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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張藝謀,為中國武俠注入了國寶級的美
由 毒舌電影 發表于 人文2021-07-04
簡介張藝謀的《英雄》延續的,是徐克代表的新派武俠
現在還有國師嗎
今天。
Sir要聊一起華語電影圈的大風波。
風波中的兩位,都是大腕。
叱吒風雲十幾年,玩的都是中國頂級大片,連姓都是本家。
曾比兄弟還親,一高興能送對方几萬塊的皮大衣;
可要是撕逼,陣仗也比一般人大,鬧上法庭糾紛高達幾百萬。
二張:張藝謀、張偉平。
五月底由於“提前完成三胎任務”重回輿論中心的張藝謀,宣佈起訴張偉平。
他們的合作從1996到2012,八卦涉及大半個華語電影圈,能扒上幾天幾夜。
但Sir今天不光說八卦。
必須帶著張氏電影一起說。
因為不管你喜不喜歡,張藝謀的片都是華語電影里程碑不能錯過的印記。
張藝謀這些年,很多型別和題材都試過。其中一類,對他整個新世紀的創作生涯有著非一般的意義。
這一類,偏偏又和張偉平息息相關。
武俠片。
張藝謀只拍過三部武俠。
《英雄》《十面埋伏》和《影》,前兩部,都是和張偉平合作的產物。
來,今天藉著八卦,補補乾貨。
聊聊二張彼此影響的商業之路和美學風格——
國師張藝謀,
“16年武俠作品發育史”。
01
往事如煙。
1989年,因鞏俐介紹,二張相識於酒會。
第一次合作電影,是1997年那部前衛的《有話好好說》。
合作緣由,是鞏俐和張藝謀分手並辭演,前投資方沒信心,臨時撤資。
一籌莫展之際,張偉平卻一拍胸脯,主動提出做接盤俠。
雪中送炭,是兄弟沒錯了。
改弦更“張”,這個成語無論用在進軍電影業的張偉平,還是進軍商業大片的張藝謀身上,都分外合適。
但張偉平是商人,搞電影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錢。
進入千禧年,中國市場上的電影逐漸變成了
“大錢”。
那時,內地哪個導演能搞出比肩好萊塢大片的作品,就是大錢。
張藝謀往身邊看去,沒人。
張偉平也跟著左右瞄了瞄,嗯,確實沒人。
敢為天下先的商業佈局,才有了2002年,第一部巨星雲集的國產武俠大片。
《英雄》。
Sir當年剛進報紙做新人編輯,記憶裡,這部電影在當時連續做了一週的版面,每天不是一版,而是一疊,創下了國產片的連續報道紀錄。
現在回頭看海報,香港演員佔了一半。
《英雄》,其實是華語武俠片的某種接棒。
在那之前,武俠片一直是港臺所長,內地斷代。
當時內地電影工業又剛剛起步,有熱錢,沒技術,沒人才。
香港電影人也在紛紛摩拳擦掌,試圖北上,有人,有班底,有技術。
物質條件具備了,夠嗎,不夠。
拍電影,講究個傳承。
一直仰慕黑澤明的張藝謀,拍起前面的電影有底氣,要風格有風格,要故事有莫言。
但為了商業化,他必須把眼神投向香港的老一代武俠大師,好好消化研究。
畢竟武俠的前路上,港臺一直大師輩出。
一種,是以張徹為代表的老派武俠,拳拳到肉,求的是個實;
或如胡金銓的《俠女》《空山靈雨》,又能於老派武俠中,滲入絲絲的中國志怪書卷氣。
一種,是香港電影新浪潮後,以徐克為代表的
新武俠
,求的是個幻。
利用技術,放飛想象,將動作畫面奇觀化。
