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紅樓，非是春閨夢裡人

四大名著，《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都看過了，只剩下《紅樓夢》，這部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作品，尚未敢染指。

在過去幾個月裡充滿期待、興致高昂且斷斷續續地看完了，又慕名前往大觀園參觀，誰想後來就有新聞爆出裡面雕塑滲人，嚇哭小孩，回想之餘，當時的確有種出戲的感覺，齣戲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那高高的票價。

一

對於這部偉大的作品，有人說應該沐浴更衣焚香且正襟危坐讀之，本猴俗人一個，也就沒有那麼講究了。

一個帶有奇幻色彩的開頭，絳珠仙草和神瑛侍者的神仙因緣引出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人間興衰，再加上一塊通靈寶玉，串起了這部大廈將傾的悲喜劇。

小說的開頭徐徐展開，人物次第出場，而且其中間或有詩詞曲調，無不引人入勝。

隨著小說情節的展開，漸漸都是一些園中生活記趣乃至是一些雞毛蒜皮之事，再加上小說人物名字相近，之間親戚關係錯綜複雜，需時不時檢視人物關係圖譜，讀著讀著漸覺吃力，興趣索然，幸好是現在，如果是上學的時候讀，看來也就到這裡了。

讀著讀著，到了後面點兒了，當掀開悲劇的序幕後，重新漸入佳境，再加上曹公深厚的春秋筆力，真是有些愛不釋手了，最後讀完高鶚的後四十回續寫，悵然若失之外，深感悲痛和遺憾。

二

四大名著，每一部都包羅永珍，思想深厚。《三國演義》的國家征伐、王朝更替，《西遊記》的神話傳說、魔幻瑰麗，《水滸傳》的嘯聚山林、替天行道都是在用一個遠離我們日常生活的故事來講述人生，雖然遠離卻感同身受。

正好相反，《紅樓夢》是在講我們的日常生活，即便我們達到不到那種貴族生活，但日常的雞毛蒜皮、生活瑣碎確如出一轍，這樣呈現出來的故事本應更能引起共鳴，卻覺得有深深的距離感，最不願讀的也是書中間那幾十回的常人式生活。

可能我們總是幻想達到某種狀態，從中才能找到快感；可能我們總是忽視生活瑣碎，從中生髮的只能是厭煩。多數人認為逃離現實，才能快樂，才能體悟，才能昇華。

因此越是與現實脫節的文學作品越能讓人喜歡，比如童話、神話、宮鬥、權謀、武俠、仙俠、科幻、魔幻甚至是言情，現代社會又有了電影、電視劇以及更為先進的聲光電沉浸式使用者體驗。

所以嘛，現實如此殘酷，總要有一些娛樂精神，現實如此殘酷，但始終逃不出煙火氣。

當把整個現實活生生撕碎了給你看，《紅樓夢》這種殘酷才是最親近最悲傷又是每個人最容易被忽視的殘酷。

三

電影《無問西東》有一句話“如果你們提前瞭解了，你們要面對的人生，你們是否有勇氣前來”。對於《紅樓夢》中的人是如此，對於讀《紅樓夢》的人也是如此。

全書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警幻仙曲演紅樓夢中就幾乎將全書結局公之於眾，提前瞭解了的讀者，是否還有勇氣讀下去呢？考驗著讀者，也考驗著作者。

紅樓夢，人生如夢，夢如人生，通靈寶玉央求一僧一道來到人間，經歷種種之後，“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債償清好散場”。

將人生比喻成夢，或大起大落，或榮華富貴，或低微平凡，或蠅營狗苟，回頭來看，當真如夢，只不過是美夢還是噩夢。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看來早於曹雪芹幾百年的蘇東坡也感慨到人生如夢。曹雪芹是家道中落，曾經繁華不在，蘇東坡是仕途受阻，一再遭到貶謫。

經歷過人生重大挫折，甚至一生都難以扭轉之際，面對殘酷的現實，還能做些什麼？

每個人的開始都像大觀園裡少男少女“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當準備進入社會的時候，如同香菱對夏金桂的期待、好奇，但隨即而來的是波詭雲譎、殘酷折磨；

真正進入社會開始摸爬滾打之後，猶如出園的人們，境遇各異，卻都會遇到各種各樣或是機遇或是打擊或是挫折；

經歷過高光時刻也遭受過至暗時刻後，坦然回頭一看，人生最美好的可能恰恰如園子裡結詩社、賞花、遊園、觀景、過中秋元宵而已，怎不是一場大夢呢？

提前瞭解人生，每個人都做不到，每個人又都能做到。人生無非生死，面對這個確定的結果以及中間極不確定的過程，我們能做到唯有去真實的經歷，體驗所有的一切。

四

初讀一遍，還到不了談論文學性的地步，再加上紅學已成顯學，研究者眾，所以也不好班門弄斧。只是覺得書中的詩詞曲文學水平和價值極高。

《三國演義》裡熟記的開篇《臨江仙》還不是作者寫的，《西遊記》中只記得“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水滸傳》裡也就還記得宋江潯陽樓題反詩“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紅樓夢》裡許多詩詞都成為如今耳熟能詳的名句，而且書中不光有詩有詞更有曲，讓人欣喜。

《葬花吟》中“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臨江仙》中的“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紅豆曲》“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紅樓夢曲》中的“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好了歌》以及《好了歌注》中的“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以及那首著名的《枉凝眉》。

不論任何藝術形式，都喜歡大團圓的結局，這是以往的情結所在，唯獨《紅樓夢》希望結局是一個悲劇，所以高鶚續的“蘭桂齊芳”結局並不令人滿意。晴雯之死都寫的如此悲痛，真不知曹公寫的結局會是怎樣？

五

魯迅先生說《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受，每個人生階段也會有不同的感悟。

幸好如今步入社會後讀了《紅樓夢》才能感同身受，感慨不已。幸好如今讀的時候把詩詞都讀了，不像小時候讀其他幾部都略過。

《紅樓夢》雖“悲涼之霧，遍被華林”，但讀完仍舊使人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