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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維引用了蘇東坡譏笑秦觀的例子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性

由 文史教哲嚴究苑 發表于 遊戲2021-07-03

簡介紅燭在春風中消融,紅蓮在花燈下晶瑩,花市上光色交射月光如水,靜靜地從屋瓦上汩汩流下淡淡的雲朵,漸漸地散去,好像看到:嫦娥翩翩欲下衣裳是多麼的素淡清雅南國少女,個個細腰,腰圍只有一把簫聲悠揚,鑼鼓喧天,人影攢動,滿路幽香飄瀉不禁想起,當年京城

回溯往昔怎麼讀

四十二、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

解語花·上元

周邦彥

風銷絳蠟,露浥紅蓮,花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門如晝,嬉笑遊冶。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隨馬。年光是也。唯只見、舊情衰謝。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

王國維引用了蘇東坡譏笑秦觀的例子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性

紅燭在春風中消融,紅蓮在花燈下晶瑩,花市上光色交射

月光如水,靜靜地從屋瓦上汩汩流下

淡淡的雲朵,漸漸地散去,好像看到:嫦娥翩翩欲下

衣裳是多麼的素淡清雅

南國少女,個個細腰,腰圍只有一把

簫聲悠揚,鑼鼓喧天,人影攢動,滿路幽香飄瀉

不禁想起,當年京城開放的燈夜

一眼望去,家家戶戶亮如白天,少女鬧著笑著,遊賞元宵夜

豪華馬車內的少女丟下了定情的羅帕

那相會相愛的地方,自然是眾馬暗隨,塵土飛灑

今年京城的燈夜肯定依然這樣呀

只是,我的舊日情懷早已衰微凋謝

美好時光正在流逝,歡樂歌舞終將結束,趕快乘車回家

王國維引用了蘇東坡譏笑秦觀的例子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性

周邦彥既是音樂家,又是詞作家。當以蘇東坡詞為代表的詞作與音樂相分離之時,周邦彥極端重視詞與音樂的融合,使詞的聲律更加規範精密。在詞創作方面,內容雖然大多是男女戀情、離愁別恨之類,但周邦彥吸收了蘇軾、柳永諸大家的長處,尤其在創作長調的時候,比他們更加講究謀篇佈局,成為了一個集大成者。

《解語花上元》就是長調,上片寫自己在地方上過元宵節的場景,下片主要回憶自己在汴京過元宵節的盛況。

上片起句就是精美工整的對仗,用詞典雅:“風銷絳蠟,露浥紅蓮。”純客觀描寫,並無比興之意。有一版本作“風銷焰蠟,露浥烘爐”,“焰”比“絳”顯得更加熱火,元宵節的氣氛顯得更加熱鬧。“焰蠟”是巨型蠟燭,非常明確;“絳蠟”是絳紅色蠟燭,大小沒有言明,而“絳紅”也有喜慶的氣氛。同樣,“烘爐”的本意是烘烤的爐箱,在這裡是比喻大大的花燈,也是突出“巨型”之意,而“紅蓮”本意紅色的荷花,在這裡也是比喻花燈,其形體肯定不如“烘爐”大。那麼,哪一版本是正版呢?

如果從表現場面之大、喜慶之烈來看,顯然“風銷焰蠟,露浥烘爐”比“風銷絳蠟,露浥紅蓮”的表達效果要直觀得多。然而,如果從語言藝術層面來分析,“焰蠟、烘爐”則有生造詞語之嫌,“露浥烘爐”更是違背生活常識,露水怎麼能打溼正在烘烤的爐箱呢?而“露浥紅蓮”則有一種優美的意境,拈連得非常巧妙,以露水打溼紅蓮來比喻潮溼的夜氣沾溼暈紅的花燈,實在是精妙。

周邦彥是非常講究煉字煉意的語言大師,用詞以精微著稱,想必不會用“烘爐”。再說,周邦彥還是一個非常講究結構佈局的詞作家,其藝術手法針線綿密,有前後映照周全的匠心,“紅蓮”這一古典意象,從前就有“蓮心徹底紅”(《西洲曲》)之象徵,“蓮心”即愛情之心,這與下片最為動人的有關男女戀愛的描述遙相照應,形成了圓合交融的藝術境界。這種藝術構思也是讓後來者追慕不已,南宋的姜夔、張炎、周密、吳文英等詞作家都在學習他。王國維雖然對周邦彥頗有微詞,總是在讚賞之餘還要雞蛋裡面挑骨頭,但是,最終還是認為周在語言技巧和藝術結構上有出色的貢獻和深遠的影響,不得不稱讚周是“詞中老杜”(《清真先生遺事》)。

