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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垛是秋收的餘韻

由 人民融媒體 發表于 人文2023-01-22

簡介曾記得,傳統農耕年代,草垛,是家鄉廣袤原野上收割季節千百年不可或缺的時令物象,是鄉村風情生動鮮活的妙筆點染,是田園牧歌娓娓動聽的一段樂章,是與竹林院舍兩相廝守的青梅竹馬,是一季夏糧豐收後必然縈紆田疇的悠悠餘韻

寸陰可惜代表什麼數字

本文轉自:四川經濟日報

□潘鳴(德陽)

一場盛大的音樂會結末,總會有一縷餘音嫋嫋。一輪恢宏的秋收農事謝幕,也應當留有令人回味的餘韻吧。

然而,秋分時節,置身稻穀淨收的川西平原之上,眼前卻是一片無盡的空茫。千重稻浪遽然退潮,田畈赤裸光禿,儼若干涸的灘塗。

秋收的故事情節中斷得很突兀,田間場景畫面有明顯缺失,呈現生硬的斷裂感。

一壩連一壩的穀物收打之後,缺少了什麼呢?

草垛,是草垛消失了!

高效率的現代收割機,讓一株株稻穗沒有了在好脾性農人手中脫粒分身的機會。它們被連穗帶秸,在鐵牙鋼齒的啃齧下,金籽玉粒被剝離,悉數歸倉,零落草屑紛墜田泥。

曾記得,傳統農耕年代,草垛,是家鄉廣袤原野上收割季節千百年不可或缺的時令物象,是鄉村風情生動鮮活的妙筆點染,是田園牧歌娓娓動聽的一段樂章,是與竹林院舍兩相廝守的青梅竹馬,是一季夏糧豐收後必然縈紆田疇的悠悠餘韻。

草垛是中國的。“秋陽瀉金彩,遠樹鋪黛青,閒憩倚草垛,笑喧響溪汀。”在華夏農耕文明裡,草垛如同淳樸守拙的鄉人,恬淡安適,寧靜致遠。

草垛也是世界的。19世紀印象派創始人、法國繪畫大師莫奈,在1890年一個晴秋黃昏,驟然被巴黎市郊吉維尼村莊稼地上佇立的草垛深深觸動。靈感來襲,他立即鋪開畫布,揮灑油彩,追逐陽光下那些草垛煥發的靈動光影變幻。從此一發不可收,持續兩年田園寫生,創作出幾十幅《草垛》主題油畫。在莫奈眼裡,陽光讓秋後的大地草垛流光溢彩,色調在瞬息之間微妙變化,炫幻至極。每一墩草垛在每一寸光陰裡都充斥著不同的情感:莊重、威嚴、歡樂、愉悅、淡泊、沉默、孤寂……大師筆下的《草垛》,成為傳世之作,藝術瑰寶。

草垛,乃集草為垛,組合它的是一個個草把子。收割季,農人拖著方鬥型木拌桶蹈入谷田,雙手掄舉長長的秸穗,往拌桶內沿嘭嘭摔打。脫粒後,回手將一握空殼稻秸攔腰束以草箍,順勢翻腕一抖,一個草把便立於田中,下襬蓬開,形若翩然舞者。草把經歷十天半月曬秋,被陽光炙透、風乾,漂成一色金黃,透著些微銀白。農人們復下田來,逐個兒攢收,或搬運回家儲於倉房,或在田畔就近擇幾處寬埂,將草把子層層累疊,堆成一座座蠻腰矮塔,留待來日慢慢派用場。

這麼些草把草垛盤桓田間,正是季令由暑轉寒的節骨眼上,幾多孱弱生靈就因此尋到了福祉。秋後的螞蟻和田鼠在草秸間急急尋覓,採擷殘留穀粒,為熬度寒冬囤糧備荒;成雙的豆雀爭分奪秒借垛築巢,趕著繁衍一窩子嗣;斑斕的飛蛾收斂羽翅,憑草作繭自縛,進入生命的涅槃。偶爾,還有星夜兼程的苦行者路過,力不可支時,貓身遁入傍路草垛,暖暖身子,小憩半宿,蓄了精力,再起身上路。順便取草扎束為炬,打照腳下一團光明。

茅屋,是舊時光裡農家院落的主體居室。秋後農閒,家家輪著請了本土匠人,從草垛上卸幾把穀草,沿木梯爬上房頂,將一夏風雨撕扯的幾處豁口牢牢織補。再鳧伏身子,用一柄木梳耙,把茅屋頂篷細細梳理一遍——就像婦人精心捯飭一頭秀髮那樣。修補過的茅屋頂色澤有點斑駁,形同鄉人身上的補巴衣裳,樸實而家常。“稻草高茨屋,繩樞窄作門。”宋人陸游筆下,稻草茅屋有一種別緻的唯美,這屬於文人雅士景由心造的浪漫。而鄉人是從過日子的角度考量的:用草垛穀草蓋房,耗的是莊稼地裡的餘料,省錢。茅屋還有一點甚好——冬暖夏涼。

一些格外手巧的農人,趁閒時會以稻秸為原料,編織出五花八門的玩意兒。隨手扯幾根稻草起個經緯,一番令人眼花繚亂的十指撥弄,不一會兒功夫,草秸便化作種種物象:寬邊草帽、麻耳草鞋、涼蓆、蒲團、繩索、門簾、草提籃等。沒有席夢思床墊的年代,草床墊、草枕子,築成千家萬戶夜夜安眠的溫床。柔軟的草秸散發出原野的清香,讓夢中人睡得很香很甜。

草垛的去向不止於這些。它們或許還會被工坊收購用於搗漿造紙,被飼養場儲存做牲口催膘的飼料,被蘑菇房拿去混合加工製作食用菌培養基,被家家戶戶鋪設為孵蛋的雞窩……

說不準哪個日子,一墩墩草垛最終耗用殆盡。連地上撒落的幾團亂絮草,也會被勤儉的村婦用竹耙攬回去,投進柴火灶孔。稻草不經燒,做不了主柴,卻是引火的好料。將亂絮草挽成麻花捲,劃火引燃,投進爐膛,一口冷灶豁然紅亮。有絮草先暖場,硬柴火便乘勢而上,虎虎生威,熬出滿灶臺熱氣蒸騰。

廚餘,燃過的草灰掏出來,每每還有小驚喜:幾團紅薯、土豆從熱灰中滴溜滾出,那是掌廚母親給自家孩兒埋下的暖心伏筆。孩兒趨前拾起,兩手團來團去,撮嘴吹幾口冷氣,猴急地剝開黑乎乎的脆皮,齜牙啖一口。那一味香,那一份甜,一輩子都忘不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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