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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蛇的記憶(散文)李直

由 李直 發表于 人文2021-12-06

簡介不知聽誰說過,曾在這房框子裡見過蛇,而且是條“花帶子長蟲”

昂然直入指什麼動物

關於蛇的記憶

李直

有關蛇的記憶,開頭處是母親講的的一個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某個春天,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去田間砸高粱茬,他遇見了一條蛇。這肯定是個十分頑劣的小夥子,他仗著蠻力踩住蛇靠近腦袋的那部分身子,將一棵高粱茬紮在蛇的頭頂上。據說,這條蛇當時沒立即斷氣,而是頭頂高粱茬忍痛奪路而逃。

幾年後,也許就是一年後,小夥子娶親那天,一條蛇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院門口並理所當然的進了院子。賓客們紛紛躲避,給蛇讓開了一條路。蛇昂然直入,並在人群中搜來尋去,新郞方才知道蛇是來找自己的,也明白了是那年春天闖下了大禍。於是,他就在別人的幫助下,倒扣在一口大缸裡。蛇尋了好久,最後認定了這口倒扣的大缸。蛇圍著缸正繞三圈,又倒繞三圈,而後原路離去。人們發現,蛇的頭頂上,倒栽著一棵高粱茬……

當人們確信蛇已走遠,便齊心協力搬倒大缸,見新郞已經氣絕身亡。此人的身體自腰間斷為兩截,疑似被一根細繩勒斷……

這個虛構的故事給我留下了異常恐怖記憶,在我幼小的心靈裡,蛇不僅咬人,奪人性命,還會使用法力無邊的手段置人死地。

聽到這個故事的時間,大概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或八十年代,那時的沙土地上,沙塵暴似家常便飯,大旱隔兩三年就光顧一回,西遼河上游西岸,生態已惡劣到了極點。也許蛇在這種環境裡無法生存,所以,那段時間裡,我沒記得見過真正的、活動著的蛇。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裡,我常去父親工作的一家養豬場。從家到養豬場,大概有十來里路,路邊有三間乾打壘的黃土房框子,房子的頂蓋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門窗處赫赫然張著大嘴。不知聽誰說過,曾在這房框子裡見過蛇,而且是條“花帶子長蟲”。鑑於此,雖數次從此處經過,竟從未敢靠近一步,儘管有時在寒冬臘月裡途經這裡,也不敢近前。似乎那條“花帶子長蟲”一直盤踞在裡面,這房框子是蛇的私人住宅,只要邁步進去,就會死於非命。

有一次,應該是在夏天,我從此處經過時,竟見一個人從裡面走出來。我問他進去幹什麼,是不是去打蛇?他說不是,是進去解手。我又問他見沒見到蛇,他說沒有。我說“聽說花帶子長蟲就呆在裡面,誰進去就咬誰”,那人聽了一笑,說“花帶子長蟲是草蛇,不咬人,即便咬了,也沒事,無毒。”

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敢走近過一步,房框子裡是不是住著一條蛇,住著一條什麼模樣的蛇,始終沒得到驗證。

再後來,有一個真實的故事疊壓在記憶裡。這個故事是鄰居講的。“絕對真”,在每次講述之前,他都會大聲說出這麼一句墊底。他的故事是這樣的: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在山野裡挖甘草時遇見了一條蛇,這條蛇趁他埋頭整理甘草捆時纏繞在他的鐵鍬把上,這讓他十分不爽 。待蛇從鍁槓上鬆開,他便操起鐵鍬猛追這條蛇,邊追邊大喊定要把它砍為兩段。哪知那條倉皇逃命的蛇聽了這話,竟驟然回頭,徑直向他撲來,而且兇相畢露,狠毒無比,嚇得這人棄了鐵鍬,拼命逃跑。蛇呢,自然不肯放棄,緊追不捨。據說這是條黑蛇,全身緞子似的閃閃發光,而且首尾一樣粗細,沙土地上的人們叫它“驢肘棍長蟲”。講述者講至此處異常激越,他說這條蛇能平地躍起三四尺高,抽打著地面時,發出噼啪的響聲。那逃竄的少年慌不擇路,跌下一條深溝,摔斷了腿。因為治療不及時或有誤,落下了終身殘疾,最後竟沒有姑娘肯嫁給他,他就一直單身,光棍了戶,晚景淒涼————

