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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寫作課|詩人也要詩意地棲居

由 中國青年報 發表于 藝術2022-11-29

簡介從遠方島嶼,回到寧靜的內河船伕的歡暢,像貨物裝滿船艙我也要像他那樣迴歸故鄉哪怕我痛苦再多,像滿載的貨物一樣夢魂難忘呀,哺育我成長的河畔風景能不能醫好我的煩惱,它因愛而生我孩提時代玩耍過的樹林能不能答應我,再一次讓我平靜我曾看過水波嬉戲,在清

詩情畫意是什麼肖

很久以前,我讀二十世紀初的中國作家,注意到一個現象:有一批作家的寫作素材,出於自己的生活,而且源源不斷,無窮盡也。他們寫詩寫散文,拿一件自己日常的事出來,情趣和情理都夠了。那些散文家把自己活成了散文,詩人把自己活成了詩歌,更有甚者,小說家活成一部小說,戲劇家活成一部戲劇的也有。

我注意到這些,還當成了我的一個發現,心動不已,只想模仿。其實我知道,注意也好,發現也好,是因為我做不到,只有羨慕的份兒。我是分裂的我,寫詩的幾個時辰裡是詩人,其他時候平凡無比、怯懦、瑣碎。大概是這個原因吧,我以後寫詩很少,生活中的詩意卻多了起來。

不寫詩的人,生活中也有詩意,還可以有更多的詩意。

我後來讀到荷爾德林,對這位十八世紀出生的德國詩人,有兩句詩印象很深。第一句:“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第二句:“充滿勞績,但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看起來,在詩人荷爾德林那裡,第二句“詩意地棲居”像是對第一句“詩人何為”的回覆。

引錄下面兩段詩,你讀一讀,然後找一找,有沒有這種感覺?

“詩人何為”,出現在他的詩《麵包和酒》:“朋友,我們來得太遲/神祇生命猶存,這是真的/可他們在天上,在另一個世界/……待至英雄們在鐵鑄的搖籃中長成/勇敢的心像從前一樣,去造訪萬能的諸神/而在此之前,我常感到/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

“詩意地棲居”,出現在另一首詩裡:“如果生活是全然的勞累/人還能舉目仰望說/我也甘於存在嗎?是的/只要善良,這種純真尚與人心同在/人就不無欣喜/用神性度量自身/……它本是人的尺度/充滿勞績,但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我真想證明,就連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純潔/人被稱作神明的形象。”

這中文譯本里,前一首詩寫的是詩人,後一首詩寫的是人,再仔細看,後者寫的也是詩人——全然勞累後還能舉目仰望,善良純真與人心同在,用神性度量自身,在大地上充滿勞績,這些描述,像不像我們之中寫得比較好的詩人?

先解釋一個詞,“勞績”,是透過自身勞動所獲得的功績。在這首詩歌裡,它包含兩種意思,一是人培育大地上的生長物,守望他周圍成長的東西;二是由勞作而得的一切精神作品,包括詩歌。

詩人能做什麼?

能詩意地棲居。

我認識的一些詩人,是興致勃勃的人,生活中精力旺盛,興趣盎然,按照本性做事,很多事情都做得很棒。馬爾克斯獲諾獎以後寫的一部長篇小說裡,描述的詩人就更厲害了:沒有哪個人會比詩人具有更敏銳的判斷力,沒有哪個石匠會比詩人更頑固,也沒有哪個經理會比詩人更精明、更危險。

詩人有能力,更容易詩意地棲居。

在評論荷爾德林時,一位中國學者寫道:“詩人才是人類的榜樣,做人的楷模……不管他願意與否,他的靈魂都必須時時承受沉重的愁緒,但他的純真,他的摯愛,他的溫情,使他無需武器,無需巧智,卻能向塵世中的他人發出充滿隱秘的召喚,要他們傾聽詩的傾訴……就像安徒生筆下那些隱忍著不能言說痛苦、不能表白情思而又堅持把默默溫情奉獻出去的少女(《海的女兒》《天國花園》),才能成為真正的詩人。”