1983年徐克的《蜀山:新蜀山劍俠》,就是香港第一部用特效拍的武俠片。
張藝謀的《英雄》延續的,是徐克代表的新派武俠。
幕前陣仗大,幕後也是一流,找來的武指是香港動作導演的頂流,程小東。
程小東是跟著徐克混的,他設計的動作,以唯美和奇異見長。
△ 《笑傲江湖2:東方不敗》
這種動作風格,也延續進了《英雄》。
但如此操作,只有徐克,沒有張藝謀啊。
張的美學風格,已經急不可耐需要釋放。
攝影出身的他,最擅長的其實不是講故事,而是視覺表現力。
此前大紅大綠的《紅高粱》,衝撞出了一片原始野性的生命力。
《大紅燈籠高高掛》,又用壓抑的暗青色宅院,突出了房簷下那抹猙獰的紅色慾望。
那年頭的張藝謀還節制,故事為先,追求對時代和歷史的描摹。
到《英雄》,色彩一下子反客為主,像從潘多拉魔盒中釋放出似的,帶出了千禧年後的自由和解放。
色彩是故事的線頭,是人物的性格,是情感的分水。
張藝謀把色彩分成不同的大塊,緊扣這篇武俠敘事。
紅色的故事,是痛苦的復仇。
藍色的故事,又是詩意的仙俠。
私下說感受,Sir察覺到了張藝謀的野心——
彷彿想一次用盡所有顏色,給武俠片再次改弦更“張”。
色彩是奇觀的,是驚歎的,是一流的體驗。
但色彩當然不能讓你收穫所有的掌聲。
拿下2。5億票房,年度冠軍的背後,《英雄》也成了年度批判電影——
“主旨空洞”“缺乏人文核心”……
20年後,我們平心而論。
《英雄》當然是具備開創性的。
它既有對香港兩派武俠的延續,也有一代內地成長導演的新審美。
張氏視覺系武俠,就此立下了一根樁。
就算有人不承認它是內地華語片的節點式作品。
也無法反駁——
在商業和市場上比肩好萊塢的內地武俠大片,大幕被《英雄》正式拉開。
02
《英雄》之後,二張趁勝追擊。
《十面埋伏》。
《英雄》讓張藝謀感受到了新一代觀眾的需求,他放棄了宏大道理,想把主題做小。
就聊人,聊愛情,聊鬥爭,聊自由。
但如果你以為張會在視覺上止步,那你還是低估了他的野心。
上一次色彩用盡。
這一次繼續用盡。
除了竹林、雪原這樣的大色塊運用。
張藝謀還花了2個月+200萬,搭建了花團錦簇、色彩繁複的盛唐舞伎館:
牡丹坊。
前一次,他從徐克那兒沿襲來的玩意已經不夠,為了讓作品更人文,張藝謀用《十面》致敬了一位更資深的武俠大師:
胡金銓。
胡金銓不止有一個電影人的標籤。老一派知識分子的他,曾努力從傳統的中國文學、戲劇、舞蹈、音樂中,尋找過武俠的身影
。
我對武術一點都不懂。我拍的動作完作是從國劇中借來的,
我的武打動作是將舞蹈、音樂、戲劇合而為一
,我把平劇動作分解,並且想盡辦法讓它在電影中達到最驚人、最突出的效果。
張藝謀大概深奉此理。
於是《十面》裡,舞蹈和武打交融了。
章子怡的水袖擊鼓,不管你看沒看出傳統文化,都能感知到花巧的新意。
竹林“舞”打,又套用了傳統武俠的常見意境。
年輕觀眾不知道的是。
多年前,胡金銓的《俠女》就用過,金庸的書裡就出現過,後來李安的《臥虎藏龍》也用過,比《十面埋伏》還早。
在明清民國的劍俠故事裡,估計也出現過。
竹林就像中國儒家的情懷,似乎是拍不爛也拍不膩的。
△ 上《十面埋伏》;下《俠女》
無數前人的腳印下,你得佩服國師的勇氣。
在致敬的基礎上,他利用現代技術和想象力,確實創造出了更奇觀化的場面。
“承前啟後”,張藝謀或許想聽到大家這麼說。
可惜。
《十面埋伏》映後,爭議比《英雄》更大。