此人尚在,此事確鑿。若有人流露半點懷疑,我這個鄰居就說“他是我表哥的叔伯小舅子,不信,我把他叫來,讓他親口說給你”。聽了這種話,人們都相信了,我也相信了。蛇,確實惹不得,更打不得。

見到在田野裡亂竄的蛇時,我已成年,正在異鄉求學。一個秋天,在一片收割後的田野裡,我見了這種如一條繩子似的動物。當時,它由北向南蛇蜒而來,距我僅在咫尺之間,我甚至清楚地看見了它那雙兇狠的眼睛,如兩束強光,利箭似的直射過來。我追上去,想細瞧一番,看個究竟,哪知它竟然一扭身,鑽進洞裡不見了。不知鑽進的是蛇洞還是鼠洞。

這條驟然闖入我生活的蛇,校正了我對蛇的各種帶有幻想和揣測性質的印象,雖然它只出現幾十秒就倏然消逝,卻真實而明確地彰顯了它的真容和身份,以至於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蛇是這樣的,如一條繩子。一切竟原來如此。

有一年,大概是在一九八六年,我在一所鄉村中學教書。一箇中午,我正在午休,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一個男生,他問“老師你要這個嗎”,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條蛇來,這條蛇是活的,尚在捲曲著,有大拇指粗細。我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同時覺得自己是個生物教師,不可以這樣大驚小怪,就壯著膽子說“要”。便引著幾個學生去了儀器室。將這條蛇活著囚禁著一個玻璃瓶裡。

那時我還年輕,正是懷揣夢想的年紀,整天除了上課就是讀書、觀察、寫日記,顯得很忙,一轉身就把此事扔到腦後了。一個多月後,偶去儀器室,偶然間目光撞上了那個囚蛇的玻璃瓶,便以為蛇早已死亡,便毫不猶豫地擰開了蓋子————

不料,此一舉,竟如童話《漁夫的故事》裡開啟的那個蓋子一樣,只不過童話裡的蓋子開啟後,瓶子裡冒出的是煙,化成的是魔鬼。而我手下的這個瓶子卻不然,蓋子一開,馬上就竄出一條活蛇,它如一支迅疾的飛箭,從玻璃瓶裡一躍而出,在空中劃了個弧,盤曲著落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兒,隨即向門口衝去。它繞過數個椅子腿和櫃子腳,還有一個合抱粗的鐵筒,剎那間,在門口處一閃,消失在門外的陽光裡。

也許此事發生得過於突然而其過程又過於迅疾,事後,我竟無數次懷疑它的真實性。後來,當我講到爬行動物一章時,學們生問我為何不解剖那條蛇,我才猛醒過來,那條蛇確實存在過,確實在我眼前消失了。

今年,就在一個多月前,在繁華喧囂的馬路邊,我又一次近距離的觀看了一條蛇。這是一條暗綠色的小蛇,僅筷子頭粗細,長度不詳,因為它自己把自己盤曲纏繞在一起,如一段純棉線扭結的繩子。它靜靜的伏在一塊石頭上曬太陽,對近旁人們的關注無動於衷,甚至用樹枝撩拔一下,它也不作反應,純粹像一段繩子。這是一條像繩子似的蛇,而不是一段像蛇的繩子。

關於蛇的記憶,拉拉雜雜,虛實交織,水乳交融,從頭至尾四十多年曆數下來,竟如一本有趣的書,想來一種山野間的動物竟給人帶來那麼多驚懼交疊、悲歡相接的人生體驗,讓人迷迷惑惑又恍然大悟,不失為一件咄咄怪事。近些日子,外出閒走,儘量向樹籬間、石縫處發力,想再和蛇有次邂逅,始終無果。

也許,它們都躲起來了,下次見面,不知它會是何種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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