌晨四點

黑夜與白晝之間的時辰。

輾轉反側之間的時辰。

三十歲人的時辰。

為公雞啼鳴而清掃乾淨的時辰。

大地收回溫暖擁抱的時辰。

來自消逝星辰的涼風的時辰。

我們消失後留不下任何痕跡的時辰。

空洞的時辰。

虛無。沒有意義。

其他一切時辰的底座。

臨晨四點,沒有人感到舒服。

假如一隻螞蟻有這種感受,

我們為它感到高興。讓五點鐘到來吧,

如果,我們不得不繼續活著。

一見鍾情

他們兩人都深信

一種突然的激情使他們結合在一起。

這樣的信念是美麗的,

但猶疑不定更為美麗。

如果從未相遇,他們確信,

他們之間將什麼也不會發生。

然而,從街道、樓梯、走廊傳來的詞語在說著什麼?

也許,他們已無數次擦身而過?

我想問一問他們

是否已不再記得——

在某扇旋轉門裡

在瞬間,他們曾看見彼此的面容?

也許,在人群中,曾低聲說“對不起”?

在電話裡,不經意地說過“打錯了”?——

然而,我知道答案。

是的,他們已忘卻。

他們如此驚異,多年來,

機遇一直

擺弄著他們。

機遇還沒有準備好

去成為他們的命運,

它將他們推近,又驅使他們分離,

它擋住他們的去路,

隨後又閃到一邊,

屏住了竊笑。

曾經有過一些跡象與徵兆,

但他們未能解讀。

也許是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

一片樹葉

從一人的肩上飄至另一人的肩上。

一件東西掉了,又被撿起。

誰知道呢,也許是那隻球,消失於

兒時的灌木叢?

門把上,門鈴上,

一人先前的觸痕被另一人的

覆蓋。

他們寄存的箱子並排在一起。

有一個晚上,也許,他們做著相同的夢,

到了早上,卻不再清晰。

每一個開端

僅僅是延續,總之,

事件之書

總是從中途開啟。

旅行輓歌

一切都是我的,卻是短暫的借用。

記憶一無所有,

而只在凝視的片刻,我才佔據了事物。

記憶進入了心靈,宛如出土的雕像,

頭顱錯亂地擺放在一起。

在薩莫科夫城,只有雨,

一無所有,除了雨。

如今,從盧浮宮到指甲,

巴黎長滿了眼翳。

聖馬丁林蔭道:如一些階梯

伸向遠方,逐漸消失。

在多橋的城市列寧格勒,

橋,只剩下了一座半。

可憐的烏普薩拉,巨大的教堂

縮小成一堆廢墟。

索菲亞的不幸舞者,

一具身體,沒有臉部。

隨後,單獨地看,他的臉上沒有眼睛;

繼續看,眼睛裡缺少瞳孔。

最後再看,則是一雙貓的瞳孔。

一隻高加索鷹尖叫

在峽谷的複製品之上,

太陽騙人的金色,

偽造的石頭。

一切都是我的,卻是短暫的借用。

記憶一無所有,

而只在凝視的片刻,我才佔據了事物。

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但具體到最細的纖維,

一粒沙,一滴水——

都是風景。

我不想隱藏一片草葉,

而要讓人看到它的真實。

問候與告別,

使用了同一個眼神。

豐盈和匱乏

只是脖子的一次扭動。

巴別塔

“幾點了?”“哦,是的,我如此開心;

只需要一隻掛在脖子上的小鈴

在你入睡時,叮噹作響。”

“難道你沒有聽到風暴的聲音?北風撼動了

牆壁;塔門,如獅子的胃,

在吱嘎作響的鉸鏈上打哈欠。”“你怎麼會

忘記?我穿的是那件扣在肩上的

灰裙。”“那時,

無數次爆炸震撼了天空。”“我怎能

進去?畢竟,你房間裡還有別人。”“我瞥見

比目光更蒼老的色彩。”“真遺憾,

你不能給我許諾。”“你是對的,這一定

是個夢。”“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對著我

叫她的名字;你仍然愛她?”“當然,

我要你陪著我。”“我不能

抱怨,我早該猜到的。”

