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菜，玉白菜

故鄉是平原，放眼望去一馬平川，沒有山川秀美，看不到大河奔流，只有星羅棋佈的村莊連成一片，一條條土路通向四面八方，滿地的莊稼覆蓋著玉米、高粱、小麥，僅有的幾顆老榆樹、大柳樹點綴著毫無生氣的小村莊。故鄉唯一可以稱道的恐怕只有大白菜了。大白菜普普通通，滿世界都有，而故鄉的大白菜卻非同凡響、獨樹一幟。玉田大白菜，以色綠、幫薄、味甜、耐儲存聞名於世，堪稱白菜中的貴族。據說曾受到慈禧太后的垂愛，成為朝中貢品，被譽為“御菜”，從此，玉田大白菜名揚天下。種植大白菜在盛夏。“頭伏蘿蔔、二伏菜”是故鄉最流行的說法。說的是頭伏要種蘿蔔，二伏種白菜，莊稼講究節令，這是老祖宗多少輩子總結的經驗，十分精準。二伏天種下大白菜，入冬前砍了，入窖儲存，可以保證故鄉人一冬天有菜吃。種白菜的日子天氣最熱，雨水也很多，“大暑小暑淹死老鼠”，形容伏天雨水厲害，種白菜恰恰就在這個季節，從天而降的雨水肆無忌憚地傾洩下來，天像漏了一般，經常灌的溝滿壕平，嚴重威脅著大白菜的生存。剛剛種下的白菜籽，經過幾個晝夜的養育，小菜苗頑強地拱開土層，伸開兩片綠豆大的葉子張望這個世界。幼小的生命極其脆弱，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取它性命，在昏黃的雨水面前更是不堪一擊。為了保住小菜苗，人們種菜時一定要先打壟，讓菜苗在壟背上生長，一般的雨量只會積存在壟溝裡，不會輕易竄上壟背，小菜苗在雨水的託浮中維持生存。家鄉種植大白菜講究移栽，就是集中幾畦種菜苗，當菜苗長到三寸高的時候挖出來移栽到別的菜畦裡。移苗前先要挖好坑、下足底肥，挖出來的菜苗一定是帶土的，帶土移栽成活率高，移栽的菜苗緩過勁來比直接種的菜長的敦實、茁壯，收成也好。小菜苗移過來，要埋住根部，雙手把土按嚴實，穩穩當當地栽好之後，立馬澆上水保持菜苗的活力。移栽的菜苗總要經歷一個起死回生的過程，開始的幾天，菜苗蔫頭耷腦，葉子軟軟地垂下來，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實在讓人揪心，擔憂它們能否活過來，人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勤澆水，讓溫潤的井水賦予菜苗死裡逃生的動力。經過三五天的掙扎，小菜苗終於挺起了腰桿，新鮮的綠芽開始生長，這是菜苗新生的訊號，預示著移栽已經成功。

種大白菜要經過做畦、下種、間苗、澆水、移栽、施肥、除蟲、捆菜等若干環節，經過從盛夏到初冬的漫長生長過程，需要持續不斷的給予關愛，費工又費力，最重要的環節是澆水。菜是水做的，離開水不能活，少了水它也不長，常言說：“有收無收在於水，收多收少全靠肥”，足以說明澆水的重要性。大白菜幾天就要澆一次水。我家的鄉鄰十幾家圍著劉鳳明家的水井轉。白天，人們都去參加生產隊的勞動，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根本沒有打水的能力，收工之後，井沿立馬是排著隊的打水人，軲轆歡快地轉動著，經常一宿也不消停。澆菜必須兩個人合作，一人搖軲轆打水，一人抱鋤看畦口子，打水的一斗接一斗把水打上來，倒出去；看畦口子的扒開一畦、堵一畦。打水的費勁，看畦口子要用心，這種合作天衣無縫。搖軲轆打水是莊稼人必須具備的本事。這種本事的形成需要力氣，更需要磨練。水桶粗的軲轆，彎彎的軲轆把，一根粗麻繩纏繞在軲轆身上，一隻40——50斤重的水斗子墜在下邊，構成打水的一幅畫面。打水人一圈一圈雙手搖動軲轆把，軲轆嘎吱嘎吱地吟唱，麻繩一圈一圈纏滿軲轆，水斗子就升到地面了，打水人右手扶住軲轆把，左手抓住水斗梁，一把將水斗子悠上來，順勢按倒，水譁一聲倒出去，順著壟溝往前流淌，一斗接一斗地水，一浪接著一浪往前推進，菜畦又一畦地澆滿水。汗水灑在水裡，豐收的希望盪漾在心中，莊稼人的日子就這麼年復一年地過，從父親打水，年少的兒子看畦口子，到兒子學會了轉軲轆，父親看畦口子，角色的轉換刻畫出歲月的年輪，孩子們一天天成長，父輩一天天老去。過了寒露節氣，大白菜已經鋪天蓋地成了氣候，結球抱芯是白菜生長最關鍵的階段，捆菜是必不可少的環節。一把又一把精選的稻草在水裡浸透，白菜葉子一層又一層地捋整齊，三兩根稻草一捆，四面張楊的菜葉順從地攏起來，緊緊圍裹著菜芯抱成一團，到入冬時，菜芯包裹的嚴嚴實實、硬邦邦的大白菜一棵棵的矗立著，為主人送上最豐厚的果實。人們砍去根鬚，褪掉老幫，拽去枯黃的菜葉，炮彈形狀的“二包尖”閃亮登場了。這是鄉親們半年辛苦的碩果，更是一個冬天的副食保障。“百菜不如白菜”是家鄉人的口頭禪。在生活困難、物資匱乏的年代，這句話也許多少有點自我安慰的味道，當下想來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普普通通的大白菜，沒有靚麗的外形、高貴的身價，缺少獨特的美味，卻是人見人愛的大眾情人。它沒有香菜、芹菜、茼蒿等菜品的異味，更不像西紅柿、黃瓜那麼嬌貴，樸實無華、適應性極強，不挑水土，不選氣候，見土就活，澆水就長，炎熱的南方它不懼怕，寒冷的北國它不退縮；出入百姓餐桌不顯高貴，登臨皇宮王府毫不寒酸，布衣草民視他如生命之源，達官顯貴愛它若掌上明珠。它可炒、可燉、可拌、可調餡、可切片，與任何食材配伍都無障礙，哪種做法都受歡迎。白菜芯更是寶貝，它清脆、甘甜，是孩子們鍾愛的水果和零食，切成絲加白糖一拌就是上好的下酒菜。一碟清爽甜脆白菜芯，一壺溫熱的老酒，這種組合構成家鄉人餐桌的絕配。白菜的諧音為百財，寓意發財。古往今來成為生意人崇拜的圖騰，玉白菜、翡翠白菜、各種高檔材質的白菜製品紛紛面世，被眾多老闆供奉為吉祥神器，人們對它頂禮膜拜，崇愛有加，承載著無數人的發財美夢，尋常的大白菜身價徒升，它不再僅僅是食物鏈的一環，轉身變為人們發家致富的精神寄託，這無疑為大白菜披上了神秘地面紗。市場經濟的發展給玉田大白菜插上了騰飛的翅膀，合作社的生產模式橫空出世，著名商標享譽全國，名牌產品配以精美包裝使得尋常的大白菜身價倍增，生產模式與經濟效益屢創新高，普普通通的大白菜，老百姓過日子必不可少的家常菜已經改頭換面，全國農產品展銷會上有它靚麗身影，國家特色農產品名錄上它名列其中。玉田大白菜正以全新的面貌展示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