其實,“露浥紅蓮”不只是寫出了蓮花燈上宛如沾溼了春露的清新,還讓人聯想到生機勃勃的動人景象。“花市光相射”就是在“風銷絳蠟,露浥紅蓮”的鋪墊之下,突然呈現出熱鬧非凡的場面。“風銷絳蠟,露浥紅蓮”是靜態描寫,“花市光相射”是動態描寫,一靜一動,正是表現元宵節狂歡的推進過程。此時的人間已經賽過天堂,周邦彥於是轉到描述天上:“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嫦娥看到人間如此熱鬧,非常羨慕,躍躍欲試,想要從月宮飄然飛下,與人們一起共度元宵了,有道是“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隱《嫦娥》)。虛寫一筆,寫出瞭如此奇妙的想像,這是以月宮之清冷來反襯人間之鬧騰,以嫦娥之寂寞來反襯凡人之快樂。

“衣裳淡雅”是寫嫦娥嗎?不是,周邦彥又回到寫地上了,是寫楚女。當然,“楚女”一詞也是暗含典故,在這裡是泛指南方姑娘。在北宋,女人是不能在夜晚隨意外出的,只有在元宵節夜晚,政府全面開禁,允許所有的人徹夜狂歡,因此,女子才走出家門去街市觀賞花燈。當然不能豔裝濃抹,而應當“衣裳淡雅”,否則,會被人看成青樓妓女。為什麼要“衣裳淡雅”?《武林舊事元夕》說得很清楚:“婦人……衣多尚白,蓋月下所宜也。”元宵節也是賞月的,所以穿戴必須與月亮的顏色相一致。

再看呀,南方姑娘的身材太婀娜了,“纖腰一把”。典出“楚靈王好細腰”(《韓非子·二柄》《墨子》《國策》亦均記其事),更有 “楚腰纖細掌中輕”(杜牧《遣懷》)之意。周邦彥是一個很能化用典故和前人詩文的人,視如己出,天衣無縫,了無痕跡。其實,用典或援用前人的詩文,是古人創作詩歌都必備的技術,而周邦彥就是一個高明的幹“技術活”、吃“技術飯”的人。

為什麼王國維稱他為“詞中老杜”?就是因為周邦彥給飽讀讀書的文人指明瞭一條幹“技術活”、吃“技術飯”的道路。我們知道,杜甫的詩可學,是因為只要努力,就可寫得工穩得體,而李白的詩如天馬行空,不是高超的騎士,嘗試多少次就得跌摔多少次。學杜詩,似乎靠努力就可以;李白詩不可學,因為那純粹是天才的產物。

“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與後來的《武林舊事》相關描述如出一轍:“(元夕)至五夜,則京尹乘小提轎,諸舞隊,次第簇擁,前後連亙十餘里,錦繡填委,簫鼓振作,耳目不暇給。”周詞是寫實的,也自然具有“詩史”的某些性質,想必這也是王國維稱他為“詞中老杜”的原因之一吧。

下片以“因念”二字領起,由上片眼前之景回溯往昔之景。周邦彥因為此時在地方上做官,並不得志,所以對當年在朝廷做官非常懷念。當年首都的元宵節夜晚是何等壯觀:全面開禁,千家萬戶張燈結綵,整個夜晚如同白晝,萬人空巷,都在觀賞花燈。在此,他回憶起最浪漫的情事,那就每當有女子從馬車丟出求愛的手帕,就有許多男子立刻打馬追隨,一時間,塵土飛揚。“暗”字用得精妙,不只是描述出馬蹄帶起的“塵”在暗夜裡四濺的場景,更描述出了跟蹤、豔遇、偷情、密約的奇異激情——“我”就這其中的一員。但是,現在身在異地,即便是回到首都,“我”也不能重溫鴛夢,已經老朽了,不再有激情了。

詞人至此,仍然是不瘟不火,非常冷靜地描述,將自己的想要表露的情感置於絕對的“零度敘述”。結句“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也是如此,但是當我們看到周邦彥迅速逃離這個喜慶喧天的街市之時,就已經強烈地感受到了他的憂傷。他為什麼要逃離?因為眼前歡樂的景象刺激著他,讓他不得不強烈地回憶起失去的一切美好,讓他倍感淒涼。再說,眼前的歡樂終究會散場,他也不想讓冷清寂寥的感覺再一次傷害,雖然他早已飽經風霜,但是內心柔軟的地方也不能承受更多的憂傷。

整首詞在內容上只不過是傷逝,並沒有什麼拓展;只不過是描述客觀場景,並沒有言外之意。其中的“楚女”就是江南美女,沒有象徵之意。寫如此奢華的場景,只是表現元宵節的熱鬧,既沒有表現“頌聖”也沒有表現“諷諭”。即使在地方上做官,也沒有表現出懷才不遇的怨憤。那個時代,士大夫的政治熱情已經大大消退了,已經轉向了藝術化的享樂之中,更何況精通藝術、沉湎享樂的宋徽宗當了皇帝。因此,周邦彥詞只是在“創調”(藝術形式)上有傑出貢獻,而在“創意”(思想內容)上顯然不如歐陽修、秦觀等人。