此時,張偉平又為兄弟站出來了。
他對媒體說,
票房才是硬道理。
他是從改革大潮中走出來的人,知道商業可以解釋一切,就算不能,也沒關係,商業只要能解釋商業就可以了。
可張藝謀不是商人,這個解釋,他一定暗暗不滿意,也從此在心裡埋下了一個遺憾。
這遺憾誰都知道,就是張氏商業片的故事和視覺的平衡。
而這個遺憾一直要等到14年後,才能由他獨自補完。
03
拍完《十面》14年後,也是離開張偉平的6年後。
張藝謀重拾武俠,《影》。
他說:
這應該是這些年我真正想拍的電影。
他這麼說顯然割裂了那個曾執著於《紅高粱》和《大紅燈籠》的自己——張藝謀手動用武俠片,劃分了半生的創作分水嶺。
(有趣的是那個曾經的自己並未丟失,後來仍會時不時蹦出來,以《歸來》或《一秒鐘》的方式。)
所以上一句話中的“這些年”,大概指和張偉平一起走過的日子。
《影》的背後,沒有了徐克和胡金銓。
拍了兩部武俠的張藝謀,或許更自信了,他相信黑澤明的創作理念和方法是雅俗共賞的,可以同時擊中過去和未來,小眾和大眾。
並且,黑澤明既然可以影響自己的過去,也就可以影響自己的現在。
所以《影》,是張藝謀致敬黑澤明之作。
“我三四十年前看黑澤明《影子武士》時,就很喜歡替身的故事。”
△ 《影子武士》
你也別因為Sir這麼說黑澤明和張藝謀,就感到洩氣。
大師致敬更前輩的大師,從來不會照搬,而是借前者重釋更完整的自我。
作為張藝謀的第三部武俠,《影》的格局最小,從天下一統的大視角,張藝謀逐漸迴歸了莫言式的現代人本主義。
一個“替身”,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不再帝王將相,亦非江湖豪俠。
替身是一個社會身份,是外在的。
而替身之下,是人矛盾的內心,是內在。
既然是內心,所以色彩可以盡洗,可以極簡為黑白水墨。
這樣用色彩既是視覺奇觀,也是對自己的革命,看吧,我的色彩運用有著哲學上的意義。
當黑白之間的灰遮蓋了萬紫千紅,就還原了世界的本來面目——世界本無面目,人看見世界的面目,其實就是人的面目。
說了這麼多,你應該明白這一次張藝謀是含蓄的。
爐火純青的色彩理解下,他終於緊扣主題。
儘管人到晚年,張藝謀的想象力依然非比尋常,對畫面、動作的處理依然精益求精。
動作戲極盡優美,也有著舞蹈化的殘影。
不管你體會如何,張藝謀執拗地做到了多項統一:
動作、色彩、畫面。
主題、故事、視覺。
陰陽,均可成為詮釋的背景。
那一年,張藝謀67歲。
今年,他71歲。
這個年紀,他應該看穿了商業的利,卻依然舍不下藝術的名。
離開張偉平的日子裡,他創作力旺盛高產不斷。
值得羨慕的,是他一直在拍自己想拍的,也完全懂得如何在商業中融入自己堅持的藝術風格。
《影》於張藝謀,像是一次武俠類創作的終於圓滿。
張藝謀自認是
用功型導演。
也許看完這一篇,你也會認同這句話。
他很像某種上一代人,知識不夠,基礎不好,但知識不夠就學,基礎不好就打,關鍵是,每次都是瑕疵,但每次都想顛覆。
所以如果你問Sir,感覺張藝謀多大。
Sir會覺得他還是年輕人。
因為他這種活法,已經忘記了年齡。
這種精神,會在新一代導演裡默默傳遞。
張藝謀之後,還有武俠片會像他拍的一樣,既能掀起商業巨浪,又流淌著藝術之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