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金谷文集」沉東京，漲紹興

石碑

那一年，88 歲的范蠡把家從齊國又搬回了財神谷。

這個谷以前只是個普通山谷，因為范蠡在這裡居住過，才有了這個名字。

范蠡教附近村民經商，臨走時還散財給大家，所以大家都叫他財神，財神谷由此得名。

范蠡年輕時輔佐越王勾踐滅了吳國，功成身退後帶著西施隱居五湖，可勾踐不放心他，便派人多次追殺。

勾踐死後，他的兒子鹿郢、孫子不壽，三代越王都在追捕范蠡。

范蠡只好在各國之間到處躲藏，每到一地，就化名經商。他曾師從老子的弟子文子，擅長經商之道，在齊國沒幾年就富甲一方。

不過沒多久，越國刺客還是聞著味兒找來了，沒辦法，他只好帶著小兒子再次躲藏。

躲哪裡呢？他想起了以前住過的風景秀麗的財神谷，就搬回來了。

安頓下來後，范蠡帶著小兒子去往海邊，告訴他，要找一塊碑。

范蠡娶了西施後，有三個兒子，前兩個都故去了，西施也因病辭世，現在只剩這麼一個小兒子，因此對他十分寵愛。

小兒子不解地問范蠡：“找碑做什麼？”范蠡嘆息著說：“這碑，和你母親有關啊。”

一路向東，父子倆攀上一座山，山間有道山谷，這山谷直通東方一座繁華的城市，而在城市東面，就是浩瀚的大海。

在山頂上，范蠡在亂草叢中，找出一塊石碑來。他擦去塵土給兒子看，只見上面寫著：“此路通東京。”

“我和你母親以前來到這座山，發現很多住石頭棚子的窮人，就教大家制作陶器，再把陶器賣出去，過了幾年大家都不再貧困，人口也越來越多了。

可這山太小，住不下這麼多人，我就帶著大家沿這道山谷往東走，來到海邊，發現了一塊空地，建起了新城，起名東京。

那時候東京真繁華啊，捕魚的捕魚，經商的經商，製陶的製陶，大家安居樂業。

你母親直誇我做了件大好事，還說沿山谷走到東京是條捷徑，不如立個路碑，方便路人去東京。

我覺得有道理，就寫了‘此路通東京’刻在石碑上。

如今，我看到石碑，就想起了你母親西施。你要記住，無論別人說什麼，她都是個了不起的人，她為越國犧牲的太多了。”

正說著，范蠡忽然眉頭一皺，說：“我聽到西方有大片馬蹄聲，整齊不亂，這不是民間馬隊，可能是越國的騎兵又找來了，咱們趕緊離開。”

小兒子知道，父親從老師文子那裡學過強身健體之術，耳聰目明，異於常人，既然父親這麼說，就要趕緊躲開，於是跳下山谷，范蠡也跟著下去了。

父子倆沿山谷走了半天，就來到東京城。東京城在東海之濱，修得十分壯麗，城裡最繁榮的就是商業。

范蠡告訴兒子，當年城裡人不叫自己陶朱公，都叫財神：“他們的經商之道，都是我教的，很多人經商的本錢，還是我出的，想必這麼多年，都還記得我吧。”

令范蠡沒想到的是，他剛走進第一家店鋪，就遭了冷遇！

孝子

范蠡父子倆一路看著繁華的東京，指指點點，不久感到口渴，走進一家陶器店鋪，想討碗水喝。

店鋪主人斜了他們一眼，見兩人都穿得很普通，就伸出一個手指頭說：“一碗水，一個大錢。”

小兒子生氣了：“不就喝你一碗水嗎？還收上錢了？”

店鋪主人愛理不理地說：“我是個買賣人，無利不起早，喝不起就給我出去！”

小兒子就要發作，范蠡攔住他，摸出兩個大錢，買了兩碗水。

就在這時，過來個年輕人，衝主人低聲下氣地說：“我家裡又沒糧食了，看在咱們是老街坊的分上，借點錢給我吧。”

主人臉一板：“葛大，你有手有腳，守著個瞎眼老孃，誰肯借給你！”

葛大說：“我要是外出掙錢，我娘就得餓死，我不忍心啊，只能在附近找點零活幹。”

店鋪主人明顯不耐煩，揮揮手，要趕走葛大，范蠡看不過，掏出一錠金子給了葛大，讓他回去買糧食養活老孃。

店鋪主人見了金子，眼珠子都紅了，這才知道範蠡父子不是普通人，急忙請進店鋪，詢問名姓。

小兒子氣鼓鼓地說：“我父親是陶朱公，聽說過嗎？”

店鋪主人頓時傻了，又馬上反應過來：“是財神駕到啊，趕緊上座，喝茶！”

范蠡看看他賣的陶器，敲了敲，輕輕搖了搖頭， 說：“這些陶器偷工減料，華而不實，不是正經商道。”

沒想到店主人一撇嘴，說：“財神您這話就錯了，以前我秉承您教的生意經，貨真價實，薄利多銷，卻始終難掙大錢，自打專門進這種貨色，沒幾年就發了。您老人家的觀念，過時嘍！”