現在,我們來讀一首詩,荷爾德林的《故鄉》。

從遠方島嶼,回到寧靜的內河

船伕的歡暢,像貨物裝滿船艙

我也要像他那樣迴歸故鄉

哪怕我痛苦再多,像滿載的貨物一樣

夢魂難忘呀,哺育我成長的河畔風景

能不能醫好我的煩惱,它因愛而生

我孩提時代玩耍過的樹林

能不能答應我,再一次讓我平靜

我曾看過水波嬉戲,在清涼的泉畔

我望著船兒出航,就在大河的岸邊

我就要重返舊地,就要見到你們了

一度護衛著我的故鄉的群山

故鄉讓人敬畏,也讓人安寧

還有母親的家屋,兄弟和姊妹的深情

向你們祝福和致敬,你們抱緊我吧

像繃帶一樣抱緊我,治好我的心病

你們的舊情如故,可是對我而言

愛就是煩愁,難於平息

我知道我內心深處唱出的音調

它不是搖籃歌,是安魂曲

從天國帶來了火種的眾神哪

也為我們帶來神聖的考驗

那麼就讓它存在吧,我這大地之子

我擁有愛,同時我也擁有苦難

《故鄉》這題目太適合寫詩了,許多人寫過,但荷爾德林不同的是,他表現了人與詩歌、語言、諸神、思想、存在之間的至情至性、至親至近的關係。

在最後一節,他的思辨引向塵世之間人的痛苦,人與故鄉之間的距離,引向關於生命本質的追問。這樣一來,荷爾德林加入了靈性和神性的因素,以及對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讓抒情的境界更為開闊、深沉。

他被稱為“詩人中的詩人”。詩人中的詩人,好像一位導師,教給人們怎樣生活。

他自身的實驗得到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呢?

將美好和善良融合在一起。

將理性與感性融合在一起。

將語言和行動融合在一起。

將願望和實驗融合在一起。

你能從中體會到,荷爾德林的“詩意地棲居”,就是詩化,就是詩意的人生。而對於詩人,就是追尋人失掉的靈性,給人間引入一線詩意。當世界進入精神貧乏的時代,這正是詩人的使命。

沒有詩意的年代,大眾會怎樣生活?荷爾德林描述說,我們失去了棲息的家園,人性的崇高沉淪和消失,就像撞落在懸崖上的浪花,又無知地撲向另一個懸崖,年復一年,沒有目的,亦不會停止。他還描述說,“人類知道自己的住所,鳥獸也懂得在哪裡建窩,而他們卻不知去向何方。”

詩意地棲居,又是怎樣的生活?

在荷爾德林的詩歌中,可以找到我們需要的描述:

當我還在你的面紗旁遊戲,還像花兒依傍在你身旁,還傾聽你每一聲心跳,它將我溫柔顫抖的心環繞。

當我還像你一樣滿懷信仰和渴望,站在你的面前,為我的淚尋找一個場所,為我的愛尋找一個世界。

當我的心還向著太陽,以為陽光聽得見它的躍動,它把星星稱作兄弟,把春天當作神的旋律。

當小樹林裡氣息浮動,你的靈魂,你歡樂的靈魂,在寂靜的心之波里搖盪,那時金色的日子將我懷抱。

二十世紀的中國詩人海子說,看著荷爾德林的詩,我內心的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沙漠,開始有清泉湧出,在孤獨中在神聖的黑夜裡湧出了一條養育萬物的大河,一個半神在河上漫遊,唱歌,漂泊,一個神子在唱歌,像人間的兒童。

海子覺得有兩類抒情詩人:第一種詩人,他熱愛生命,但他熱愛的只是生命中的自我。而另一類詩人,雖然熱愛風景,但他所熱愛的是景色中的靈魂,是風景中生命的呼吸。

作為後一類抒情詩人,只有景色是不夠的。

好像一條河,你熱愛河流兩岸的豐收或荒蕪,你熱愛河流兩岸的居民,你熱愛兩岸的酒樓、馬車店、河流上空的飛鳥、渡口、麥地、鄉村等等。但這些都是景色,是不夠的。你還應該體會到河流是元素,像火一樣,它在流逝,它有生死,有它的誕生和死亡。

後一類詩人,才有“詩意地棲居”。

特邀編輯:董學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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