歐陽修、秦觀等人的詞常常運用“比興”的藝術手法,因此往往有“言在此,意在彼”的深邃意蘊,而周邦彥則大力開拓了《詩經》的另一傳統藝術手法——“賦”——王國維所謂的“體物”。在上文的賞析中,我們看到周邦彥非常擅長展開井然有序的鋪敘,非常擅長安排諸多意象之間的層次和呼應,甚至字字之間的照應。

王國維對這首詞,在肯定“境界極妙”的同時,還指出了其瑕疵:“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恐怕王國維在這一點上看走了眼。

“桂華”即桂花,秋季開放。周邦彥寫的元宵節當屬春季,如果只從字面意義上來說,“桂華流瓦”根本是與常識不符,語句也不通。改為“月華流瓦”,當然是通俗易懂的,也是語意通順。但是,誰都知道月中有桂樹的傳說,以桂花代月亮,並不會造成閱讀理解的障礙,於古人而言,尤為如此。

更重要的是“桂華”一詞體現了這首詩縝密的藝術照應。“月華”只有光色,而“桂華”不止有光色,還有暗香。“素娥”(穿著潔白服裝的嫦娥)應有桂香在身;“淡雅”形容的是“楚女”的衣色,其實也是形容衣香的。由此,我們看到,“桂華”“素娥”“楚女”有著藝術的同構關係,色香兼備,“滿路飄香麝”的極妙境界就由此三者共同營造的,缺一者都不可能。

當帶著桂花香味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流淌在琉璃瓦上,光、色、香如此融為一體,該是多麼優美的意境,又是多麼快意的享受。因此,可以這麼肯定,“桂華”一詞是上片的“詩眼”,也是“針線綿密”的藝術表現。

還有一個更為客觀的證據,那就是在古代,“桂”字為為仄聲,而“月”為入聲,而周邦彥做過大晟府的首席音樂家及最高執行官,對於音律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如果按照王國維的修改,必定與音律不合,必定貽笑於大方之家的。當時及後來的時代,大多數詞作品都是與音律分離的,因為大多數詞人並不懂音律,包括歐陽修、蘇軾、王安石、辛棄疾、王國維等等。由此推論,周邦彥用“桂華”是依律而寫的,是有充足的藝術考量的。

當然,雖然王國維在“桂華”問題上可能判斷錯了,但他的關於“詞忌用替代字”美學理論還是正確的。試想,如果詩人都襲用前人的俗套去創作,還能寫出具有藝術個性的詩詞嗎?王國維接著引用了蘇東坡譏笑秦觀的例子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性,反對用“代替字”。在賞析秦觀《水龍吟》時,我們再結合例子談一談這個關鍵的理論問題。

王國維引用了蘇東坡譏笑秦觀的例子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性

知識卡片

(1)周邦彥 (1056-1121)北宋詞人。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官曆太學正、 廬州教授、知 溧水縣等。少年時期個性比較疏散,但相當喜歡讀書。宋神宗時,寫《汴都賦》讚揚新法。徽宗時為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最高音樂機關)。精通音律,曾創作不少新詞調。作品多寫閨情、羈旅,也有詠物之作。格律謹嚴,語言曲麗精雅,長調尤善鋪敘。為後來 格律派詞人所宗。作品在婉約詞人中長期被尊為“正宗”。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或“詞中老杜”。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 《片玉集》。

(2)解語花: 詞牌名。上元: 正月十五元宵節。

(3)放夜:古代京城禁止夜行,惟正月十五夜弛禁,市民可歡樂通宵,稱作“放夜”。

(4)鈿車:裝飾豪華的馬車。 飛蓋: 飛車。

(5)《武林舊事》,是由周密撰寫的,是追憶南宋都城臨安城市風貌的著作。成書於1290以前。作者按照“詞貴乎紀實”的精神,根據目睹耳聞和故書雜記,詳述朝廷典禮﹑山川風俗﹑市肆經紀﹑四時節物﹑教坊樂部等情況﹐為了解南宋城市經濟文化和市民生活,以及都城面貌﹑宮廷禮儀,提供較豐富的史料。

(6)《人間詞話》之三十三: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

(7)《人間詞話》之三十四:詞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語花》之“桂華流瓦”,境界極妙。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夢窗以下,則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則語不妙也。蓋意足則不暇代,語妙則不必代。此少遊之“小樓連苑”,“繡轂雕鞍”所以為東坡所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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