小兒子再也壓不住火了，說：“你是個奸商！”

店主人也高叫起來：“我敬你們是財神，不敬你們，就是個過路討水的，給我出去！”

就這樣，堂堂財神范蠡被轟了出來。小兒子十分生氣，范蠡反而勸他說，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齊呢，有好人就有壞人。

這時，街角走出一人，卻是剛才那個葛大。“財神老爺，謝謝您給我金子，方才沒來得及道謝，所以等在這裡。”葛大說著深深施了一禮。

范蠡見他又有孝心，又知禮數，就問了幾句東京城的情況。

原來自從范蠡走後，這裡的商業格外繁榮，很多人賺了大錢，可越有錢，這些人就越唯利是圖，像剛才那個店鋪主人，就是其中一個。

范蠡嘆了口氣，心說金錢利用不當，就是禍水啊。

他抬頭看看天色，眼中的憂慮越來越重，就告別葛大，帶小兒子來到海邊。

海中的水，都變成黑色了，越發狂暴地拍擊著堤岸，岸邊的土，刷刷地往下掉。

驀然，一朵碩大的浪花騰空而起，打在范蠡臉上。他陡然一驚，喃喃說道：“只怕用不了多久，東京城就要沉入海底了。”

散財

老子是道家鼻祖，他有個親傳弟子叫計然，被尊稱為文子。

而范蠡，是計然的弟子。他不但88歲仍然身體強健，聽力視力都要強過普通人，而且有察看山川地形的能力。

他發現，當年帶領眾人修築的防海堤已經被水浪淘空了，隨時有崩潰的危險。

更糟糕的是，看天色，很快就會有一場大風暴。如今，他預感到東京即將沉沒。

小兒子臉色也變了，問道：“是不是東京城的人，因為錢太多變壞了，老天爺要懲罰？”

范蠡搖搖頭：“東京城也有好人啊，比如葛大。只是天道難測，我們只能做好眼前的事，讓城裡人快速搬走吧。”

小兒子心想，必須找當地人幫忙才行，不然居民信不過自己，便去找葛大，讓他和自己一起通知城裡住戶。

葛大一聽，忙帶范蠡小兒子到各家各戶通知，讓大家趕緊搬走。城裡很多人都敬重范蠡，就紛紛搬離東京。

可是包括那個陶器店主人在內，一群有店鋪的老闆說什麼也不搬，聲稱：“這就是范蠡的一計！他想等咱們搬走，佔住這塊地方掙錢。如若不然，他天下首富是怎麼來的？”

小兒子和葛大苦口婆心勸說，反被他們奚落一頓，沒辦法，兩人只好如實回稟范蠡。

小兒子氣憤地說：“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咱們不管他們了。”

范蠡卻搖著頭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雖然貪愚，罪不至死。只是，我要對不起你了。”小兒子聽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范蠡說：“我曾經致富三次，又散財三次，因為那時年輕，花掉錢還可以掙。但現在我歸天不遠，就要替後人考慮，現在的錢財，理應留給你。

只是現在，為了救人，只好再散最後一次了，你還願意過窮日子嗎？”

小兒子一直衣食無憂，一聽自己即將沒錢了，先是一陣驚慌，不過，他畢竟是范蠡的兒子，被父親的愛心所感染，於是說：“父親，您既能白手起家，為何我就不能？”

范蠡仰天長笑：“好，不愧是我財神後人！”

拜水

范蠡寫下親筆告示：凡是在兩天內搬到財神谷的人家，每戶賞黃金百兩！後面，蓋著他的硃紅印戳。

憑范蠡的信譽，以及天下首富的身份，城裡沒搬走的人都動心了，黃金百兩可不是小數字，東京城裡的那些店鋪，幹五年也未必能掙到，於是老闆們紛紛搬家，前往財神谷。

小兒子受范蠡所命，跟著這些人去財神谷交付黃金。

范蠡和揹著瞎眼老孃的葛大，在後面緩緩而行。當三人上了山，剛剛走到“此路通東京”的石碑時，遠遠聽見，東京城方向傳來震天巨響。

范蠡眼力非常好，看到海邊激起萬丈水浪，直撲東京城，水霧漫天，像黑雲一樣包裹住了城頭。

葛大崇拜地對范蠡說：“您是真財神啊，居然預先就知道東京城要被淹。”

忽然，葛大背上的瞎眼老母說話了：“葛大，你是個孝順孩子，我還能逃出來，可是隔壁的瘸腿嬸嬸、對門的三爺爺，還有很多老人沒有依靠，也沒辦法搬家。唉，這是天災啊。”

范蠡聽了心頭一緊，糟了，真是百密一疏。那些老人沒有辦法自己搬離，這可怎麼辦？

忽然，他再次聽到遠方傳來訓練有素的馬蹄聲，心頭一動，轉身對葛大說：“你母親有我兒子照料，你趕緊越過這山，西面有越國的騎兵。告訴他們，越國逃臣，范蠡在此！”