“你仍然思念著他?”“但我不在哭。”

“這就是一切?”“沒別人,只有你。”

“至少,你真誠。”“別擔心,

我就要離開市區了。”“別擔心,

我正要去。”“你的雙手真美。”

“那已是久遠的往事;刀刃切透了,

但未傷及骨頭。”“沒關係,親愛的,

沒關係。”“我不知道

現在幾點,我不在乎。”

與石頭交談

我敲擊石頭的前門。

“只有我一人,讓我進去。

我想進入你裡面,

四處看看,

呼吸你讓我充實的氣息。”

“走開,”石頭說,

“我緊閉著。

即使你將我敲成碎片,

我們仍然是關閉的。

即使你將我們碾成沙礫,

我們依然不能讓你進來。”

我敲擊石頭的前門。

“只有我一人,讓我進去。

我來,是出於純粹的好奇。

唯有生命才能將它熄滅。

我想漫步於你的宮殿。

然後,拜訪樹葉、水滴。

我的時間不多。

死亡即將觸及我。”

“我由石頭做成,”石頭說,

“於是,必須板著臉。

走開。

我沒有肌肉用以大笑。”

我敲擊石頭的前門。

“只有我一人,讓我進去。

聽說,你體內有一些空曠的大廳,

無人欣賞,它們的美多麼浪費,

那麼寂靜,缺少腳步的回聲。

承認吧,你自己對它們也不熟悉。”

“完全正確,又大又空,”石頭說,

卻沒有任何空間。

華麗,也許,很不符合

你那貧乏的口味。

你認識我,但永遠不會徹底瞭解我。

我的整個外表面向你,

而我的內在轉身離去。”

我敲擊石頭的前門。

“只有我一人,讓我進去。

我並非向永恆尋求庇護。

我不在悲傷。

我並非無家可歸。

我的世界值得回去。

我會空手而入,空手而出。

證明我到過你內部的,

只有無人會相信的

言辭。”

“我不會讓你進來,”石頭說,

“你缺乏參與感。

其他感知無法彌補你的這一缺失。

如果缺少參與感,即使視力提升為可以

看見一切,對你也並無益處。

你不應該進來,你只有一種僅能看見事物表面的感知,

只有這種感知的種子,想象。”

我敲擊石頭的前門。

“只有我一人,讓我進去。

我並未擁有兩千個世紀,

所以,讓我到你的屋頂下。”

“如果你不相信我,”石頭說,

“就去問問葉子,它會對你說相同的話。

問問水滴,它會說出葉子說過的話。

最後,問問你的頭髮。

我真想突然大笑,是的,大笑,放聲大笑,

雖然,我並不知道如何去笑。”

我敲擊石頭的前門。

“只有我一人,讓我進去。”

“我沒有門。”石頭說。

寫作的愉悅

這隻被書寫的母鹿為何跳躍著穿過被書寫的樹林?

是去飲泉中被書寫的水,

水的表面將影印出她溫順的口鼻?

她為何抬起頭;她聽到了什麼聲音?

棲止於從真理借來的四條瘦小的腿上,

她在我指尖下豎起耳朵。

“寂靜”——這個詞在紙上沙沙作響,

撥開

從“樹林”這個詞中萌生的枝葉。

這些不懷好意的字母,

順從地串聯成句子,

埋伏著,在白紙上等待突襲,

永遠不想讓她逃離。

每一滴墨水潛藏著眾多的

獵人,在視線後面眯縫著眼,

準備隨時撲向傾斜的筆,

圍住母鹿,緩慢地瞄準他們的槍。

他們忘了,紙上不是真實的生活。

這裡另有律法,白紙黑字。

在我的話語中,眨眼的瞬間可以隨意持續,

如果我願意,它可以被切分成許多微小的永恆,

子彈停滿飛行的中途。

除非我同意,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沒有我的許可,樹葉不會墜落,

草葉不會在蹄子完全的停歇中彎曲。

那麼,是否有一個世界,

我可以徹底掌握命運?