葛大雖然不明白范蠡的意思，還是去了。不多時，他領著五百名越國騎兵到來。

為首將軍驚奇地發現，范蠡居然把自己的雙手捆上了，對著他說：“我曾和越國百姓同甘共苦四十三年，雖然不得已離開越國，卻始終不能忘懷。

如今我年歲已老，再回越國也是夙願。我願意隨你們去見越王，但你們可否，去先救一下東京城的百姓？這裡地屬東越，也算越王治下。”

一旁的葛大三言兩語說明經過，將軍頓時明白了范蠡的苦心，不由肅然起敬，拱手道：“上命差遣，不得不從。但範大夫所請，理當從命。”

說著帶五百騎兵就要下山谷衝向東京城。旁邊一個騎兵請示道：“要不我留下來看守范蠡吧，以防他跑掉。”

將軍揮手就是一個耳光，“範大夫是何等人，憑你也配！”

五百名騎兵風馳電掣般衝向東京城，不多時，就各載老人飛速馳回。

而身後，滔天巨浪已經吞沒了東京城，高高的水牆正急趕而來。

站在山上，朝著滔天水浪，跪拜了下去。

說也奇怪，連拜三拜後，這水漲到山頭，竟然不漲了，五百騎兵安然無恙。

將軍來到近前，解去范蠡手上的繩子，然後帶領騎兵齊刷刷地行禮，然後一言不發，載著老人們向西方趕去。

葛大十分驚奇，問道：“您是不是使用了法術？”

范蠡搖頭說：“與其說法術，不如說，這是我對越國將士的致敬起到了作用，他們又令我想起了當年的袍澤歲月。願這場災禍，到此為止，願會稽城，從此再無水患。”

成神

回到財神谷，范蠡的小兒子已經把東京城搬來的人，安頓在周圍住下。依照范蠡囑咐，每戶人家都發放了一百兩黃金。

范蠡感到有些倦了，年歲不饒人啊，強身健體之術再神奇，畢竟是八旬老人了。

他坐在廳中，靜靜看著小兒子的賬目，看完，問：“咱們當真一兩銀子都沒了嗎？”

小兒子恭敬回答：“當真沒有了。因為數目還不夠，我把咱們這房子，也抵出去了。

父親，這錢財，真是禍水嗎？為什麼以前那麼善良淳樸的人，發了財就會變壞？而您富甲天下，仍然初心不改呢？”

范蠡遙望東京城方向，嘆息著說：“錢財，就像水，你說水是好是壞呢？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可發起怒來，又能吞掉東京，傷害無數人畜。”

“我懂了，這錢啊，要善於運用，利國利民，而不是當守財奴。”

范蠡點頭微笑：“說得好。咱們現在家徒四壁，你能重振家業嗎？”

小兒子點點頭說：“我能，您就是我最好的榜樣。”

正說著，葛大走了進來，手裡還捧著一百兩黃金：“範大夫，我們承蒙您所救，怎麼能再拿您的錢呢？這錢理應還回來。”說著，就將黃金放在地上。

他身後，很多從東京逃出來的人，都將手中黃金放在地上，到最後，竟然是陶器店主人。

他說：“範財神啊，我們思前想後，覺得再拿您的錢就豬狗不如了。”

其他店主也說：“我們要運用您教的生意經，把財神谷周圍建得比東京城還要繁華，這是我們對您最好的答謝！”

忽然間，范蠡覺得眼睛一潮。又有什麼能比心對心的回報，更打動人心呢？

人群散去，范蠡對小兒子說：“我經商半生，卻始終覺得，對商道還沒有參透。如今經歷這件事，忽有所悟，我要到臥室寫書去了。你每天送飯進來就行，不要打擾我。”說著就走進臥室。

三天，范蠡沒出過屋子，整日都在房內寫。

第四天傍晚，小兒子送飯進去，發現房間空無一人，桌子上放著寫好的《陶朱公生意經》，父親竟然憑空消失了。

他衝出屋子，只見彩霞滿天，光耀滿谷。

這本書寫著經商必須遵循的十八條法則，從此，商人們有了自己的行為規範，經商生財天經地義，但也要取之有道。

至於范蠡去了哪裡，人們都說，他成了真正的財神，上天去了。他們在財神谷周圍修了財神廟，還在家裡立了財神牌位祭拜他。

滄海桑田，當初的小山成了小島，因為海水即將滿到山頂，被稱為滿山島，原先那道山谷，被稱為滿山水道，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

當年范蠡從此谷出發建了富庶的東京城，後來又成了黃金水道，可以說，范蠡將綿綿恩澤遺留給了後人，直到如今。

還有件奇怪的事，東京城陸沉的同時，會稽城，也就是現在的紹興地勢也變得越來越高，就有人想起了那天范蠡拜水的事情，說他由於懷念故地，想到會稽城地勢低易被水淹，就把東京的土移到了紹興。

當然，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了。從此，寧海民間有了一句俗語——沉東京，漲紹興。

監製 | 先宏明

編輯 | 於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