時間可以用符號的鎖鏈綁住?

存在聽命於我而變得永無止盡?

寫作的愉悅。

儲存的力量。

凡人之手的復仇。

越南

“女人,你叫什麼名字?”“不知道。”

“你多少歲?來自何處?”“不知道。”

“那條地道怎麼挖出來的?”“不知道。”

“你在裡面藏了多久?”“不知道。”

“為什麼你咬我的手指?”“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們不會傷害你嗎?”“不知道。”

“你站在哪一邊?”“不知道。”

“這是戰爭,你必須做出選擇。”“不知道。”

“你的村子還存在嗎?”“不知道。”

“這些是你的孩子?”“是的。”

致謝函

對於我不愛的人,

我虧欠太多。

另有人更需要他們,

這使我欣慰。

很高興,我不是

他們羊群裡的狼。

與他們在一起,我感到寧靜,

自由——

這些,愛無法給予,

也無法取走。

我不會守著門窗,

等候他們。

我擁有日晷般的

耐心,

我理解

愛無法理解的事情,

我寬恕

愛不會寬恕的事情。

從約會到通訊,

不是永恆,

而是幾天或幾個星期。

與他們一起旅行總是那麼順心,

聽音樂會,

逛大教堂,

看風景。

當七座山,七條河

阻隔在我們之間,

這些山與河

在地圖上眾所周知。

他們應該獲得讚譽,

讓我活在三維空間,

一個既無抒情、也無矯飾的空間,

帶著一條真實的、不斷變遷的地平線。

他們並不知道,

他們空著的手裡攥著那麼多東西。

“我什麼也不虧欠他們,”

對這個公開的話題,

愛如此回答。

一九七三年五月十六日

這麼多日期中的一個

我們不再記得。

那天去了哪裡,

做了什麼——我一無所知。

遇到了誰,談了什麼,

我不能記起。

如果附近發生了罪案,

我也沒有辯解之辭。

太陽閃耀、消失,

在我的視野之外。

地球旋轉,

並未記錄於我的筆記本。

我寧可假設

自己暫時死去,

也不願繼續活著,

卻記不住任何事情。

畢竟,我不是幽靈。

我呼吸,吃東西,

走路。

腳下發出聲音,

手指當然也在門把上

留下了印跡。

鏡子捕獲了我的影像。

我穿了一些或另一些某種顏色的東西。

有人肯定見過我。

也許那天我找到了

遺失的一些事物。

也許我遺失了後來又出現的事物。

我曾充滿感情與知覺。

如今那一切就像

括號裡的一行圓點。

我藏身於何處,

隱匿於何處?

消失於自己眼前,

是一種不錯的幻術。

我搖動記憶。

也許在它枝葉間

沉睡多年的某些事物

突然振翅起飛。

不。

顯然,我已要求太多。

甚至是對一秒鐘。

對統計學的貢獻

一百人當中

凡事皆聰明過人者

——五十二人;

步步躊躇者

——幾乎其餘所有的人;

如果不會費時過久,

樂於伸出援手者

——高達四十九人;

始終很佳,

別無例外者

——四,或許五人;

能夠不帶妒意欣賞他人者

——十八人;

對短暫青春

存有幻覺者

——六十人,容有些許誤差;

不容小覷者

——四十四人;

生活在對某人或某事的

持久恐懼中者

——七十七人:

能快樂者

——二十來個;

個體無害,

群體中作惡者

——至少一半的人;

為情勢所迫時

行徑殘酷者

——還是不要知道為妙

即便只是約略的數目;

事後學乖者

——比事前明智者

多不上幾個人;

只重物質生活者

——四十人

(但願我看法有誤);

彎腰駝背喊痛,

黑暗中無手電筒者

——八十三人

或遲或早;

公正不阿者

——三十五人,為數眾多;

公正不阿

又通達情理者

——三人;

值得同情者

——九十九人;

終需一死者

——百分之一百的人。

此一數目迄今未曾改變。

陳黎 張芬齡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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